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不要!”
凤珩的声音已经明显地更加微弱了,可开口的话却极为坚定,他不要凤鸢舍命救他。
凤鸢没有回应凤无尤,也没有回应凤珩,她只是深深看了凤珩和他手里的那枚灵虚佩一眼,他不要她舍命救他,是因为他被伤害太多,再也无法相信会有人真心对他。
他年纪尚幼,背负的过往却太重,又如何能相信有人肯舍命救他?
可她还是没开口。
而这一刻,她的默然无声,就宛如是冰冷无情地赞同了他的话,与宣判放弃他无异。
凤珩被黑雾缠绕住身体,眼前亦是黑雾蒸腾翻滚。
他似是置身过往冰寒的沧山暗牢,耳畔滴落的是黏稠的人血,除此之外,寂静无声。
他自然听得懂凤无尤对她的威胁和嘲讽,凤无尤的意思无非是问她要自己的命还是要他们的命。
在这二者之间选其一,根本就不需要思考。
他捏着灵虚佩的手僵直,眼底也尽是冰寒,没人会选择牺牲自己来救别人的,何况她不过才养了他寥寥数月,她便是因着同情救了他,也的确说过会舍命护他,但也不过是说过而已。
她选择自己的命,而不选择救他才是寻常。
没人会那样蠢,不要自己的命。
他缓缓阖上眼,深刻的黑暗里,眼前属于她的身影渐渐淡去,耳畔也渐渐宁静下来,没有打斗声,没有滴血声,他握着灵虚佩的手渐渐地用力收紧,也渐渐开始用力挣脱黑雾带给他的束缚,催动体内灵力。
即便身体的肌肤因为他忤逆黑雾而开始碎裂、溢出血,他催动灵虚佩的动作也没有片刻迟疑,他就仿若感受不到疼痛一般。
“凤道友,我们会救小公子的,你千万不要上那魔修的当!”彭罗和陆承见也同时道。
“你们会救?”凤无尤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一般,张狂地笑起来,“你们要是能救还会让自己都被弄成这副狼狈的模样?”
陆承见、陆时非和彭罗三人的身影也在渐渐被黑雾吞噬。
“不过你们倒是也有点意思,都自顾不暇了,不仅要让别人不要救你们,还痴心妄想地想救别人!当真是正派得很呐!”
顿了顿,他又笑道,“只是看来你们相信的‘凤道友’却是根本就不顾你们的性命,果真某些个名门正派也不过是空......”
凤无尤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陆承见打断了:“凤无尤,你少用激将法激我们和凤道友,我们都不会上你的当的!”
凤无尤却颇为无辜地道,“我可没用什么激将法,你们怎么选当然是你们自己的事,我一个魔修怎么敢管你们这些名门正派之间的事?”
“只是现在看来,你们的信任还是要错付了啊。”他“啧啧”两声,“阿鸢还是把自己的性命......”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感觉到对面的力道在突然之间就撤了,杀机四射的红绸便铺天盖地地朝凤鸢席卷而去。
凤无尤眼里顿时闪过讽刺的笑意,凤鸢竟然真的敢此时撤手。
她此刻罢手了的确能去救那三人,可即便是能救下那三个没用的玩意,也必定会重伤,甚至极有可能会丧命。
果真是愚蠢,为了三个根本没用的东西就赌上自己的命!
苍穹漆黑似墨,黑云翻滚,秘境里连绵起伏的山脉在萤光珠的照耀之下,如潜伏在侧的凶恶巨兽,只待时机成熟便会骤然凌空吞噬掉这世间万物,危险而压抑。
那如泼血而成的红绸暴戾狠辣地穿梭在这巨兽背脊,更似血雾弥漫,遮天蔽日地倾泻包围住那婉约身影,霎时间,潜伏的杀机轰然拔地而起。
凤无尤眼里的笑意更深,便就这么凭空立在半空中看着凤鸢,就准备看着她怎么死的。
所谓的名门正派里养出的都是这么些舍弃自我,救无能东西的愚蠢玩意,怎么不是愚蠢至极!
杀意在无边无际的夜色里蔓延,红绸寸寸收紧,直至再也看不见那婉约的素雅身影。
凤无尤顿觉无趣。
然而忽然之间,红绸骤然碎开,如山海崩裂。
旋即,他便见着万丈杀机之中,凤鸢一身红衣猎猎,不仅不后退,甚至迎着四散的杀意而上。
凤无尤骤然变了脸色。
他怎么也没料到凤鸢还敢在撤手后,迎着杀机四伏的红绸而上。
她本来即便是后退都极有可能丧命了,竟然还敢迎着这漫天的杀意而上,她不要命了吗?!
可无论凤无尤如何想,他因为此前的大意,也来不及闪躲了。
不过眨眼之间,凤鸢便掠到了他身前。
漫天交织的红绸与凤凰木花里,凤无尤看清了凤鸢苍白的面容和她唇角不断漫出的鲜红色血迹,还有无数红绸如弥天针网一般齐齐刺入她体内,可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更像是无论如何也压不到的雪间青松,浩然凌立。
即便是此时,她也身形灵活如手中诛邪剑,漫山遍野的破碎红绸化作尖锐铁针,无孔不入地刺入她体内的同时,她毫不迟疑地一剑斩向他。
剑气与红芒在虚空之中狠|狠|碰|撞,耀眼的光芒霎时如火光四溅,似能灼伤天地。
凤无尤被凌厉磅礴的剑气扫倒在地,溅起满地残花,也模糊了那分明苍白寡淡,却在那一刻惊艳似能倾国的身影。
他已经努力地护住了心口,却还是忍不住地呕出一口血,险些动弹不得。
然而已是满身重伤,连剑都已经握不稳的凤鸢却是撑着剑,颤抖地站起了身,如百折不断的灵剑。
她甚至一站起身,拖着身体就直接走向被黑雾吞噬的三人,分明是要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去斩杀那邪祟!
凤无尤看着那颤抖着,却又每一步都走得笔直,如山岳屹立不倒的纤细身影,又控制不住地呕出一口血,无声地斥骂:“疯子!”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疯子的?!
“凤道友!”彭罗和陆承见没料到凤鸢为了救他们,也为了不留下祸患竟然用了这样的自杀式的打法。
凤珩听见彭罗和陆承见似是撕裂的声音时陡然睁开了眼,便见着凤鸢被漫天的红绸铺天盖地地罩倒在地后就立即爬了起来。
她一袭红衣被血染成了更深的血红,连走过的灵草地都被她一袭红衫拖曳出深可刻骨的血色。
然而即便是浑身颤抖着,不用剑支撑着都站不起身,一向含笑的脸此刻也是毫无血色的,唇角更是蔓延的血迹,可她走向他的步伐却没有丝毫迟疑,见得他透过黑雾看过来,她更是笑了起来:“阿珩别怕,师父说过会护你安然无恙,那便是舍了性命也一定会做到的。”
开口间,她已经走近了黑雾,骤然之间便凌空持剑而起。
冷寒的夜色里,她一袭血色身影与火红的凤凰木花交织,分明清冷至极,却又仿若炽热的火焰在冰寒的苍穹之下爆裂燃烧,似能燃尽这人世间所有邪祟,气逾霄汉,百邪不沾身,霎时便照亮了整个幽暗的夜幕。
与此同时,黑雾顷刻之间蜂拥而上,细密如网似能吞噬那耀眼夺目的漫天光亮。
凤珩的面容骤然封冻,连体内的灵力都凝固住了。
有那么一刻,凤珩脑海都完全是空白的,他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是疯了吗?!竟然真的不顾性命地来救他!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愚蠢的人!
凤鸢看起来早已调动不了灵力,可不过眨眼之间,那无边无际的黑雾竟是直接被她一剑劈散。
凤珩、陆承见和彭罗三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可也正是此时,凤鸢身后骤然掠起一道嗜血的红色身影,红绸如无芒的毒刺,狠戾酷辣地侵袭向背对着它的那一道窈窕清冷的染血身影。
凤鸢本就身受重伤,又不顾自身伤势地劈开邪祟,现在根本不怎么能站得起身。
凤珩看着那红绸寸寸逼近似乎毫无所觉的凤鸢,这一刻,他一身的温度都褪去了。
眼见着那暴戾的红绸便要刺穿她的背脊。
电光火石间,凤鸢冷白的剑芒迎上杀机四伏的红绸。
仙途浩荡,众生皆苦,浮云遮望眼,唯坚韧意志百折不挠!
下一刻,红芒与白光轰然碰撞,四散的余波横扫,悬在空中的两人同时都要被灵力余波重伤。
凤无尤若被溃散开的灵力扫到也不过是伤上加伤,可凤鸢却只怕是真的性命都难保下了。
可即便是此刻,她面对着满脸惊惧绝望的凤珩的面容上也是安抚而温柔地笑着的,“都说了别怕了,怎么还这样哭着一张脸,师父不会有事的,师父还要看着阿珩乖乖地长大。”
她像是不知死亡逼近地笑着,可他的声音却骤然撕裂了夜幕,握着灵虚佩的手狠狠收紧,身上的灵力一瞬间尽数涌入了灵虚佩:“师尊!”
就在强横的余波将扫及凤鸢身体那一刻,凤鸢撑着灵力溃散的身体勉力地要躲开,她很清楚,以她这样的打法,她的确会被重伤,可凤无尤若以为她会就这样丢了性命未免也太轻视她了。
左不过是卧床数年而已,这么多年的下山历练,她还不至于连这点伤、这点苦都承受不起。
她翻手挽剑便要迎上漫来的魔气,也平静地做好了灵力耗尽的准备。
也是同一时间,泼墨夜色里的光刹那间凝聚,一只骨相完美的手突然凭空出现,翻掌便扣住了凤鸢纤细却宁折不弯的腰身,波及过来的灵力也像是在顷刻间遇到了一层无形的屏障,霎时间便往凤无尤方向反弹而去。
苍穹之下,冷白的剑光与淡金色的灵息缠绕在一起,浩瀚磅礴地交织着,下一刻,缠绕难分的两道光芒同时喷薄向那红芒。
而那光芒之上,一道庄严威仪的雪色身影与一道清冷肃杀的红色身影并肩而立,纵然寒风猎猎也冰寒不侵。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应该在晚上12点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