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山界之内,充裕灵气逐渐枯竭,草木腐烂河水蒸发,曾追击过陈玉知与小杂毛的异兽尸横遍野,这茅山界尚且如此,若今日一败涂地,扬州会沦为何种境地可想而知。
深处阴风飒飒,陈玉知松开女子玉手,一人负剑立于裂痕前方,陆小音则不断积聚刀意,希望在危急时刻能助夫君一臂之力。
发髻之上有碎布条无风飘扬,他闭上双眸轻轻握住古朴剑柄,任凭黄泉之意再强,都无法撼动自己一分一毫,回首当年如一梦,虽未白首却知白云苍狗,境界为何凭空破,应劫之人可有选择与退路?陈玉知此时有了一丝顿悟,亦回忆起了当初在梦中的些许碎片。
罗汉一问:“一切有为法,如露亦如电!若尔无敌当如何?”
“陈玉知从未希望无敌于天下,只求不看旁人脸色,不落小人阴谋,不悲红颜早逝!”
罗汉二问:“妇孺、乞丐、老妪,刮风下雨寒彻骨,尔有一把油伞当如何?”
“以伞为剑,斩尽北风寒雨,踏足之处皆日照大地!”
罗汉三问:“尔可怕死?”
“怕!”
悠悠长笑于敦煌石窟,青衫梦醒便至洞玄,只是似乎觉得梦中罗汉有些不信自己,难道承认怕死还不行?兴许不是怕死,而是不想死,原因乃是牵挂太多,就好比从前盘阳小柳枝巷中的许多女子,她们若肯委身于怜香阁,不说大富大贵,至少家老小能够吃穿不愁,可牵绊便是如此,情面、场面、人面都得考虑在内,试问天下那些肆意而为之人,哪个会被牵绊缠身?
陈玉知猛然睁眼,纯阳剑离了鞘中一声脆鸣,似是感应到了从前老主人的一丝气息,磅礴剑意与黄泉阴风不断抗衡,青衫并未急着出剑,而是在思考该以何种心境面对这场不为人知的灾祸。
句容镇外,齐白敛一人立于众人前,王束殿、李道子、张曼青、吕灵匣,四位江湖穹顶之人皆纳气于怀,只待小师弟一声令下,便彻彻底底斩了这黄泉缺口。
此时句容表象风平浪静,地底深处却早已不堪,众人团结一致并无大难临头之感,却甚是担心陈玉知与陆小音……一声脆鸣隐隐跨界传来,吕灵匣扬起嘴角,言道:“他拔出纯阳剑了,小师弟……”
齐白敛双脚离地些许,平淡道:“现在没有功夫担心别人,这句容之下才是最危险的地方!”
所有人将气势拔起,这一波人若是闯入江湖,只怕一朝江山都得更替,小道士凌空轻轻跺脚,句容门牌楼前轰然塌陷,黄泉阴风霎时便叫这天地变色,周边乡镇都可瞧得一清二楚。
江湖中境界高深者,皆能感受到这一股怪异波动,而愿意挺身而出为百姓乃至人间而战之人,仅仅这寥寥数道背影而已,兴许高人自能窥伺天机命数,亦或许事不关己懒得出手,若茅山、武当一夜人尽亡,若扬州一方沦为人间之外,或许到洪水决堤之时,这些人才会选择入世救苍生。
齐白敛从袖中取出道经,随即轻轻朝前一掷,经书散尽不成籍,化为一页页金黄斑斓悬于缺口之上,小道士喝道:“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若水上善,故几于道也。诸位速速出手!”
金光咒与符箓齐驱,五雷正法融合剑意,上清太玄与三茅剑影交织,这一招招毁天灭地的招式尽数归于一页页金黄,小道士手掐法诀如幻影,饶是几位师兄都瞧不通透,随着一道道光柱耸入云端,缺口上方似是出现了一片光明,齐白敛一口精血喷出,怒道:“十方灵动,道经斩封!黄泉有路,皆归幽冥!”
道经前后七十二章,上下五千言,那一页页金黄尽数化为灰烬,随后一字便是一道天地真意,从云端九霄处重重轰入深渊,五千字在半炷香里尽数归于黄泉缺口,每一字后皆有哀嚎隐现,最后一字落幕,齐白敛双手合十,只说了一字,这一字他此生从未说过,今日却不知为何,一吐为快后心中莫名痛快,
“滚!”
茅山界内,由于句容缺口遭到小道士斩封,故而黄泉之力又不断涌回此处,阴风瞬息徒增数倍,这一下子叫陈玉知有苦难言,外间众人合力方能成事,然此处只有他与陆小音两人而已,若说能一剑彻底斩断两界联系,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陆小音将双股叩入地面,勉强稳住身形而不退,青衫见状不敢迟疑,若这时候自己心生退意,只怕所有人都会功亏一篑,他最瞧不得陆小音露出这般神色,当即梦回八荒岭,记得当时自己修为如蝼蚁一般,可就是如此弱小的自己,却能为了保护她而散发出无穷潜力,当时自己可以轻易做到,当下为何不行?
陈玉知终于明白了小道士的话语,也想起了自己的初衷究竟为何物,说来也简单,只不过想保护最心爱的女子而已,世间大多数男人都能做好,平民百姓也能!
纯阳剑散发出有史以来最磅礴的剑意,饶是句容都可感知清楚透彻,吕灵匣不禁一叹,自己身为当代纯阳剑之主,却没能将剑意发挥出与天同高的气势,实在有愧恩师教诲。
齐白敛言道:“师兄莫要妄自菲薄,陈玉知这一剑的代价太过沉重。”
纵万劫不复,纵相思入骨……我也待你眉眼如初,岁月如故!
陈玉知一言倾诉,陆小音又一次红了眼眶,与当时在八荒岭一般,她跌倒在血泊中却仍有一丝清醒,更知晓陈玉知为自己承受了何种艰辛与痛苦,符甲仍未褪去,往事再次重演……
古语有云,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他陈玉知并不是个胸怀天下之人,平时扣扣搜搜才是本性,可却会为了某些人、某些事,在某一刻成为乱世阴霾中的一轮明日,一阵春风,一股浩然。
一剑之威究竟如何,除了陆小音外旁人一概不知,只是这一剑所及之处,纵使黄泉幽意也得退避三尺,百里青罡不断纵横,一剑不但斩封了黄泉缺口,更连同茅山界一并崩塌,从此人间是人间,黄泉归黄泉。
这最后一处洞天福地亦随之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