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法如何残忍外人不得而知,只是这一夜府中惨叫连连,花骨捂着耳朵十分煎熬。
次日清晨,陈玉知带着花骨朝盘阳早市走去,出门前还不忘去火灶房转了一圈。
“玉知大哥,昨夜你受苦了……”
陈玉知干咳两声,一边讪笑一边搭着少年郎肩膀,言道:“花骨啊,其实苦乐自知,大哥一点儿也不觉得委屈,反而还很享受这样的时光,你以后就会明白了!”
花骨若有所思,没多久便让盘阳早市吸引,青衫打算购置些工具与食材,等正午去一趟小柳枝巷,虽说如今青萝已经逝世,但既然回了盘阳,也自然该去布施一番。
早市应有尽有,摊贩、商贩、小贩、市井徒,皆在这人潮中四处奔波,陈玉知带着花骨寻到了一处巷口,两人各来一碗豆花,几个烧饼下肚,这简单的食物往往美味,正当青衫在专心品尝盘阳风味时,少年郎却停了下嘴,朝远方一处卖艺班子眺望。
有个小姑娘顶着口瓷瓶站得老高,下面是几个大汉正在叠罗汉,以手脚相叠愈垒愈高,却显得有些摇晃,瞧着并不是练家子,仅是空有些许蛮力而已,小姑娘一头短发如同西瓜倒扣,并不是个美人坯子,但瞧着十分乖巧。
少年郎有些失神,连嘴角残留都没有注意,陈玉知一脸坏笑,心中感叹这小子的春天来得似乎也太快了些……
“玉知大哥,那里似乎挺热闹,咱们去瞧一瞧如何?”
陈玉知在小木桌上放了几个铜板,随即与花骨一同走近,敲锣声不断响起,这是卖艺班子讨彩头的时候,人家出力表演本就是为了糊口,有钱便捧个钱场,没钱亦可瞧个人场,花骨盯着青衫不好意思开口,可后者毕竟是过来人,当即给了他一吊铜板。
少年郎出手阔绰,讨彩伙计还未将铜锣伸来,他便早早将一吊铜板掷了进去,陈玉知叹道:“这败家小子,以前竟然没发现……”
一声碎响,小姑娘不慎跌倒,瓷瓶自然碎了一地,还不待看客们反映,她便颤颤巍巍爬了起来,双眸泛红一番哭诉,无非是提及一行人流离失所,最终辗转到了盘阳,已经几日没有吃过一口热饭,这才虚弱到不慎坠落。
这小伎俩陈玉知从前便知晓,只是三年前山河移位,确实让不少百姓流离失所,各地城中都偶尔有难民涌入,这愿者上钩之事不可阻拦,有些人见小姑娘十分可怜,便也愿意施舍上几个铜板,花骨自然也不例外,又问陈玉知要了一吊铜板,统统赏给了卖艺班子。
西瓜头的小姑娘瞥了瞥花骨,似乎觉得他是个冤大头,却又堆出一副感动模样儿,恨不得上前与少年郎相拥一番,随即一阵锣鼓声稍显急促,一伙人见百姓纷纷散去,便也打算收拾场地与吃饭家伙。
少年郎仍立在原地,陈玉知笑道:“怎么了,心疼这个小丫头?”
他使劲点头,却不知该怎么解释,陈玉知笑道:“她其实并不可怜,至少吃得饱穿得暖!”
花骨有些不敢相信,陈玉知拉着他朝远处走去,一路上买了煤炭与柴火,一口大锅些许油盐,几斤碎肉几捆菜叶,这布施的东西统统准备好后,他抬手瞧了瞧太阳,笑道:“走,现在应该差不多了。”
“玉知大哥,我们不是要去布施吗?”
“不急!”
一间偏僻饭馆,卖艺班子选了个偏僻角落,一桌子饭菜鱼肉俱全,小西瓜动着筷子小口碎咬,显然并不像很饥饿的样子,几个大汉则不断吞咽,尽挑些荤腥果腹,小姑娘碎道:“给我留一些饭菜,巷子里还有人饿肚子呢!”
方才敲锣讨彩的男子微微点头,问道:“西瓜,这盘阳百姓总不可能每日都给打赏,若混得脸熟后,只怕咱们就得换地方了,你日后有什么打算,要不就与我们一同离开如何?”
西瓜并未答复男子,似乎有些难言之隐,老气横秋道:“董大哥,容我再考虑几日……”
一袭青衫入饭馆,带着少年郎走到角落,笑道:“这天底下博人同情最是简单,靠卖惨糊口也不算丢人,只是到此大鱼大肉是不是有些太过张扬了?”
花骨瞧着小姑娘神色黯淡,已然有了离去的想法,没料到头一次春心萌动竟会如此收场,这玉知大哥也怪无情的,就这么掀开了旁人的遮羞布,全然没留一丝情面。
几个大汉怒拍桌角,纷纷立起身子,怒视来者似有动手的意思,但也不能怪他们蛮横,毕竟有人要断他们的财路,这如何能忍?
小西瓜赶忙阻止,却又冷冷朝对青衫甚是倔强,言道:“铜板并不是我们抢来的,这愿打愿挨之事可不能反悔,莫要咄咄逼人,我看你细胳膊细腿,可别找不自在!”
陈玉知莞尔一笑,觉得这丫头甚是有趣,一口江湖腔调倒是老成持重,当下拉着少年郎便打算离开,踏出饭馆门槛时,朝对角落惊鸿一瞥,仅凭借淡淡剑意便碎了桌上一口茶杯,大汉们纷纷瘫软。
正午骄阳令人目眩,陈玉知一行人到了小柳枝巷,那些材料皆已送到巷中,这几载光景其中又多了许多新户,有些孩童还是认识陈玉知的,只是不断问着这几年为何不见踪影,还有那一位余大厨究竟去了何处,为何他们寻遍盘阳都是未果。
陆小音敛菜,单儿与双儿则在一旁切配打下手,花骨有些失神,所幸坐在一旁怔怔出神,孩童们长高了不少,唯独不见稍许年长的方尧,青衫问道:“方尧去了何处,为何不见踪影?”
“老大,方尧从军已有一载有余。”
陈玉知不禁感叹,这孩子与花骨差不多大,竟会真的跑去参军,还记得当年随口一言,若他在军中有了一席之地,便将腰间双股当做贺礼,只是如今这双股已然合一,小音怕是也不舍得送出去,便想着日后再寻把名刀。
“老大,这几年余大厨去了哪里,还有青萝姐姐,她今天怎么没来?”
几女都忽然停下了手,陈玉知朝巷子口张望,似乎瞧见一位青衣女子款款而来,手里提着两壶仙人醉,瞧着干干净净,人如是,衣衫如是……
“余杭说他想当一名剑客,估计这会儿正在练剑呢,总有一天会回来的!你们的青萝姐姐,替公子去买酒了,也不知今日能不能赶回来。”
孩子们能有什么心思,当下学着剑客一般,不知从哪里拾起了几根树枝,咿咿呀呀打闹不停,唯独厨子心不在焉,当年一场雪有多痛,只有陈玉知一人明白。
陆小音悄悄离开小柳枝巷,朝醉仙居走去,随后拎着两壶仙人醉又在布行耽搁了许久。
孩童“仗剑”朝巷口指去,喊道:“来者何人,可是西瓜姐姐?”
小姑娘咧嘴一笑,回答:“少贫嘴了,快来吃饭吧,看姐姐给你们带了什么!”
这西瓜走进小柳枝巷,却见陈玉知在临时搭建的灶台上不断忙活儿,莫说西瓜傻了眼,就连陈玉知与花骨都一头雾水,这卖艺班子里的小丫头,竟也住在这条巷子里?
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原这叫名西瓜的丫头一人流落盘阳,最后竟住到了小柳枝巷中,她年纪不算小,若在寻常农户家中,也该是时候寻一户门当户对的好人家了,但她瞧孩子们整天食不果腹,便在盘阳市井寻起了营生,不求能搬出小巷,只希望孩子们能有口饱饭吃,这一住便是几个寒暑……
陈玉知得知前因后果,便笑着给小丫头赔了不是,西瓜倒也不矫情,言道江湖儿女不必介怀,随即帮忙打起了下手,花骨重新振作,抱着柴火不断添加,灰头土脸也不自知。
西瓜朝他嘻嘻一笑,少年郎愣了好一会儿,双儿言道:“花骨与你还真有几分相像。”
陈玉知一脸疑惑,问道:“我当年有这么傻?”
单儿都忍不住浅笑了起来,双儿回答:“不傻,但那一股子羞口羞脚,可是一模一样呢!”
青衫拿着锅勺不断翻炒,也不去理会她们没来由的调侃,碎道:“这厨子的活儿还真不好干……也不知那胖子当下如何了。”
一袭青衣慕然而来,手里提着两壶仙人醉,与当年青萝一般出尘,唯独腰间一柄双股略有不同,她甜甜一笑,双眸成了天上弯月,其中柔情更是冠绝古今,一声娇嗔:“公子,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