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一夜好梦,她梦到自己还生活在渔村老家,爸爸没有意外身亡,妈妈也没有赶走她,弟弟还很小,他们一家人还是其乐融融的样子,生活过得贫苦且暖……直到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是在这个豪华的牢笼,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
白若怅然若失。
“若若醒了?”宋致诚一夜没睡,怕她又突然高烧,“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白若只是用那种复杂又深刻的眼神盯着他,一声不吭。
宋致诚这时总算是理解了管家阿姨对白若的形容了,她像只刺猬,谁靠近都会被扎得一身伤。
但他觉得她的刺也是软软的,扎着其实并不疼。
宋致诚看一眼手表,又耐心地对白若道:“我让人去接你的妈妈了,可能再过两个钟头,她就会到这里。”
说完,他补充道:“若若应该很想妈妈,从前是我疏忽了。”
这个男人习惯了身居高位发号施令,对于表达歉意这种事情其实并不熟练,但是能够做到这个份上,也算是他对白若的另一种弥补了。可是宋致诚却没想到,他请白若母亲来的举动,并没有让她变得开心。
白若反而愈发抵触。
“她不会见我的,她不要我了。”白若哽着声音说。
“怎么会。”宋致诚安慰她,”哪有父母不要自己的小孩,我儿子那么调皮,他现在出国了,我也会时常想起他。“
“我也不会见她。”白若听不进劝,从床上爬起来大声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她,下辈子下下辈子,也都不会原谅你们这些坏蛋。”
后面半句话,貌似将他也一起骂进去了。
宋致诚有些悻悻,想解释两句什么,可又见她情绪激动,似乎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的样子,两人一时间相对无言。
他突然觉得,在这脾气执拗的小孩儿面前,自己什么大道理都不好使了,因为她软硬不吃。
宋致诚只好顺着她:“好好,你说不见就不见,那饭总得要吃吧?”
管家阿姨端来海鲜粥,白若捧过碗,低声下气说了句谢谢,管家阿姨心疼得直感慨:“若若,这回可真是太凶险了,你捡回条命。昨晚上你高烧不退,可把我吓坏了,以后可千万别不声不响跑出去了,多让人担心呐,外边坏人多。”
白若吃着粥,听到管家阿姨的话,她眼泪啪嗒啪嗒掉进碗里。
可能是真的饿狠了,白若大口大口吃饭没停,同时也大滴大滴掉眼泪。
管家阿姨想起她身上的伤痕,试探着问道:“若若,学校是不是有同学欺负你?”
白若握着碗的动作一僵。
宋致诚的目光也看向她。
白若点一下头,又声音细细地说:“但我不会让人白白欺负的,我会欺负回去。”
管家阿姨又欣慰又心疼,已经明白了白若为什么会有“殴打同学”这一茬,但还是义愤填膺:“若若先吃点东西好好休息,明天阿姨跟你一起去学校,找你的班主任好好说清楚。”
白若瓮声翁去:“我不去。”
“不去学校?”出声的是宋致诚。
白若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我不去学校,我不读书了。”
管家阿姨劝导:“若若,你可别说气话,学生不读书以后可怎么办?”
“我不去学校。”白若脾气很犟,相处过一段时间的人都会有所了解。
宋致诚让管家阿姨先出去。
在白若吃粥的十几分钟内,他踱步去了外边阳台,连续抽了好几根烟,又等到身上烟味都散尽之后,他才重新踏步进了屋里来。
宋致诚问白若:“为什么不去读书了,因为同学欺负了你?”
白若跟他对视,眼睛红红的,不说话。
“可是你不去学校的话,会让那些欺负你的人觉得自己得逞了,她们的目的就是要你滚出学校,你顺了她们的意了。”宋致诚语重心长地说,“若若,虽说你还小,我跟你说一些过分的话不合适,但今天我必须让你明白:逃避不是对待坏人的方式。”
白若用手背狠狠抹一把眼泪:“我读书来没有用。”
“读书怎么会没有用。”男人耐心地替她擦眼泪,“若若,你是女孩子,女孩子多读书,今后才会有更多的选择,工作也好,结婚也是。以后你也会有自己的孩子,要是你的小孩跟你梗着脖子说不读书,你铁定会气得够呛。”
白若瓮声瓮气地说自己不结婚,也不会有孩子,只想要自己打工养活自己。
说来说去又是打工,看样子是搬花盆搬上瘾了,宋致诚都忍不住又气又好笑,他想自己是不是该告诉她北港城区的房价是多少,那是她搬一辈子花盆都买不到一个厕所的天价,还口口声声养活自己呢。
但他看着小孩一脸泪痕斑驳,就要脱口而出的话真的是忍了又忍,最后尽数都化作了一声叹气。
宋致诚递纸巾给白若:“以后别跟同学打架了,有人欺负你就告诉我,我会跟你老师交涉。”
“老师不会管的。”白若语气肯定地说,“没有闹出些动静来,老师都是不会管的,她只会和稀泥,跟别的同学家长一起糊弄我。”
人小鬼大,懂得还挺多。
宋致诚其实不希望她懂这么多。
因为懂得越多,越是说明经历过,他总觉得,白若不应该经历这些不好的事情。
“抱歉若若。”宋致诚原本以为开口很难,可是情之所至之下,倒也并不难为情,“是我平时忙着工作,疏忽了你。”
白若莫名其妙看他一眼:“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你有什么责任非要照看我吗?我们甚至连亲戚都不是。”
她说的是彻头彻尾的真心话,也是事实,宋致诚竟一时没想到怎么回答,只是道:“那你受到欺负了,也会觉得委屈,会想要跟大人求助,既然你家长不在身边,你打电话给我,那就是说明你需要帮助,不是吗。”
经他提醒,白若算是想起来自己给他打过几十通电话的事情了。
宋致诚的道歉也是针对这件事:“我昨天在开会,手机在秘书手上。”
白若声音闷闷地:“没接也就算了。”
“你当时想跟我说什么?”
“就想告诉你,别接张老师的电话,也别去学校。”白若深吸了口气,语气认真地说,“我打了人惹她生气,她怕得罪那个同学的家长,就会叫你到办公室,会当着同办公室很多老师的面批评你,还会让你给那个同学和她的家长道歉——我不想你替我道歉。”
“你会很没有面子。”白若道。
“就这?”
白若蹙眉:“这难道不严重吗?”
“嗯,严重,这很严重。”宋致诚煞有介事。
他努力不让自己笑出来,免得又惹这小孩生气,难哄得很。
“你觉得我会被老师叫去站办公室?”宋致诚说。
白若神色严肃地点头,提醒:“你忘了初三的时候了吗?老师误会我抽烟的那次。”
宋致诚回想了一下,竟还觉得蛮有意思,
“你笑什么?”白若问。
“嗯?我在笑吗。”宋致诚惊愕,“没有吧。”
你分明就在笑。
白若鼓起了腮帮,有些不高兴,但很多话说出来了,心情总算是稍微缓和。
因为白若始终坚持不去学校,宋致诚明白她是有些心结没解开,倒也没有强求她,说反正现在才高一,学习也不算特别紧张,干脆给她请一个月的假,好好休养,倒是管家阿姨碎碎念说这样要不得,若若好不容易成绩提升了一些,这刚高一就耽误课程,担心以后跟不上。
宋致诚没放心上,想着大不了再请个家教,初三那个周老师就很不错,将若若的成绩带得很好。
他始终觉得,小孩儿身心健康才能学得好,白若现在都已经到这地步了,勉强她去学校也没用。
于是白若闲了下来。
宋致诚倒是照常工作很忙,但因为担心白若,他这些天下班后都会来清月湾跟她一起吃饭,有时候甚至还会提前很多回来,守着她练钢琴,白若倒是没有再惹事,一直待在星月湾大门不出。
宋致诚的新手机到了,只填了白若一个人的号码,告诉她有事情可以联系,白若感激他允许自己不去学校,倒是也没有反抗,记下了手机号码。
可一连几天,她也没有主动联系过他。
搞得宋致诚一度以为自己手机是坏的,不然怎么会好多天连点响动都没有。
他处理完一上午的公事之后,午休的空档,试着给白若拨了个电话,又能接通。
“喂?”小孩儿声音懒懒的,好像是在睡午觉。
“……”
宋致诚一时无语,主要是觉得,她这没上学的日子,貌似还过得挺惬意的?
“若若,在睡午觉吗?”他问。
白若顿了一下,轻轻嗯了一声,补充道:“只睡半个小时,我马上就去给花施肥了。”
宋致诚失笑,心想管你给不给花施肥,我又不关心这个,问她:“中午吃的什么?”
“虾仁鸡蛋。”
“好吃吗?”
“嗯,挺好的。”
“那,做点作业?”宋致诚试探着说,“我怕隔久了你都忘记怎么做了。”
电话那头一下子不吭声了。
“若若,喂?你还在听吗?”
电话被挂断了。
宋致诚看着通话记录,有些不可思议:她竟然挂他电话?
他不信邪地再打过去,白若就不接了,只是回了个信息,说去给花施肥了,忙。
合着你一个小园丁,还比我更忙?
宋致诚好气又好笑,心想这小丫头片子的脾气还真是愈发古怪,犟起来怎么都拉不动。
王特助今天超不可思议,感觉好像天下红雨了,兴高采烈通知助理办的同事们提前上班,只让万世琨留下整理些明天开会要用的文件。嘉云常年加班的助理办迎来这样的休闲,各个都开心得跟放出了牢笼似的,吆喝着一起去唱k。
万世琨笑着问王勤:“王哥,今天是怎么了,破天荒啊。”
王特助也觉得莫名:“谁知道呢,工作狂也要翘班了,万年难得一见。”
可能有什么急事儿吧,万世琨想到大老板匆匆离开时的身影,在心里想道。
“能有什么急事儿,还不就一小孩。”王特助似乎是知道一些,随口道,“可能是哪个亲戚家的小孩吧,寄养在咱们董事长家里,听说好端端一女孩儿却叛逆得很,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天天跟同学干架,搞得天怒人怨,现在还休学了。”
“ve,你见识过十五六岁的不良少女吗?”王特助说,“可让人头疼了,抽烟,喝酒,泡网吧,还打架。”
万世琨摇摇头,在心中计算了一下,按年龄的话阿若也该十五六岁了,但她从小就很乖巧温柔,肯定不会抽烟喝酒泡吧打架。
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受人欺负。
“好了,收拾完早点回家吧,最近辛苦你了,天天跟着加班。”王勤说。
万世琨收好文件离开嘉云。
……
白若休学大概一周左右,在一个周天的下午,她正在楼上琴房练钢琴,宋致诚在一边守着她,管家阿姨突然上来说,白若的班主任家访来了。
一起来的,还有三中的一名副校长,一位执行校董,总共三人。
白若弹琴的手一顿,有些害怕,又有些忍不住地烦躁。
她冷静了整整一周,已经知道自己处理问题的方式不对,不管怎么样,她确实是打人了,而且还失去理智下狠手,因此她坚决不敢去学校,害怕面对老师和同学,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老师会连同校长一起,找上门来。
“怎么了,若若?”宋致诚注意到她骤变的脸色。
“我、我可不可以晚上再继续练,”白若说。
“你今天第三条都还没弹会。”
“可我肚子疼。”白若捂住肚子,脸色涨红,“我、我那个来了。”
宋致诚:“……”
她躲进了厕所,久久没有出来,管家阿姨来敲门,说她班主任老师来了让她下去说说话,她如临大敌似的将门抵紧,绷紧了嗓子说自己肚子疼,站不起来,害得管家阿姨以为她怎么了,紧张半晌。
白若悄悄竖起耳朵听,许久之后,察觉到管家阿姨好像走了,她悄悄将门掀开一条缝,左右看了下没人之后,轻手轻脚走出来,缩着身体靠在二楼的一角,听着楼下的动静。
确实有她班主任张老师的声音。
白若捂紧了脸,从来没有觉得像此刻这般丢脸,她想象得到班主任告状的嘴脸,和她滔滔不绝的模样,十分想要冲下去对峙。可是时隔一周,再多的怒气都已经冲散许多,白若现在已经没有那种提起拳头打同学的“骁勇”了。
一楼讲话的声音很小,白若基本听不清楚,只是当她偷偷看过去的时候,见到场面似乎没有想象中的剑拔弩张,张老师和另外两名她不认识的人都显得十分的……拘谨?反倒是她觉得应该拘谨受批评的男人,全程主导对话,姿态惬意。
大概,他的脸皮比较厚一点吧。
白若默默的想着,心中总算有了点安慰,交谈可能持续了三四十分钟才结束,宋致诚亲自送班主任一行离开的,看样子相谈甚欢。
白若有些无奈地抱紧了自己的膝盖,像是不知晓自己命运的雨燕,等着男人送完客人上楼来,发在楼梯拐角处的她。
“若若?”宋致诚吃了一惊,“肚子好些了吗,还疼不疼?”
白若摇摇头:“对不起,我刚才骗了你,我并没有肚子疼。”
宋致诚不明所以,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地板凉,去沙发上坐吧。”
白若坐下,坦白道:“我只是不想见张老师。”
“为什么?若若讨厌张老师?”宋致诚问。
白若摇头:“也不是讨厌,就是不想见,说不过她。”
合着是怕打嘴仗自己吃亏,宋致诚好笑地接受了她的理由:“嗯,那没关系,我说得过她,我已经全都跟她说清楚了,我们家若若没有无缘无故打人。”
“那她怎么说?”白若紧张地问,“她肯定不信吧。”
男人故意逗她:“你不是不去读书了吗,还管老师怎么说?她信不信的也都不重要了。”
白若哑口无言,咬着唇有些烦闷,终归是心里不舒坦。
宋致诚没想要一直惹她不开心,随口道:“收拾一下书本,下周一开始去上学吧,落下的功课每天晚上单补,我已经跟你们校长打过招呼了,他会替你安排合适的老师单独补课的。”
还是安排那种,温柔的,比较会夸会哄小孩的老师。
“啊?”白若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反驳,“我不读书。”
“还不读书?”男人夸张地咋舌,“你再不去读书,家里米都要被你吃光了,听说你中午一顿常吃三碗饭。”
白若一下子脸红:“我那是想要、想要长得强壮一点。”
“长那么强壮干什么?好跟人打架?”宋致诚揶揄。
白若脸红得跟番茄似的,抬不起头来。
宋致诚不再逗她,他弯下腰,手抬起她下巴跟她对视,语气认真道:“若若,在你这个年纪,除了读书,你别的什么都不该去想。”
白若没吭声,可眼泪都掉出来了,像是有满腹的委屈不知道从何说起。
“那你现在告诉我,是真的不想去读书吗?也不考大学了,就打算这样一辈子困在这栋房子里,弹弹琴浇浇花?你要真想这样也不是不可以,我养得起。”宋致诚的语气始终很轻松,“反正你这样的小孩,我一口气可以养一百个,破产不了,你不用担心露宿街头。”
他明明没有吓唬她说不读书就赶她走,但是白若不知想到什么,哇哇哭了起来,瓮声瓮气地说要读书,要考大学。
哭得真的是一如既往的……一言难尽。
眼泪鼻涕凑一处,真的是十分可爱。
嗯,只能说可爱了,按规矩是不能当面说小孩丑的。
宋致诚带她进房间,给她收拾书包,边对她说:“哭什么,哭又不能让坏人心软,以后受欺负别哭了,冷静点打我电话,嗯?”
他冲她晃了晃新手机。
白若点点头,抹着眼泪走过来,“我自己收拾吧,有点乱。”
她边哭边装书包,还记得不好意思。
宋致诚递纸巾给她,白若接过纸巾,重重擦了擦眼泪,脸都给擦红了,对自己倒是半点不手软。
宋致诚看得眉心一抽,忽然道:“其实吧,女孩子的眼泪,有时候还是有点用的。”
白若红着眼睛看他一眼,没明白。
宋致诚出房间,临关门的时候看了眼她仔细收拾书本的背影,在心中悻悻地想:
别人不知道,但是白若哭起来吧,会有点影响他的判断。
譬如方才在楼下,他就做了个比较冲动的决定。
买下了三中私校这个烂摊子。
这明显不是什么高回报的投资,三中每年年审都被市教育局点名,资产负债率高,一直都在高风险运营,校方大董事早想找人接盘,可惜一只没有鱼上钩,他还曾嘲讽哪个傻子会看不清形势买这种烂货,可是想不到这个冤大头是自己。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就纯当送佛送到西吧,总不能真让小孩儿没学上,整天搬花盆怎么行。
他在心里想。
再管管吧,两三年后就好了,等白若上大学了,她就可以自力更生了,应该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哭得肝肠寸断,招人心疼。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
其实好想告诉宋叔叔,真的不必等了,等到大学你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