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后手(1 / 1)

天空黑压压地沉着,干裂的地面渗出红光,喜热的蜥尾蛇猛然蹿出来,倏忽一下又不见了踪影。

这是一片一望无垠的荒漠。

沈晏躲在避风的巨石后,百无聊赖地拨拉着面前的火堆,身旁的枯树横枝招展着,晾在上面的衣裳伸展出人形,如花杵在一根极细的枯枝上,金鸡独立,眺望远方。

“花儿,将我的衣裳叼过来。”沈晏喊了一声,顺势觑了一眼,淡淡道:“别难过了,变成望夫石你的羽毛也回不来,再加把劲,若运气好,明天我宰只大妖给你补身子,羽毛很快就长出来了。”

如花不回头,悲怆欲绝地朝他叫了一声。

这是他们被吞进万妖炼狱的第三天。如花出现了水土不服的症状,具体表现为脱发、乏力、食欲不振。

它对将自己带进来的沈晏表示了极大的不满。

“滚过来。”

“……”

朱雀鸟浑身毛一哆嗦,心不甘情不愿,撅着屁股气哼哼地叼着他的白衣裳飞了过来。

沈晏正要接过,却不小心牵扯到旧伤,顿时捂住嘴唇剧烈地一阵呛咳。如花在旁边歪着脑袋看他,略有担忧,好片刻,撕心裂肺的咳嗽终于止住,沈晏放下手,掌心一片猩红,肺部火烧火燎。

“呼……造孽。”他自嘲一句。从袖间掏出手帕,仔仔细细地擦拭干净,又换下被黄沙席卷得看不出原来颜色的衣裳,轻轻呼出一口气。

“果然不是人待的地方……”

这里的灵气很特殊,或许是为了约束这些法力无边的大妖,整个炼狱中无处不充斥着肉眼看不见的火苗,灵气中含量尤其高,一旦进入经脉,立刻灼伤肺腑,时间久了,连人带骨都会化为一捧飞烟。

如果不吸纳天地灵力,倒是可以使这个进程稍微变缓,但万妖炼狱,随处可见各类妖魔鬼怪,彼此间没有信任,遇见便打,没有灵力,不被火烧死也得被其他生灵打死,若遇上个变态点的,说不定连全尸也没有。

这是个无解的选择题。

沈晏换好外衫,抖抖裹了一斤沙的脏衣,冲如花道:“走吧,回山洞,去洗漱一下。”

山洞不过两丈见方,角落处却有一汪手掌大的泉眼,在这片了无边际的沙漠中,实在是珍贵如金子。沈晏却暴殄天物地拿它洗衣裳,不仅洗衣裳,泉眼有时还得作为如花的浴盆,供这位祖宗洗漱。

甫一进入,沈晏便直奔泉眼,拿搁在旁边的水囊灌满水,飞快地灌下半壶,脏腑间灼烧般的感觉才稍稍缓解,他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唇,看向角落的妖兽尸体,“……要腐烂了,扔掉吧。”

进来得匆忙,乾坤袋中几乎没有食物,这两天他们时常出去让如花猎杀妖兽,一方面加速它的进化,另一方面获取食物。如花虽说水土不服,但到底是神脉,炼狱中的特殊灵力对它没有任何威胁,反倒各个实力不俗的妖灵使得它蜕变迅速。

沈晏觉得,自己要是能多撑一段时间,如花说不准能征服整个万妖炼狱。

大约是察觉到他语气中的有气无力,朱雀歪着头疑惑地看他一眼,扑腾着落到他眼前,张望片刻,咬起地上的水囊,殷切地往他的方向递了递。

“喝了,够了。”沈晏提溜着它的屁股扔远,顺道鞭挞,“不要偷懒,抓紧时间修炼,不然我若是撑不过去,咱们都得嗝屁。”

如花鸣叫两声,对他惨无人道的压榨表示控诉,旋即转身,呼啸着涨大两三倍的双翅,找小妖练手去了。

万妖炼狱中,无论进来前是怎样的意气风发、盖世无双,在这鬼地方呆上一个月,都会被削弱一半的功力,时日再久一些,连性命都会被炼化,正是因此,这其中的许多妖虽然当年盛名在外,但如今大多不复以往,中下等的妖怪,对如花几乎没有威胁,且经过这几日的对战,它的实力扶摇直上,只要不自己找死,多半都不会有什么危险。

沈晏长舒一口气,轻轻揉着灼痛的胸口。

这是进来第一日,与一只大妖对战,被人当胸拍了一掌,至今未好。疼倒是不疼,只是胸口处灵力运转滞涩很多。

他盘腿坐好,正要冲击经脉,忽然想起些什么,从地上捡起根干树枝,左右看了看,找到昨日画的草图,就着潦草的边缘,画出长长一条横线,一直延伸到脚边,最后在终点处,落下“天破”两字。

“既然要玩,那就酣畅淋漓地玩个痛快。”他眉眼淡淡地向上一挑,不知在向谁说,话音低沉,透着从容不迫的把握之意,“给你送份大礼,齐朗,好好接住了……”

天破山脉。

众人有条不紊地收拾着,准备即刻出发,一群穿着花里胡哨的巫族人来来往往搬运东西,要将自家圣女一堆乱七八糟的物件转移阵地,殷南抱着瓜子坐在一旁,时不时指挥两句,叹息:“早知道有这种事,我应该研究迫击炮的,那大炮一轰,妖族不得损伤过半?再不济搞几挺重机枪,也不至于现在这么被动,唉,是我草率了……”

一只纤长白皙的手从旁横斜出来,毫不客气地抓了一把她碟中的瓜子儿,“什么炮啊枪啊的,你一个人嘀咕什么呢?”

殷南弹簧似的倏然站起来,回头一看,果然是师挽棠,后者眉目不惊,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仿佛在等一个答案似的,殷南顿时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生怕他听出些什么异常,“害,没!什么都没说,殿下你怎么过来了!”

师挽棠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一惊一乍干嘛?纪敏那边收拾好了,我过来看看啊。”

殷南看他神情无异,心中稍定,“这边我盯着就行了,殿下要不回去歇会儿?一旦开始赶路,两三天都不能合眼,到时可能吃不消。”

“你们都没事,我有什么好矫情的,”师挽棠不耐地“啧”了一声,眉头微微蹙起来,“我心里慌,闭上眼睛眼皮就一个劲跳,不如找点事做,免得我自己吓自己。”

殷南一看他这模样,便知道他忧心的是谁,豊州那边的情况,鬼王大人刚到就跟她说了,虽然沈晏确实是去了最危险的地方,但依着她对老哥的了解,没有十足的把握,是绝对不可能以身犯险的,况且这几日也没有其他的指令传来,想来应该还好。

“殿下放心,沈晏长这么大,我就没见他在谁身上吃过亏,从来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此次也一定有办法全身而退的,不必忧虑。”

殷南信心满满地咬开一颗瓜子,浑然不知被自己寄予厚望的沈晏,此刻正在炼狱中艰难求生。

师挽棠仍旧蹙眉,却叹了口气,道:“但愿吧……”

两人和谐地磕了会儿瓜子,忽然,师挽棠眯起眼睛,指着站在树下,被细碎天光洒了满身的人,问道:“那人是谁?”

“谁啊?”殷南毫不在意地应了一声,余光瞥过,见那道熟悉的、看了十多年的背影,指尖一抖,到嘴的瓜子仁直直地落到地上。

她手忙脚乱地将瓜子仁拾起来,吹吹灰,一把扔进嘴里,木然地嚼了嚼,道:“嗯……这个……”

我的亲哥啊!这让老子怎么解释?!

她正苦思冥想,那道背影恰好转过身来,师挽棠定睛一看,十分惊讶,“沈晏?!他怎么在这儿?”

殷南比他更惊讶,“……他、他都告诉你了?”

“啊。”师挽棠拍拍掌心的碎屑,道:“我见过他,在神墟秘境的‘鬼影’里,他不是沈晏的复刻体吗?怎么出来了?你在哪儿找到的?”

“……”殷南一颗心提起又放下,有些悻悻,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个……”

她花了半刻钟时间,为师挽棠叙述了一位秘境复刻体的艰苦求生史。

“沈晏”来源于沈晏,二者性格相同、三观相同、思考方式相同,应对逆境的切入点也相同。

‘鬼影’秘境在人的基础上,创造出一‘影’,影子因人而生,人死影灭,同时因为秘境本身的局限性,无论最后谁赢,影子永远无法离开秘境。沈晏与师挽棠离开之时,两个复刻体都没有死亡,也未曾消失,但秘境重塑,即意味着一切重来,那么现存的所有影都会归零,也就是说,理论上讲,他离开之后,“沈晏”应该会被‘格式化’,躯体被分解成原有的空气粒子,总之就是,没有活路。

他能想到的,“沈晏”自然也可以想到。

平心而论,他绝对不是个认命的人,假使他自己处在“沈晏”的位置上,定然不会就这样放弃来之不易的生命,当日在秘境中两人的谈话也证明了这一点,“沈晏”可以接受自己的来历,但绝不打算就此轻易死去。

从秘境出来之后,他悄悄留了个心眼,让殷南盯着神墟秘境。果不其然,不到半年,殷南便火急火燎地联系他,说秘境异动。

这异动应当非常小,否则各大坐镇的仙门不可能没有察觉,沈晏当时已经远在豊州,收到传讯展开一看,便心照不宣地笑了。

面临‘格式化’、位置受限无处可逃、情绪还始终被影响,这样的情况,如何一举击溃、一劳永逸?

当然是从根源上解决它。

秘境产物,受根源影响无法自主性地伤害秘境,这就相当于身上套了一副活枷锁,砍不断,还不能砍!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那最没有可能性的那一条,再荒唐也要试一试——秘境有灵,理论上来说,与妖灵魂灵树木生灵几乎是相同的,只是它缺少了关键性的一味,导致它始终不能算在生灵的范畴里。

缺少的那味,叫‘魂’。

殷南受沈晏指引,前往神墟的时候,这家伙正穿着障眼法幻化出的现代服饰,悠然自得地漂浮在悬崖上方看风景,仔细一问,好家伙!这位朋友抛弃躯体,将自己的灵魂活生生炼化成了神墟的‘魂’,自此开始,他就是神墟。莫说离开,满世界遍地跑都没问题,还平白得了一肚子修为和宝贝。

殷南:“……”

这就是传说中的苦尽甘来么?

也是从那时开始,她真正明白,老哥为何在提起沈摇舟的时候,隐晦地让她搜寻本体,敢情他们根本不一样,只有她一个人是魂穿,沈晏那混账那么久了竟然只隐晦地跟她透露过这一次?她看起来像福尔摩斯么!一点不对劲就能抽丝剥茧查明真相?!

师挽棠听完,瓜子停在嘴边,老半天没能下嘴。

“把自己炼了?”他震惊地砸吧砸吧嘴,“……那得多疼啊?”

殷南叹息一声,“可不是嘛,跟沈晏一个德行……”

师挽棠扭头看她。

“你的意思是,如果处在危险的境地,沈晏那畜生玩意儿也会这么干?”他眉头紧锁,暗自琢磨片刻,忽然道:“操!好像还真会!”

他担忧不已地捂住一边眼睛:“我眼皮跳得更厉害了……有股不详的预感……”

殷南:“……”

很快,他们就发现,预感这种东西不能念叨,一念叨就应验了。

这是沈晏失踪的第六天。

师挽棠听闻消息,整个人都懵了,袖子一挽就要杀进翼往森林,殷南紧随其后,唰唰地挽袖子,“沈晏”是最平静的一个,不咸不淡地站在一旁。

“殿下。”拦人的是扶摇宗的弟子泽之,这种时候,长老都在前线奋战,弟子们即便慌得一批,也不得不站出来掌控大局,“您现在过去也没有用处,森林的封印是不允许人族进入的,摇舟师兄只是失踪,没有生命危险,您若贸然插手,只会将眼前的情况弄得更糟。”

“还能怎么糟?!”师挽棠剑眉倒竖,不虞道:“人都已经失踪了,你让我冷静?让我顾全大局?之前是谁说你们扶摇宗长老在一定不会让沈晏出事的?”

“反正不是我。”泽之堂堂正正地接话。

殷南:“……”

师挽棠怒道:“滚开,再拦我连你一起揍,我就不信没有其他的办法进去!”

殷南错愕了一阵,这会儿倒缓过神来,轻轻拉了把师挽棠的袖子,冷静道:“殿下,翼往森林以内,人族确实没有办法进入,除非将封印和结界都打碎……”

师挽棠:“那就碎啊!”

殷南:“……”

在边上悠然作壁上观的“沈晏”,见此情景,终于低眉一笑,语调低缓沉稳:“殿下,封印结界碎裂,妖族便再没有障碍,可长驱直入人族领地,中原修真门至今还未拢和成功,如果贸然放他们出来,豊州面对的是一场浩劫,这场仗不是不打,是不能在此时打,扶摇宗数位长老日夜坚守,就是希望撑到合适的时机,沈晏……他很聪明,就算要死,也一定会反咬对方一口,动静一定惊天动地,翼往森林如此平静,说明他暂时还没到太危险的时候,我们不妨先稳住自己,别太激动。”

这人站这里半天没个动静,像个与世隔绝的仙人,没曾想一出口便直击重点,语调还出乎预料地温和,仿佛舌尖含着春水,要不是后半句太不吉利,殷南简直要给他点个赞。

师挽棠回头看去,给了他一个阴森森的盯视。

什么狗屁!你是沈晏的复刻体了不起吗?!谁死了谁死了,闭上你的臭嘴!

“沈晏”识别出他的意思,乖巧闭嘴。

殷南道:“殿下,沈晏最后一次与我传讯是三日前,便是他让我截下你顺便将……这谁谁带来豊州,说明他早有预料,并备了后手。不妨先看看他要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现代晏晏又出现了,他可不是一次性工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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