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杀它。
凤鸢听见凤珩这话的时候,一度再次以为自己幻听了,可凤珩那双明亮漆黑的眼里满得快要溢出来的茫然却又明明白白地告诉她,那并不是幻听。
阿珩的意思是什么?
他知道那只是幻境了吗?
凤鸢如是想。
——不可能。
她又这样回答自己。
阿珩不可能知道自己其实只是跌入了幻境,师尊说过阿珩看见的是獓方要伤他。
那阿珩为何会说这样一句话?
凤鸢想不明白。
她不确定地问:“你说你没杀它?”
小白团子极富察言观色的本事,听到凤鸢这样的语气便隐约能察觉出来她话里的质疑。
他的声音弱了些,隐隐含了不确定:“......是我杀了它吗?”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凤鸢也清楚自己养的这只小白团子极有揣测人心的本事,因此她从问他为何杀了獓方开始便一直仔细地观察着他。
人的嘴会说谎,可细微的肢体动作却很难说谎。
可无论是阿珩的肢体动作,还是回她的话,却都无一不在告诉她,他没有说谎的迹象。
若是在她的质问之后,阿珩斩钉截铁地回她一句他没有杀獓方,他骗她的可能性极高,因为他会揣度人心,以他以往为讨她欢心,也许会违逆本能的性子来看,除非做贼心虚,否则他很可能不会那样直接肯定她本就质疑语气的话。
可偏偏阿珩因着她的质问而怀疑他自己,但眼睛里却又依旧还残余着遮掩不住的不知所措。
凤鸢分不清凤珩到底是在伪装还是真的是觉得自己没有杀獓方,她甚至倾向于相信他。
“那你还记得你觉得它很凶之后发生了什么吗?”她试探着问。
这一次,小白团子想了很久,又看了看一直看着他的凤鸢,怯怯地低下头,很是愧疚:“我不记得了,我就记得它好凶。”
这样一个回答完全在凤鸢的意料之外,可似乎又完全在情理之中。
因为唯有不记得了,他才会在她质问时是完全的茫然且不知所措。
可为什么会不记得了呢?
凤鸢蹙眉。
“师尊,是我在我不记得的时候杀了獓方吗?”凤鸢沉思时,小白团子试探着问道。
小白团子的声音里满是往日里不曾有过的小心翼翼与谨慎彷徨,凤鸢被这样的声音拽回了现实,再次去看凤珩,便见着了他拘谨小心的模样,心里生出怜惜的同时又忍不住地想,会不会他还是在骗她?
——他在骗你。
她还清楚地记得师尊说过的话。
但若他现在不是在骗她呢?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但她却也还能记得在她所生活过的时代里,有一种疾病叫做——多重人格障碍。
她曾经所学并不是相关专业的,所以对这个病其实并不了解,只是因为这个病在小说界实在是太过出名,所以隐约知道患多重人格障碍的有一个原因便是——一个人若是受过强烈的刺激,也许便会分裂出多个人格。
阿珩在沧山魔窟时日日遭受折磨,他为了自我保护,分裂出一个暴戾嗜杀的人格来保护自己,这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尤其阿珩如今这样的反应,似乎还很是可能就是那种病。
但要如何确定阿珩真的便是这种病,而不是伪装欺骗呢?
凤鸢不知道。
“那你觉得你会在自己不记得的时候杀了它吗?”她想起方才阿珩回她的那句话很是奇怪,他回她的是在他不记得时,而不是昏睡过去时。
然后她就发现,她这一问之后,本就还蜷缩着的小白团子在一点点地缩成团,又看了她好几次,才迟疑着道:“......有可能会。”
有可能会?!
凤鸢更加没料到自己会得到这样一个回答,但凡凤珩换个回答,她都不会这样惊讶。
之前说没有杀獓方的是他,可现在说有可能杀了獓方的也是他。
可也是这个回答,稍稍打消了她对他的怀疑。
她问:“为什么说有可能会?”而不是直接说不会。
这次,小白团子又是好久都没开口,像是在迟疑着什么,又像是在害怕什么,甚至都已经不怎么敢看凤鸢了,只偷偷地瞟着她,可在感觉到她始终在等着他开口时,他才捏紧了被褥,怯生生地挣扎着道:
“我好多次都会突然在自己根本没去过的地方醒过来,周围都是......别人都说是我杀了他们,可我没有杀他们呀,分明是他们想要打我的。”
凤珩迟疑的言语间,凤鸢并不难想象他醒来时身边都会是什么——尸体,也许还是不怎么好看的尸体,所以才会让他这样害怕。
所以竟然真的是多重人格障碍,他才会根本不记得另外一个人格所做的事吗?
“师尊,这一次是不是又是我杀了獓方啊?”凤珩不敢如往常一般触碰凤鸢,只越发捏紧了被褥给自己勇气,而后抬起头看向凤鸢。
小白团子满目都是愧疚与懊悔,眼尾都微微泛红了,两只捏着被褥的小手更是紧绷着,却又始终都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只是谨慎拘谨地向她求证。
凤鸢看得心里一酸,可又因着怕他在骗她,还是忍下了心疼,又继续仔细询问了他还记不记得他“杀”的人都有哪些人。
直到小白团子回忆到整个人完全缩成了一团,捏着被褥的手隐隐开始颤抖,她还是为了弄明白事实,又狠着心,逼着自己问了他好几个问题之后才基本确定了阿珩“杀”过的人都是想对他动手的。
她把小白团子抱入怀里,这才发现他浑身竟然都是冰凉的,她渡了些灵息进他身体里,他整个身体才回暖了些。
她抚着他颤抖的背脊,轻声安慰他:“没事了,阿珩,都过去了,不要再害怕,以后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师父会一直保护你的,你只要高兴就好,师父会一直守着你的。”
若真是双重人格,天真的人格应该便是主人格,她认为最好的办法是能让那个暴戾嗜杀的人格消失。
也许是经过了方才凤鸢的刻意冷落与质疑,本是已经开始黏她的小白团子此刻却没有回她任何话,只是没有挣扎地待在她怀里。
虽然是这样,凤鸢却并没有多少失望,因为经过方才的事情,阿珩还愿意让她亲近他,而没有如最开始她才救起他时一样排斥她,已算是不错了。
小白团子的两只小手都紧紧地攥着被褥,她便慢慢地握住他的手,耐心地、一点点地把他的手握在手里。
也是这时候,她才发现小白团子的手都握得僵硬了,即使是把被褥从他手里取开,可那两只手,任由她如何掰,都掰不直,最后耗费了好些时辰才暖得微微能够活动了。
想到自己把凤珩逼到这样的地步,凤鸢心里百般滋味交织。
而后她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安抚凤珩,却丝毫没再问他关于獓方的事,若阿珩真是双重人格,那她现在逼问他另外一个人格的事,除了徒惹他害怕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等到怀里的小白团子基本平静下来了,她才又轻声问他:“阿珩可以告诉师父,方才在害怕什么吗?为什么要躲在角落里去睡呢?”
虽然知道在这时候问起这个势必又会引起小白团子的抵触,可若她不问,那小白团子在她走之后又团到角落里去发抖怎么办?
倒不如即使是他会抵触,也直接把最根本的问题先解决了来得好。
她能明显感觉到,她一提起这个,小白团子便是在她怀里,也禁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凤鸢早知凤珩会是如此反应,倒也不急,便又一边细细地安抚他,一边诱哄他:“只有阿珩把自己在害怕什么告诉师父,师父才能帮你想办法,等想出了办法,你就不用害怕了,就可以安安心心地睡在软软的床榻伤了。我知道阿珩一个人也可以慢慢想办法,但若是我们两个人一起想,就可以更快地想出办法,对不对?”
小白团子还是没有开口,她又继续安抚他,直到好久之后,她才隐隐约约听到怀里闷闷的声音:“好黑。”
凤鸢本是还在诱哄的话顿时卡在了嗓子里。
好黑?
小白团子是在怕黑?!
这是一个荒谬的可能。
因为此前她总是习惯睡觉不见光,所以也习惯在安置好阿珩后,离开时顺便灭了他殿中的烛火,他一直没有开口反对过,只是乖乖地看着她熄灭了烛火,然后离开。
也是这时候,凤鸢又想起,她每次离开时,小白团子的目光都是追随着她的,她本是以为他是有些舍不得她,却没想到他竟然可能是因为怕黑吗?
方才......阿珩醒来之后第一反应也是去点殿中的烛火的。
可他从没告诉过她他其实是怕黑的,每次都只是看着她灭了光亮。
其实小白团子为何不告诉她他怕黑,她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她心里微微叹息,她以为自己已经把小白团子照顾得很好,小白团子也分明答应了她,若有不喜之处,会告诉她,可现在看来,都是她自以为是了。
这么久以来,她没发现小白团子其实怕黑。
这么久以来,她也没发现小白团子其实心里隐藏着秘密。
“既然怕黑,我们以后就燃着烛火睡觉,好吗?”凤鸢微笑了笑,抱着小白团子睡下,“睡吧,今晚师父陪你一起睡觉。”
既然小白团子即使答应了也不肯开口,那她便自己观察吧,有很多东西,总是能看出来的。
凤珩被凤鸢抱着放下,满殿的烛火,他心里无边无际的畏惧才慢慢退了潮,然后慢慢阖上眼。
隐约的暖色穿过眼皮进入眼中,他心里才渐渐宁静了,感受到身边人身上传来的暖意,他似乎渐渐地觉得困了。
凤鸢轻轻抚着凤珩的背脊,在他呼吸渐渐平稳后,才放任自己睡了过去。
身边的人睡了,凤珩慢慢睁开了眼睛,偌大的寝殿中依旧烛火通明,而他身边的人睡得很熟,呼吸平缓有力。
借着一室摇晃的烛火,凤珩一双漂亮又明亮的眼睛看向凤鸢。
片刻后,他缓缓地伸过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更新在26号00:10:00
在下一章更新之前在本章留评小红包,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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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想起,一直忘记了解释称呼问题。
那今天就解释一下称呼问题趴。
本来同辈之间,按理来说应该称呼彼此的表字。
但是大师兄、师姐都喊凤鸢为阿鸢,而不是扶熹,是因为大师兄师姐都比阿鸢大很多,是看着阿鸢长大的,小时候阿鸢还没表字,所以他们都喊阿鸢,阿鸢长大之后有表字了,但是他们也改不过来了。
慕南枝也是一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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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谢无妄比苍栩大很多,却喊他枕寒,是因为他虽然比苍栩大,但是并不是看着苍栩长大的,而是苍栩成年后才和他交好,所以唤师姐的表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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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mamihlapinatapai、柏原崇、入墨、長安的地雷,南风知我意、枯了、浮生.、懒惰、褚清的营养液,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