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吞没了巨大的木船,浓烟滚滚，黑色天空变成血一般的红。海水也被映成红色，在倒塌的桅杆和坠海的船员冲击下,溅起层层叠叠的浪花,砸在船身上,完全无法阻挡火势,反而使船只更加颠簸。
灼烧的气味塞满了整个天地,痛苦的哀嚎和坠海的水声不断,空气滚烫，哪怕离那艘燃烧的船已经有好一段距离,仍让人感到喉咙干涩发紧,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
这是一艘很小的木船，上面挤了五个人。这五个人,就是副本至今幸存的所有玩家了。他们沉默地看着燃烧的方向，直到那片红色从视线中彻底消失不见,才有人小幅度动了动僵硬的身体。
“我们会飘到哪里去呢？”唯一的女性代栀抱紧了自己的膝盖,“没有桨没有帆，船上什么都没有，如果遇到风浪，我们根本没法躲。”
旁边独眼的男人说：“能逃出来就不错了。”
代栀叹了口气,再次沉默下去。
温度越来越低，代栀开始轻轻的瑟缩。她眼神有些散,像是在自言自语：“如果船上那些玩家不阻挠我们,和我们一起离开,我们就有时间找一艘好船了。”
“他们……哎，他们也是活该。要是跟我们一起走，也不至于被烧死。”独眼男说。
代栀抖得越来越厉害。在离开那艘大船的时候,她的衣服被打湿了，寒风吹过，更是冷的彻骨。她看了看旁边，独眼男只有一件单衣。她又抬头看向船上的其他三个玩家——一个昏昏欲睡的青年，一个严肃的中年男子，还有一个心不在焉的年轻男人。这三个玩家都穿了两三件，身上清清爽爽。她想了想，还是没开口借衣服。
这是七星副本，人人都会变得冷漠，就算她开口，应该也是借不到的吧。
代栀为了分散注意力，开始没话找话。她记得那个年轻男人叫傅承秋，也正是傅承秋提出要尽早离开大船。
她问：“傅哥，你是怎么知道，留在船上会出事的？”
走神的傅承秋听到呼唤，朝她看过来。代栀隐约察觉到，这个男人情绪不高，似乎正沉浸在某种困境之中，不得解脱。
即便如此，傅承秋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都指挥奉旨去活捉鲛人，现在不仅要空手而归，还损兵折将，死了一大半人，你觉得皇帝会不会治他的罪？”
代栀：“会，可能还是死刑。”
“在这种情况下，你觉得他想回去吗？”
“如果我是他……如果我有钱，我就不回去了，皇帝会以为我死在了海上。”代栀渐渐明白过来，“所以，为了到陆地的时候不引人注目，就直接把船烧了？”
“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如果他想回国，船上的士兵都见证了那一场哗变，他会怎么处理？”
代栀轻声说：“那就……斩草除根。”
“没错。”傅承秋点点头，“都指挥他们应该登上另一条船，先一步离开了。我们的船不能控制速度和航向，但正因为足够慢，才能避开他们。”
代栀冷得蜷缩起来，感叹：“你真聪明，要不是你，我也要被烧死了。”
傅承秋笑了笑，那笑容略显敷衍。他眼神在代栀身上轻轻一扫，脱下自己的外套甩给代栀。
代栀连忙接住外套：“你、你不冷吗？”
傅承秋已经收回了目光，看着远处海面，随口道：“不冷。”
代栀攥着外套，心情一时有些复杂：“谢谢……现在像你这样的人，已经不多了。”
傅承秋说：“也许只是没碰到。”
代栀小心翼翼地披上外套，颤抖的身体渐渐平复下来：“上一个这样对我的人，还是我前男友。”担心这样说话使人误会，她又加了一句，“你有喜欢的人吧？”
傅承秋“嗯”了一声。
“那个女孩子应该很幸福。”代栀说。
“还没在一起。”傅承秋简短道。
“那就努力追她，没有什么是真心打动不了的……”代栀察觉到傅承秋对这个话题的兴趣不高，见好就收地闭了嘴。
直到天色开始泛白，远处终于出现码头的影子，还有一道通天彻地的宫门。
船上玩家们的情绪终于死灰复燃。
“我们明明没有把鲛人带回去，怎么还成功了？”
“要求是活捉鲛人并返航，鲛人捉了，返航也实现了，不就通关了吗？文字游戏罢了。”
木船载着五个人穿过了横跨码头的宫门。宫门关上的那一瞬，半空中浮现出一道人影。
他回头看了宫门的方向一眼，然后一步跨越千里，直接到了鲛人所在的无回海。
当他把滕风从鲛人的洞穴中揪出来时，滕风十分惊讶。
“你不是叶大人吗？”
叶衔冬说：“我是执法者，维持副本平衡的存在。某种道具让你一直留在这里，我来没收这个道具。”
滕风意识到，这偷来的一切即将离他而去。他没有惊慌失措，回头看向远处的鲛人。
鲛人无忧无虑地唱着歌，用她那如天神般纯洁的白色眼睛望着他。非人的眼睛里面空无一物，没有留恋，没有喜悦，没有任何滕风留下的痕迹。
滕风低低地说：“我千方百计留下来陪她，让她认识我、习惯我。她从一开始想要杀我，到现在容忍我住在她的洞穴，甚至可以对我微笑。我以为这是她拥有感情的证明，可现在我发现，我想得太多了。”
叶衔冬表情很平静：“人和鬼本来就不会有好结果。”
“缪斯之所以是缪斯，就在于她和人类是不同物种。神若是爱上了人，下凡的神还是神吗？纵使她依旧美丽，蒙尘的她也会变得不快乐吧。”滕风说。
“她不是神。”叶衔冬说，“她只是鬼的另一种形态。”
滕风像是完全没有听见叶衔冬的话，自嘲一笑：“而且，只要是人，就会有各种各样的欲望。如果哪一天，她知道了我内心的丑陋，她会不会厌弃我，鄙视我呢？”
鲛人盯着滕风自嘲的表情，像是收到了某种信号，也露出一抹绝美的笑。那是最纯粹的、不含任何邪恶的笑，和之前楚楚可怜的，或是天然诱惑的笑容都不相同。
滕风呼吸一滞，按住自己的心脏，似哭似笑地说：“说了再多，我还是没办法欺骗我自己。为什么人类要存在爱这种情绪呢？真的太痛苦了。仰望得久了，就希望星星给我回应。为什么只有人类才能体会到这样的感觉？为什么不能让你们也体会一下？哪怕无情，也有心吧！”
鲛人看着状态明显不正常的滕风，渐渐停下了歌喉。她不笑了，默默看着滕风。滕风也看着鲛人。
“走吧。”不多时，滕风主动走向叶衔冬。他的情绪已经沉淀下去，“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叶衔冬手掌悬在滕风上方，剥离了滕风的道具，接着打开通道，把滕风送离了这个副本。
滕风之前在这个副本的所作所为，都会在离开之后一一清算。无论是救人还是害人，都不会遗漏。
叶衔冬正准备将副本重置时，鲛人游了过来。
“大人，请让我自己处理。”这是鲛人头一次开口说话，“我会清除掉不该有的痕迹。”
“为什么？”事情已经解决，与叶衔冬再无瓜葛，他却想问一问。也许是，因为这段故事和他自身有些相似吧。
鲛人微微垂下头，脸上露出了一些忧伤：“我不想忘记他。”
叶衔冬眼神微微一变：“你……”
“他以为我是纯粹的怪物，却不知道我曾经也是人，也会有心。”鲛人转身一点一点潜入海底，“这样美妙的误会，不也很好吗？有人欣赏我，想方设法让我快乐，这些记忆，应该值得被留下吧。”
直到鲛人彻底沉入水中，叶衔冬也没有问她对滕风的感觉。
有心吗？无论黑红，肯定是有的。不过，像个逃兵一样，不愿意面对过去，就全盘放弃，这样的选择是他真正想要的吗？
.
回到主神空间，碧落明显有些沮丧：“你想好了？”
叶衔冬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其实还有另一种选择的……”碧落提了一句，见叶衔冬没什么反应，又换了个话题，“薛灿临时出任务去了，没办法亲自来见你，他说以后有什么事会烧给你的。”
“什么选择？”
“啊？”碧落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它连忙说了那个方法。
叶衔冬脸上看不出想法，意味不明地点了点头，然后离开了主神空间。
.
最后一个，也是最特殊的副本开启。
热闹的城市里，车流人流不息；灯火在晴朗的傍晚里，像一枚枚微弱的星点；led灯和巨幅显示屏嵌在高楼上，抽象的五彩线条肆意跃动；天空中只剩一点霓虹的霞光，湛蓝的夜幕已经初见端倪。
除了没有声音，这个世界看起来十分正常。
倘若走近一看，就会更加诧异。所有的一切都像虚幻的镜花水月，也像活灵活现的全息投影。逼真，但并不真实。
“亲爱的玩家，欢迎来到死字副本《人间天堂》，您的任务是：活下去。祝您游戏愉快。”
话音刚落，世界开始动荡。
城市中所有的人，齐齐看向了降临至此的不速之客。
男女老幼、美丑胖瘦，所有人的面目都有些模糊。他们看着突然出现在街道上的那个人，齐声问：“你是谁——”
“我是傅承秋。”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半天，我也不知道为啥会断更，好像是某一天心血来潮重温，发现写的离我设想偏离太远，太太太太不满意了，想着重写，却做不到。之后三次元又有很多很多事，实习、考试、做实验balabala……
不说别的，这一本会好好完结，才能迎来期待满满的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