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铭锋最近很忙,一方面要照看在上学的小女儿,一方面还要忙工作,今天好不容易闲下来片刻,又被好友约来喝酒,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因为记挂着五点半去学校接女儿放学,自己早上出门的时候承诺过的。
宋致诚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怎么,大律师这么忙的?”
“这不袖袖还小吗,我答应了接她放学,到点没去的话,她发脾气。”阳铭锋表情有些无奈,又问道,“对了,前些日子到底怎么回事,看你兴师动众的,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人找到了吗。”
阳铭锋是后来从王特助的口中得知到的,不久之前白若离家出走的事情,心中也不由得好奇:白若看起来小小软软一姑娘,这也忒能折腾了点。
“这回又是怎么了?总不至于是跟你吵了架。”阳铭锋问。
“学校受欺负了,厌学。”宋致诚点烟,语气轻描淡写。
“也太任性了些。”阳铭锋咋舌,悻悻道,“不是我说你,但白若这姑娘吧,骨子里执拗,还有点儿过于偏执,这从她反复来找我委托官司一事就看得出来,你这样由着她折腾,似乎过于纵容了一些。”
可别以后走错了路。
“不会。”宋致诚只是笑着饮酒,“我正在学怎么哄小孩,好像找到点感觉了。”
阳铭锋语气夸张:“小孩怎么能光靠哄的?这样脾气越养越坏。”
“那不然怎么养呢,她好会哭的。”
宋致诚似乎真的苦恼。
阳铭锋见他专注的神色,有些暗自吃惊,还有些许微妙的感觉。
这种感觉阳铭锋说不清也道不明,但他隐约觉得,这跟宋致诚对待白若的态度有关——过于周到了。
阳铭锋自己有女儿,毫无疑问他肯定百分比疼爱自己的孩子,可都也会有生气想要教训小孩的时候,但是轮到了白若,不管她做了什么事情,宋致诚好像从不会生气?并且善后得任劳任怨?
究竟是因为不是自己的小孩不方便教育,还是有什么别的隐情,阳铭锋发现自己竟然十分好奇人家的私事。
阳铭锋试探着道:“你觉不觉得,你对白若,有些过于上心了?”
“嗯?”宋致诚倒酒的动作一顿。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阳铭锋暗示。
宋致诚继续倒酒:“哪儿那么多好与不好,她只是短暂地依靠我一下,过两年考上大学了,她会有自己的生活,也会想开很多事情。”
“白若上大学了,你就真不管她了?”
“总不能管她一辈子,非亲非故的。”宋致诚笑起来,有些漫不经心,“除非,她确实需要我。”
不过现在看起来,白若是恨不得立刻跟他划清界限的,一毫一厘都分得十分清楚。
明明一开始她也是这样,但那时候宋致诚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是现在,不知道是否是酒精放大了感官,他想起白若对他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竟然觉得有一丝丝的……不舒服。
白若已经高二了,宋致诚对她的日常生活和学习了若指掌,但因为一些连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他很少再去星月湾看她,也刻意减少了跟她的电话联系,白若倒是会主动给他发信息,大约一个月一次吧,公事公办地交代月考成绩。
可能是喝多了酒,今天真的是十分偶然的,宋致诚拨通了白若的电话。
忙音。
宋致诚微愣,酒醒了不少,看一眼腕表,都晚上九点多了,不早但也远没有到白若睡觉的时间点。
他又打了座机,接电话的是管家阿姨,说若若朋友过生日,她邀请朋友来了家里,两人在楼下客厅吃蛋糕,说可以让若若来接电话。
宋致诚说不用了,让她好好玩尽兴,还吩咐管家阿姨,天色晚了,聚会结束之后安排司机送一下若若的朋友,别显得失礼。
他想当然地以为:白若的朋友,肯定是跟她一样的,十七八岁的高中小姑娘,说不定还是同班同学。
哪里想得到,白若竟有了“新朋友”。
万世琨今天有应酬喝了不少酒,已经有些头疼,散场之后就想早点回住处,可是白若发来信息说嘴馋想吃蛋糕,他坐车找了家蛋糕店,一个多小时之后,拎着一个蛋糕出现在了星月湾。
白若六点多就下楼观望了好多次,管家阿姨还奇怪,问她是在等什么人吗,白若有些恼,十分冷静地说没有在等什么,就是数学作业写得脑仁疼,下来透透风。
万世琨到达星月湾大概是在八点过,这是他这个月第很多次过来了,导致保安都已经成了老熟人,他泰然自若地拎着蛋糕敲门进屋,看见白若正在客厅乖乖写作业,埋着头十分专注的模样,听见了他的脚步声也不为所动。
“阿若,你要的抹茶蛋糕。”他走过去。
“放那儿吧。”白若慢吞吞停笔抬头,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看他,“你怎么才来?”
“不好打车。”
“你不是会开车吗?”白若咕哝。
“喝了酒,不能开车。”
白若哼了一声,没再看他一眼,噔噔跑二楼去了,显得相当没有待客之道。
万世琨笑了笑,将蛋糕小心取出来,摆放在桌子上,自己靠在沙发上稍作休息,他揉了揉饮酒后泛疼的太阳穴,打算坐一会就离开,因为明天一大早还要出差。可是大约十多分钟之后,噔噔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披头散发的小姑娘跑回了他的面前。
白若怀里抱着一瓶酒,好大一瓶,看样子是刚从楼上取来的。
“喏,帮我打开。”她指挥。
万世琨接过酒瓶,摇头道:“阿若,我不能再喝酒了,会醉的。”
白若带着些好奇地问:“酒很好喝吗?”
她的眼神明亮而纯粹,像是散落的星河,照得人无比熨帖。
万世琨顿觉头疼和疲倦都缓和了不少,他一手遮额,懒懒道:“也不见得好喝,但喝了之后会比较放松。”
白若撇一下嘴巴:“那我也想放松放松。”
万世琨呆住了,下意识道:“小孩子不能喝酒,你吃蛋糕。”
很显然,白若并不是能够听他话的小孩,她只是非常执拗地,要他将酒瓶打开倒酒,万世琨最终只能照做,他开启了酒瓶,但是却没有倒酒给白若。
只是道:“阿若,这个真的不可以。”
白若没有强求,只是盯着他看,半晌,仿佛看不懂似的,她微微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万世琨问。
“你现在过得好吗?”白若不答反问,“有了新的家人,从好的大学毕业,如今找到了高薪的工作,你现在过得好吗?”
“阿若为什么想要问这个。”
“就,单纯想问一下。”白若嗓音脆嫩,还带着些孩子气,“想知道,正常人的正常独立的生活,是怎么样的。”
万世琨原本想要玩笑略过这个话题,可见白若此刻的神色是如此认真且严肃,他一时就有些不忍敷衍,伸手摸了摸白若的脑袋:“阿若,跟血缘至亲在一起,有高学历高薪工作,都不能百分百保证谁能过得好——但有一点我很确定,我的阿若要是过得好呢,哥哥就会相对过得好一点。”
彼时的白若并不懂他话中期许,更不明白他在经历着怎样的煎熬,只是有些向往地道:“真羡慕你。”
“阿若会有更璀璨的人生。”万世琨轻捏了一下白若的脸,“你现在的小苦闷,只是你生命长河中的沧海一粟,不是什么跨不过去的坎坷,而我,也并不值得成为你羡慕的对象。”
白若皱了皱鼻子,有些无言的酸楚,好多心里话想要讲,可是又觉得不能讲给这个人听,于是强忍得很辛苦。
万世琨始终只是耐心地看着她,打算她一哭就立刻递纸巾。
半晌,在他柔软的目光下,白若闷声道:“哥哥,祝你生日快乐。”
万世琨顿了一下,这才意识到,原来今天她并非无风起浪,也不是什么突然兴致所至想吃蛋糕。
他噗嗤笑出声来,捏着白若的脸,嬉皮笑脸道:“原来阿若还记得哥哥的生日呀,我这都忙忘了。”
白若脸被捏得有些烫:“倒酒。”
白若说像生日这么重要的事情,必须要饮酒庆祝一下,再说她这是为他庆生,他再拒绝就很不合适。
万世琨说不过她,倒了很少的酒在杯子里。
白若一把抡过杯子,以一种十分豪迈的姿势打算一饮而尽,可被人抓住了手腕。
“阿若以前没喝过酒吧。”万世琨问道。
白若摇头:“今天头一回。”
“那就不能这样喝。”
万世琨用手指沾了点酒水,蹭到白若的唇上:“你先尝尝味儿。”
白若抿了抿唇,又探出舌头舔了一下唇瓣,感受到唇上清冽而微带着刺激的味道,跟饮料的口感完全不一样,她其实不怎么喜欢。
万世琨看穿她的想法,晃了一下手中酒杯,戏谑道:“怎么样,还想当小酒鬼吗?”
白若捏了捏拳头,重重点一下脑袋。
“还要?”万世琨咋舌。
白若认真说:“想喝一大口,刚没尝出味儿。”
她的目光落在了万世琨手中的酒杯上。
万世琨踌躇片刻,主动一口将杯中酒几乎饮尽,只剩下最后一点点,递到白若唇边:“嗯,这里还有一’大’口。”
白若瞧着杯子内遗留的一点点,就着他的手喝下去,辣得直吐舌头,两手使劲扇风,不停说着好辣好辣。
万世琨心情大好,切了块蛋糕给她,让她吃点缓缓。
白若小口咬着蛋糕,眼泪汪汪:“酒鬼可真了不起,能喝忒多的酒。”
“嗯,因此阿若还是不要当小酒鬼了,要乖乖写作业考大学。”万世琨笑着替她擦去唇角的奶油。
两人距离一下子靠近好多,可能是刚刚那一口酒终于开始在胃里发酵,白若觉得脸发烫,连带着耳朵都是红的,她使劲眨了一下眼睛维持清醒,大睁着水润的眼睛,晕晕乎乎地问:“你这周天空吗?”
“阿若希望我空吗。”万世琨反问。
白若迟疑一下,点头。
“那就是有空。”万世琨已经开始在脑海中想拒绝出差的借口。
白若喜笑颜开:“那我们去溜冰场吧。”
“好啊。”
他答应得那么爽快,白若捧着脸喜笑颜开,又央求着喝了好多口酒,最后真是有点醉了,还接连吃了好多蛋糕,被管家阿姨扶回房间休息。
白若晕晕乎乎躺在床上,觉得脸发烫头脑发热,她裹着被子像个蚕蛹,在床上滚来滚去,像是初次饮酒之后的无端亢奋,怎么都没法入眠。
月已高悬,白若红着脸从被子中探出脑袋,对着窗外皎洁的明月喃喃自语:“总觉得今晚的月亮特别可爱呢,像是胖胖的圆滚滚长了尾巴,毛茸茸的。”
大概是,心情可爱的时候,看万物都是可爱。
手机亮了起来,白若飞速拿过翻开信息:
【from讨厌鬼】:我已经到家了,阿若早点休息,周天我开车来接你去溜冰场。
白若唇角忍不住上扬,她拿着手机噼里啪啦打了好多字,打完之后又仔细默读了一遍,随即反复修改反复删减,可最终也没修改删减满意,于是又噼里啪啦撤除输入,干净利落回复了一个字:哦。
点完发送键之后,她思虑一下,将“讨厌鬼”这个备注换成了“万世琨”,盯着看了两眼之后还是觉得不怎么满意,于是又皱着眉头换成了“哥哥”,还鬼使神差在这两个字后面加了个红色桃心。
白若盯着红桃心看了好一会,咬着被角闷闷笑,终于心满意足抱着手机入睡,连做梦都是五彩缤纷棉花糖的味道。
原来饮酒会产生这么奇妙的化学反应啊,让人面红耳赤,心跳加速,整个人仿佛飘荡在云端,被白云温柔地裹着飞翔。
白若至此爱上了饮酒。
作者有话要说: 来更新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