肚子在香味的催化下‘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他满怀期待地看着那口锅,眼中光亮都快化作实质了!
果然在吃的面前,其它一切都要让位,他接过狄三先递来的勺子,刚吃了一口,就幸福地眯起了眼,连胸口中的那一掌都仿佛没有多么疼了!
明明是吃了二十多年的东西,但这一锅却完全不同,金风花的香气几乎都融在汤中,鱼肉又滑又嫩,半点腥味也无,嚼着嚼着,还会有些许甘甜。不知道是什么植物的味道恰到好处地混在其中,再加上完美的火候与调味,野人第一次发自内心地觉得,世间竟会有如此美味的东西!
唏哩呼噜地几口吞掉鱼汤,连鱼头都嚼吧嚼吧咽进了肚子里,待汤足肉饱,他满足地打了个饱隔,摸了摸腹肌健硕,压根没有鼓起来的肚子,呲出两个小虎牙,憨憨笑道:“你好厉害哦!”
狄三先看着他傻笑的样子,没来由的觉得,能憨成这样,这人可能真的没有坏心。
看对方又有力气吃东西,又有力气爬起来,当是没有生命危险,他便闭目运灵,检查身体如今情况。许是这偃甲身体有所损伤,灵力也是时有时无,时强时弱,如今虽能使用,却连曾经三成都不足,若当真以这般身体抵抗各大门派的追杀,便是痴心妄想了。
收灵吐息,狄三先抬眸便又看到穿了一身藤蔓,依旧在傻笑的野人。昏迷前,他分明记得自己在孟河乡,也记得朦胧间似乎听到过仇断肠的声音,又怎会出现在这个山洞中。
整了整虽说尚且干净,但已是破烂不堪,连全身都有些遮不住的衣服,他神情冷淡,眸光漠然地看着这个野人,终于对这人说出了第二句话:“这是何处?你是何人?”
何出?和人?
那是啥?
野人挠了挠头,愣是没听懂前两个问题,英俊的脸上全是疑惑,即便未开口,其内心所想,也是一眼便知。
…………
眉头蹙起,狄三先换了种说法,道:“这是哪里?你是谁?”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啊!”野人学了两个新词,一双眼睛锃亮锃亮的,上半身支棱起来,噼里啪啦地开心道:“我叫没尾巴!这里是叮铃洞泉!因为这里泉水‘叮铃叮铃’的,所以叫做叮铃洞泉,是阿娘告诉我的!还有还有,阿娘是鹿蜀!和阿鸾是好朋友!阿鸾也是我的好朋友!还有还有……”
未曾想两个简单的问题,竟让对方恨不得把祖宗十八代全都交了底,狄三先敏锐地抓住其中重点,冷冷打断道:“鹿蜀呢?”
“阿娘……阿娘她……”
提到伤心事,野人……也就是没尾巴仿佛耳朵都垂了下来,像只被雨淋湿的大猫,盘腿坐在石床上,蔫嗒嗒道:“阿娘说她要‘死’了,我也不知道‘死’是怎么回事,但是阿娘说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说着说着,他竟哭了起来,壮硕的身子因为哽咽一抽一抽的,不知道还以为是被怎么欺负了:“是不是我吃的太多,阿娘就不想要我了……呜呜呜……”
…………
悲莫悲兮生别离……亲人辞世,确实令人感怀,这人看样子已是二十出头,竟连‘死’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
罢了,不知道‘死’,也是种好事。
狄三先经历背叛,经历抛弃,此时见别人哭泣,自己的心中何尝不是苦涩难言。他已问清因果,知晓此处无害,便转过身,一瘸一拐地往外走,欲先行离开。
可没尾巴见自己的朋友也要走,‘嗷’得一声就从床上扑了下来,抱住他拖在后面的左腿,仰着脸,边抽抽噎噎,边满含伤心道:“你也要去‘死’吗?可以不去吗?”
虽不明外界情况,但自己既然知晓四方天门如此多的秘密,知晓‘狄三先’如此多的往事,换做他是父亲,也绝不会放任这个危险游荡在外。他此时灵力受制,祝雪亦被拿走,此时出去,可不是与送死无异。
…………
但那又怎么样?
这世上,又有谁还会在乎一个偃甲的死活。
自嘲的扯了扯嘴角,狄三先也不知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直视着洞口透进来的日光,冷冷道:“不知道多少人盼着我死,我去‘死’了,岂不是正趁了那些人的意。”
“可是我……我不想你死呀!”已经孤独了近十年的没尾巴着急了,紧紧抱着对方的左腿,用力到双臂肌肉都鼓胀起来,瞪圆了一双眼睛,道:“你是我的朋友!你死了!我就又没有朋友了!又是一个人在这里……你不能死啊!”
“放手。”不知道这个陌生人到底抱着什么样的企图,狄三先心已死,不愿再与任何人有牵扯,亦不愿看到这人知晓自己是偃甲时的模样,腿上狠狠挣了几下,寒声道:“与你何干!”
没尾巴只听懂了前头那个放手,没听懂后面那句,懵懵懂懂看了看这个非要去‘死’的好友,搂着对方左腿的双臂愈加用力,红着眼眶,道:“不要!你要是‘死’……”
‘咔嚓’
一句话还没说完,清脆的木头断裂声从紧紧搂着左腿的双臂间传来,没尾巴愣了一瞬,吸了吸快要流出来的鼻涕,下意识地把还抱着人的胳膊手松开。两人一同垂眸,立刻就见方才他还能搂着的那只左腿,竟在衣摆下摇摇晃晃,然后‘砰’地一声,带着半条裤腿和靴子,重重倒在地上,激起一小片灰尘。
没尾巴:…………
猝不及防失去一条腿,只得暂且金鸡独立的狄三先:………………
气氛一时变得十分沉默。
知晓自己做了错事,没尾巴往后猛地缩了缩,低着头,不好意意思地挠挠后脑勺,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偃甲之术,并非如凡间简单的木质机械那般分别组装。而是以灵支撑,整个身子便是一体。如今他断掉一条腿,便是断了整个身子的灵力流转,若说狄三先之前只是灵力式微,时好时坏,那么如今这一条腿断,便是半点灵力都用不出来了。
此人当真不是故意的?
有那么一瞬间,他实在怀疑对方目的,但见对方眼神清澈无垢,又是真诚的不得了,还是默默打消了这个想法。
总而言之,在这条腿修好前,是当真走不成了。
但要修好,谈何容易,虽然狄三先于各个方面均有涉猎,但说到偃甲一道,着实苦手……且不说他记忆中所有时间均用于练剑,即便钻研,又怎比得上专门制作偃甲的衔花城,又怎比得上以偃甲入道的祁长言,莫说短时间修好,就算给他四五十年都不定能够参透。
旁边的没尾巴见他眉头紧蹙,深思不语的样子,还以为是在生自己的气,想到曾经惹阿娘生气的样子,突发奇想道:“不然我帮你做一条腿吧!”
微微抬起眼见,狄三先目光沉沉,并未抱任何想法的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你懂偃甲?”
没尾巴又是满脸懵逼,纳闷道:“言加?言加是什么?可以吃的吗?”
…………
狄三先复又低下头,边检查腿部断裂之处的机括,边道:“将我断腿捡来。”
总算有一句能听懂的了,没尾巴欢天喜地地将地上断腿给他,蹲在旁边等了许久都没等到第二句话,便摸了摸那偃甲的制作材料,蹭蹭跑出门,主动为对方找相同的灵木了。
这边狄三先正被这偃甲之术折磨得头晕脑胀,里面机括之精细,完全超乎他的认知,没有高人指点,怎么可…………等等。
说到高人,这天下间,又有谁比得上参透天地的杜冉?他灵光一闪,忆起在经纬盘中,从对方手中接过的那枚灵简。当时杜冉曾言若是未能躲过死劫,定要好生研习她留下的灵简,会对自己很有帮助。
如今这般,可不是正需要偃甲方面的知识么?
看来她所预见的死劫,便是器鉴了。
不愿再回忆器鉴发生的一切,亦不愿回忆那些武林正道虚伪恶心的表情,狄三先自腰间灵袋中取块灵简,便要运灵去读。可方才左腿断裂后,体内经脉已一同断掉,自己虽能运转,但全无灵力供给,灵简在手,竟无法知晓其中内容……
正在他觉造化弄人之时,找到了相同灵木的没尾巴正一颠一颠地从外面跑了进来,肩膀上还扛着一人高的灵木,边跑边邀功一样地笑道:“你看!这个木头的味道和你的腿一样!你能不能用它来做你的腿!”
…………
没有回应方才那句话,狄三先想到这人虽不同灵术,却灵力丰沛,又无坏心,正可解燃眉之急。便在对方凑过来时,手托灵简,冷声道:“读。”
没尾巴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咚’的一声把灵木墩在床边,两只手在藤蔓做的衣服上蹭了蹭,这才小心翼翼地双手捧起这个好看的白石头,憨憨地重复道:“读。”
狄三先:…………
作者有话要说: 悲莫悲兮生别离——《九歌·少司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