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鸢本是准备过些时候再在暗处跟着陆承见一行人,可听见陆承见与陆时非声音时,她又无意中看见了裴长愿三人的墓,便决定改了原本的念头。
无论如何,她都已经被怀疑了,若是以自己的身份回去,少不得又是一番解释,甚至可能解释之后,还是会被怀疑身份。
与其这样,倒不如暂时利用裴长愿和柳萧的身份,与陆承见他们同行,也方便和他们商议邪物之事。
陆时非见凤鸢醒来,虽未靠近她,却也关切地问:“裴道友可感觉好些了?”
然而凤鸢却是在他出声的同一时刻拔了剑,防备谨慎地将锋利的剑尖对准了他,不敢确定地问:“陆道友?”
“是我。”陆时非点点头。
然而凤鸢却迟迟未因陆时非的回应更近一步,甚至更加警惕了起来。
陆承见见状,和了尘、梅揽月、彭罗再次略一互换眼神,心底也都稍稍松了口气,至少就这样看起来这位裴道友并非是邪物所化。
除却此前的两个凤鸢没来得及试探外,他们所遇见的其他邪物大都只需一眼便能看出端倪,稍稍厉害些的邪物,也学不会幻化成的修士的性子。
陆承见问道:“道友这是忧心我们都是邪物所幻化?”
他甫一问出口,便见着凤鸢周身的戒备明显的放松了不少,看来这位裴道友若非邪物,便是此前也遇到过邪物幻化的修士,不过遇见的应当是伪装得并不怎么好的邪物,否则他不会这般容易便有些放松了警惕。
“陆道友你们也遇见过?”凤鸢的剑还是没有收起。
“我们五人一路上见过好些个邪物幻化的修士了。”陆承见道,“不瞒道友说,我们其实也怕你是邪物幻化而来。”
陆承见他们又遇见了好些邪物?
凤鸢思忖:“既是如此......不知道友可有能确定我们彼此身份的法子?”
同行的人里多出了个彭罗,她正好可以学学陆承见他们到底是如何确定其他修士身份的。
“秘境中的邪物大多可以幻化为同行道友的模样,性子却是学不来的。”
陆承见其实也没有更好的法子,这秘境太诡谲,没人能完全分辨出彼此的身份,即便是他们与彭罗同行,却也不敢说是完全相信彭罗的,“若是道友不弃,我们可以互相询问一些彼此熟知之事。”
凤鸢:“......”
她还以为陆承见会有什么好法子,没想到还是和她一样笨,只能用这种法子。
不过这种法子倒是的确可以辨别出绝大部分邪物,毕竟就连伪装为她的那邪物,也只是幻化出了她在秘境之中所故意表现出的性情。
而且除此之外,似乎也找不到更好的法子了。
于是凤鸢便只能麻木地又和陆承见开始了极为无聊的互相试探。
人生也太难了,邪物还没找到,一群人却被邪物搞得都不敢确定彼此身份,互相怀疑起来了。
还是说......这就是那邪物的目的?
若非陆承见和陆时非的性子使然,只怕他们之间已经相互猜忌起来,甚至是为了自己的安危而分道扬镳了吧?
眼见凤鸢所答丝毫没错,陆承见一行人渐渐地放心了不少。
正在陆承见又问了凤鸢,凤鸢正要开口回答之际,天色竟然渐渐地亮了起来。
极暗的夜色之后,旭日初升,斑斓的霞光跳跃浮动,将翻涌于山海间的苍茫云雾都染成了恢弘壮丽的霞色,流光划过这霞色的云山雾海时,仙鹤清鸣盘旋。
山海之上,竟不是她所以为的鬼怪妖魔,而是庄严静谧的琼楼玉宇。
——是根本不可能出现在秘境之中的玄天宗。
这甚至是凤鸢第一日入玄天宗时所见着的景象。
玄天宗为仙门第一宗,建于连绵起伏的巍峨群山之间,殿阁楼宇无数,无一不是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华丽而雄伟。
初回玄天宗那日,大雪纷飞,尚且年幼的凤鸢跟在洛迦身侧,站在山下,隔着数万阶登仙梯,仰望虚无缥缈的山海云雾之后的玄天宗。
即便是这样遥远的距离,山顶的殿阁却在云海翻涌间也似清晰可见,如天上白玉京,登之可摘星辰。
玄天宗巍然屹立,苍生浩渺如蝼蚁,而她也不过是这天地沧海间之一粟罢了。
当时的凤鸢尚且年幼,且没有前一世的记忆,那是她第一次随洛迦回到玄天宗,她震撼着瑰丽如此的山海景象,却也因着玄天宗的冷寒而陡然生出了几分退却之意。
她久久地仰头望着那百丈危楼,霞光雾色翻涌在头顶间,如有仙人抚顶,结发受长生。
可长生之下,却是无尽无止的孤寒苦冷。
她缓缓收回了视线,心里越发地迟疑退缩起来,低垂的目光间,便见着了立于她身侧的洛迦。
洛迦一袭雪色衣袍立于玉白的登仙梯之下,山头压枝弯的松雪在云海间簌簌滚落,覆了登仙梯一层又一层的白雪,偶有细密的雪滚落至洛迦衣袍之上,却压不住寒风鼓荡。
雪色衣袍猎猎间,洛迦与那云山雾海融为一体,威仪飘渺到似下一刻便要踏破虚空而去。
师尊是她唯一的亲人了,若是师尊也不在了,她该怎么办?
凤鸢心慌之际,不由得攥住了迎风鼓来的一截雪色:“师尊,我们一定要回玄天宗吗?”
她仰着头,努力地想要看清洛迦面上的神色,可洛迦身量本就极高,她又年纪尚幼,即便仰着头,也不过才堪堪至他腰际。
洛迦闻得凤鸢的声音,便在转过目光后,缓缓蹲下了身,雪色衣袍逶迤于一地松雪间。
他看着她:“阿鸢不想回玄天宗?”
凤鸢在这时看清了洛迦,他眼里自始至终都只是波澜不惊的平静。
凛冽的寒风拂过,她握着那雪色衣袍的手越发僵硬:“我......我也不知道。”
她一直跟在师尊身边,师尊在何处,她自然也是要跟到何处的,只是这样冷寒的玄天宗让她觉得害怕。
“我只是有些害怕。”她僵硬着指尖攥紧了那雪色。
“为什么害怕?”寒风拂起了树桠上的松雪,那雪飘然坠落在洛迦玉白的发冠间,也染白了他的发。
“弟子前些时日听人说修仙便该要断情绝爱。”
凤鸢的手似乎已经彻底僵了,她却完全没有调动体内灵力:“可若是要断情绝爱,我是不是就不能喜欢师尊,不能喜欢大师兄、二师兄、师姐,不能睡觉,也不能喜欢醉仙楼的膳食了?”
一想到她要因为修仙而丢弃自己珍视喜欢的过去,她心里就一阵阵的难受。
“师尊,修仙便一定要断情绝爱吗?”她试探着问,“若是这样,那我可不可以不修仙,就这样一直陪在您、师兄和师姐身边呀?”
她不愿因为长生而舍弃自己珍而重之的一切。
凤鸢婴儿肥的小巧精致脸颊因为咬唇而微微鼓起,一双乌黑的眼睛里满是不解困惑。
她就这样看着洛迦,期冀又害怕。
洛迦指腹轻点在凤鸢手间,一股润泽如滋养万物的气息便自他体内盈入了她身体之中。
他没回应她,而是问道:“你觉得什么是断情绝爱?”
温暖的气息充盈体内,凤鸢僵硬的手指便回暖了。
她思忖片刻,试探着回洛迦道:“心静如水,不能有任何喜好,不能喜欢任何人,也不能讨厌任何人?”
这是她前些时日里趁着师尊去诲海查探封印时,偷偷溜去醉仙楼听人说的。
可惜她记性一向不怎么好,记不得那人原话是不是这样了,但意思约莫是差不离的。
这便是世人所追求的道吗?
可她不喜欢这样的道。
“那你觉得这世间有人可以做到你所说的这样吗?”洛迦又问。
凤鸢摇摇头:“我不知道。”
至少她做不到。
而且若真有人能做到此般模样,这人又真的还是人吗?
山风拂过宁折不弯的青松,摇落一地残雪,洛迦垂落在侧的广袖上已是在枝头簌簌间铺满了雪意:“仙门中人修炼,大多是为成仙,修仙重修心,若说修仙要断情绝爱,倒也算不得作假。”
他道,“人若真能断情绝爱,的确可以做到无|欲则刚,无欲则无心魔,心魔不生,道心不乱,所习之道自然牢不可破。”
“可人之所以为人,而非草木,便是因有‘我’在。‘我’在,故七情六欲不绝,修仙重修心并非是让你断情绝爱,成为无情无欲的木石,而是要你参悟清七情六欲间的贪着心,断恶修善。”
长风扫面,冷寒凛冽,他掐诀为年幼的她挡住风雪,“阿鸢仔细想想,人若真是如你所言那般无情无欲、无根无源,又如何明善恶、断是非?便仅凭仙门条律吗?”
凤鸢仔细想了想,摇着头道:“要是人人都无情无欲了,那不就都是石头了吗?虽然坚不可摧,却也像是没了神魂的躯壳一样,仅凭律令行事,那样太可怕了。”
可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她想了想,又道,“那师尊您呢?您也未曾断情绝爱吗?”
她不解:“可您若是未曾断情绝爱,又如何能够时时刻刻都做到真正的大公无私呢?”
她此前虽是未曾随洛迦回过玄天宗,可也一直知晓自己师尊便是仙门之首的玄微仙尊,甚至仙门里并非是洛迦按照律令行事,而是仙门众人以洛迦的一言一行制定出规仪。
这样的境况之下,若师尊未曾断绝七情六欲,有朝一日有了私心,或许也终有行差踏错的一日,到那时,岂非仙门众人也会盲从地错误下去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怀疑阿鸢不想修仙其实是觉得不能睡觉不能吃好吃的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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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今天的一更。
二三更应该会合并在一起,会更新得晚一些,大家明天早上再来看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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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有几处描写玄天宗的句子是自古诗改写而来。
1.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李白《夜宿山寺》
2.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李白《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