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师挽棠是在满室的阳光中醒来的。
他的作息不太好,经常睡到日上三竿才会醒,鬼殿中没有这么灿烂的阳光,那个地方丛林密布,山树遮天蔽日,即便是清晨,也不会有这么热烈的阳光洒进屋里。
他立刻明白这不是鬼王殿。
床上放着两个枕头,一个在他脑袋底下,一个在他耳侧,中间微微凹陷下去,床褥还有另一个人睡过的痕迹。
鬼王大人花容失色,盯着那道痕迹沉思:他妈的,昨天晚上莫非有人趁老子虚弱占老子便宜……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沈晏。
他穿着款式简单的衣裳,腰间系着围裙,手里拿着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不知道啥玩意儿。
他瞧见师挽棠,目光倏忽一愣,像是有点无措似的,就这样沉沉地盯了他好久,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像座雕塑。
师挽棠:“看什么看?”
他言语不耐,显然是气还没消,又掀开被子一骨碌躺了回去,这次还翻了个身,拿屁股对着沈晏。
身后传来细微的吱呀声,似乎是沈晏又将门阖上了。
衣料簌簌,他慢吞吞地走到床前。
师挽棠这会儿并不是很想看见他,愣不回头,身侧的床榻微微陷下一块,他感觉到有熟悉的气息靠近。
过了片刻,一只温热的手伸过来,轻而易举地挤进他的掌心里。
他果断甩开那只手,“走开,别碰我,烦。”声音还带着昨日被勒喉的后遗症,听起来微微沙哑。
对方又不依不饶地摸上来,低低道:“师挽棠,你起来一下……”
他又甩开,沈晏又缠上,如此循环三四次,他终于不耐烦,霍然起身,“沈晏你他妈有病啊——”
有病的沈晏倾身过来,紧紧地抱住了他。
“……”
这个男人抱着他,心跳渐渐变得沉静又缓慢,轻轻在他鬓间落下一个吻,师挽棠顿时就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沈晏在他鬓间吻了一下,又在他耳廓吻了一下,不够似的,渐渐游移到他眼尾来。
“师挽棠,我回来了。”
他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道。
两人炙热的鼻息交缠着,师挽棠喉结攒动了下,从他旋涡似的眸,下移到他线条柔和的嘴唇。
“……不走了?”
也许是品出了沈晏话里一些其他意味,他如此接了一句。
沈晏笑着蹭蹭他的鼻尖,“嗯,不走。”
师挽棠给他蹭得烟熏火燎,这混蛋的嘴离自己就一线之隔,就是不肯亲上来,他用力抓紧了手边的布料,缓缓深呼吸,决定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主动,不能显得他堂堂鬼王大人,像只色中饿鬼。
沈晏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出他的意图,眼神淡定八分不动,嘴唇却总是若即若离地擦在他唇角处,故意撩人,撩得一身火却不管,师挽棠忍了片刻,忍不住了,一把将他掀翻,跪坐腰胯,“能不能给个痛快?”
他揪着沈晏的领口恶狠狠地问了一句,旋即无所顾忌地亲了上去,沈晏露出一点得逞的笑意,扣住他的后脑勺,试探性地探出舌尖。
师挽棠在□□上是个半吊子,看着野得不行,实则笨拙又青涩,哪里经历过沈晏这种纵横现代那啥啥片网的高手?没一会儿便整个人都晕晕乎乎,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被沈晏压在身下了。
沈大公子呼吸不匀,嘴角却挂着笑,他拇指抚过师挽棠被亲得嫣红的嘴唇,“还来吗?”
师挽棠像只被榨干的死鱼,双目无神,“沈晏,我万万没有料到你是这样的人。”
沈晏失笑,“好了,起来吧,给你做了早餐。”
早餐是一碗热气腾腾的南瓜粥,配两个软绵绵的小馒头,师挽棠坐到桌边,才发现自己的手被绑成了两只木乃伊,“……这什么?”
沈晏撕开馒头,看了一眼,“问我?把自己挠成破布条的是谁?若不是给你裹了这一层,你这会儿得疼得哭出声来。”
“……”师挽棠:“鬼王大人如钢铁般坚强,他从来不哭。”
沈晏挑起眉梢,慢悠悠地瞥了他一眼。
“呵。”
鬼王大人被他这个轻蔑的眼神刺激了,正要生气,门口忽然飞进来一团金灿灿的物什,径直撞进他怀里,“叽——”
他愣了一下,凭借这熟悉的叫声认出自家闺女儿,捧起来上上下下惊异细看了好多遍,末了抚摸着它浓密靓丽的翎羽,惆怅道:“为父只是睡了一觉,你怎么就变样了?变得这么好看,为父刚刚都有些认不出你。”
沈晏替他将馒头泡进粥里,泡得软绵绵热乎乎的,递到他唇边,“它应当是进化了,朱雀毕竟是神鸟,之前的形态是才孵出的幼雏,羽毛声音都未长开,看起来便像一只又秃又丑的鸡仔。”
朱雀灵智不高,但他听懂了秃和丑这两个字,怒而回头,威胁地朝他唧了两声。
沈晏八分不动,专心致志地给师挽棠喂食。
“唔。”鬼王大人含混咽下一口小馒头,道:“那我们是不是该给它取个名字?总不能一直朱雀朱雀地叫吧?它这么臭美,让我想想,叫什么好……”
沈晏:“如花。”
“啊?”
“它这么喜欢花,不妨就叫如花。”
……师挽棠认为这个名字十分俗气,眉峰一拧,正要反驳,朱雀忽然绿豆眼一瞪,“歌姬歌姬”欢畅地叫唤起来。
沈晏抽空瞥了一眼:“看,我说它喜欢吧。”
师挽棠:“……”
堂堂朱雀神鸟的名字,就这样草率地确定下来。用罢饭,沈晏收拾碗筷,打扫庭院,雪凛峰有人定期清理,但沈摇舟是个没什么烟火气的,房屋陈设简洁至极,庭院空荡,乍一眼看几乎有些冷清,他拿着扫帚一点点将积雪扫开,师挽棠就倚在门框处,百无聊赖地啃剩下的白馒头。
他盯着地上的残雪看了片刻,忽然抬头环顾一圈,问:“这是哪儿啊?”
醒来至今,半个时辰有余,鬼王大人总算是想起了这个重要的问题。
沈晏头也不抬:“雪凛峰。”
师挽棠一颗瓜子卡在门牙处,顿住了,“……昆仑宫啊?”
“嗯?”
他忽然大喊道:“如花!”
如花“姑娘”还沉浸在新名字的喜悦中,兴高采烈地从屋顶上扑腾下来。
“啾啾——唧唧——”
师挽棠捉住她的爪子,果断揣进怀里,“此地不宜久留,闺女儿,为父这就带你离开!”
沈晏一个扫帚拦住了这对“父女”的去路。
“去哪儿?”
师挽棠难得将一张脸摆得如此大义凛然,连挺直的腰杆都带着浩然正气,“昆仑宫是非不分,黑白不辩,本座不屑与这等小人为伍……那么大仇那么大怨沈晏你让我待在这里是想我死吗?!”
“你不是没做么?”
师挽棠道:“他们不是不信么?”
“……不需要他们相信。”沈晏云淡风轻地道:“他们只需要知道事实就可以了。”
“什么意思?”
沈晏用力地摁了一下他的眉心,以表达自己的恨铁不成钢,“听着,我们不是要向世人证明什么,也不需要寻求他们的信任,但我们不能随便抗下没做过的事情,一旦这次随便了,那往后便会有更多无中生有的事情冠上你的名字,据理力争,只是因为问心无愧而已。”
师挽棠被他戳地往后仰,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天上,过了片刻,他撇撇嘴,嘟囔:“就你想得最多……”
话虽如此,他却再没提过离开的话题,即便这个地方让他毫无好感,即便他昨日才被五位仙尊围攻,即便离雪凛峰不过几里的地方便住着他最厌恶的人——但沈晏在,他说我们不能抗下没做过的事情,那所有的不乐意都可以暂时压下。
下午时分,望书为他们送来日用品。
他照沈晏的吩咐,提来一大堆瓜果鲜蔬,还有各色锅碗瓢盆,一一在厨房放置好,又从怀中掏出十二个乾坤袋,了无生趣地道:“沈师兄,你要的……植株木材棉被披风衣裳棉花靴子布料桌椅花瓶……”
“辛苦了。”沈晏打断他,“下去时,烦请将院门处的那些垃圾带走,多谢。”
望书:“……”
他朝里屋望了望,没瞧见师挽棠的人,神情有些迟疑,察觉他神色有异,沈晏问道:“怎么了?”
望书又欲言又止一番,终究还是开口了,“师兄,听说你要向仙尊们证明,人不是鬼王殿下杀的,你……你打算从何入手?”
沈晏:“暂无头绪。”
望书道:“师兄,掌教说只给你三天,这会儿已经过去半天了。”
“我知道啊。”沈师兄半点不慌,“心急反倒吃不了热豆腐,此事得慢慢来。”
“……”
祖宗,你也得有慢慢来的时间啊。
他很是苦恼地抓了把头发,似乎在说与不说之间挣扎,犹豫良久,他终于呼出一口气,低声道:“师兄,我提审过纳兰式明,他的证词有很大的漏洞,听说你要寻证据,我就没放他走,现在关押在流离洞里,放心,我特意安排了人定时查看,严加看守,他绝对逃不出昆仑。”
沈晏略微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他斟酌着措辞,若有所思:“师挽棠以前在昆仑宫的时候,与你关系亲近吗……”
“师兄何出此问?”
他饱含深意地抬眼,“若不亲近,你何必如此尽心尽力?可别说是为了我,望书,你不是杞人忧天的人。”停顿一下,他又道:“但我印象中,师挽棠好像并没什么关系好的师兄弟。”
望书干巴巴地笑了一下,“呵呵。”
沈晏:“呵呵?”
他倏然沉默下来,像是打定了主意不再多透露一个字,沈晏想起师挽棠昏迷中一直呢喃的“灵宥”,隐约觉得,当年师挽棠在昆仑宫发生的事情,或许并不是天衣无缝的,至少眼前的望书……就可能察觉到了些许端倪。
望书并没有逗留太久,语焉不详地与他通了个气,便急匆匆地下山了——当然,走之前顺手带了垃圾。
师挽棠慢悠悠地抱着碟糕点,从屋内冒出来,糕点是沈晏才蒸的,丝丝地冒着热气,他吃得烫嘴,一边咂舌一边含混道:“谁?你师弟?来干嘛?”
师挽棠眼神明净,其中的陌生不似作伪,他看了眼望书下山的背影,大概是没认出来,眉尖微蹙,便撇撇嘴不理会了,继续啃糕点。
沈晏抖开一件厚实的狐毛披风,冲他招招手,“来,过来。”
师挽棠趿着软履的脚后跟,慢吞吞地穿过游廊。
待他走近,沈晏呼地将披风罩在他肩上,毛绒绒的毛皮领子扎得他有些微痒,下意识地瑟缩一下,沈晏揪住他的衣领,“别动。”
鬼王大人“切”了一声,乖乖不动了。
沈晏仔仔细细地将绑带一一系好,问他:“暖和吗?”
师挽棠伸出手,左右看看,有些嫌弃,“这太厚了,打架多不方便啊。”
“为什么要打架?”
“总有妖孽想害本座啊!”他不假思索地答道,沈晏淡淡地瞥他一眼,忽然将领口的系带用力往两边一拉,师挽棠:“操操操操……沈晏!你谋杀啊?!”
“操谁呢?”沈晏替他将头发拿出来,淡声道:“天底下最大的妖孽,不就是你吗?长得那么好看,实力那么强,智商聪明绝顶,唔,身材还特别好。”
“言之有理。”师挽棠先是严肃地附和了一句,旋即反应过来,问:“你怎么知道我身材好?”
沈晏眼皮子都不动一下,“你当昨晚谁给你洗漱的?来,抬脚。”
师挽棠本能地抬脚,沈晏脱下他足上单薄的软履,将厚实的长靴往上套。师挽棠给套得摇摇晃晃,不得不伸出一只手撑着了沈晏的肩头,“……如此说来,姓沈的,你将本座美好的肉/体看光了啊?”
沈晏:“怎样?”
这次师挽棠很认真地思考了片刻,竟然没有脸红,“嗯……礼尚往来,你得赔偿我。”
沈晏换完两只鞋,起身牵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拎着十来个乾坤袋,“如何赔偿?”
“放心,不会让你为难的。”师挽棠一脸正色:“让我摸摸你的腹肌就好。”
“……”
沈晏脚步一顿。
“你……”他觉得好笑,“你还惦记着这个呢?”
师挽棠不悦地横他一眼,哼道:“本座可是个专一的好男人。”
“……行,可以。”他松口道:“不过你得等一等。”
“等什么?”
“等我……到时候再说吧……到那时候,别说摸摸,你当搓衣板都行。”
等我脱下一切伪装,可以毫无顾忌地展示最真实的模样,到时候我会告诉你,我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停留在何方。
我会告诉你,沈晏是有腹肌的,真的有。
作者有话要说: 小日常,温馨甜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