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树活动在当天下午,叶衔冬表示可以代劳,但谁挖的坟谁负责,最重要的是,能埋多深埋多深。具体原因他没有说,不过玩家们已经脑补得差不多了。
玩家们挖土的时候,他就坐在树林最高的那一棵树上,审问掌管栈道的那只小鬼。
副本不会设置必死的难关,原本的玻璃栈道和现实中应当差不了太多,至少不会有全军覆没的可能。然而昨天那只小鬼,却刻意磨细了绳索,敲碎了玻璃,甚至在底下拉拽玩家,摇晃栈道。
问及这么做的原因,小鬼战战兢兢地回答:“是黄衣让我这么做的,他说饱经恐惧的灵魂最有味道……”
黄衣就是山上唯一的黄页鬼,魏家豪。
叶衔冬敛目思索了片刻,转头又问:“在规则容许的范围以外,你淘汰了多少玩家?”
小鬼脖子都要缩到胸膛里去了,小声说:“没、没有……黄衣说,不能让执法者发现,所以我只用折磨,不能淘汰……我会在栈道彻底垮掉之前,放玩家过去……”
叶衔冬点点头。
小鬼偷觑叶衔冬的神色,试探着问:“您、您不会吃了我吧?我这么弱小,不好吃、不好吃。”
正在这时,底下的傅承秋来了句“天底下绝顶心善的好鬼”。
叶衔冬顺势问小鬼:“你觉得我会不会吃了你?”
小鬼:“我、我也觉得,您是绝顶……”
叶衔冬反手把小鬼丢出九霄云外。
虚伪。
他看着热心帮助胖女人和小高挖坟的傅承秋,冷冷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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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时,玩家们已经把尸体埋到了尽可能深的地方。还有玩家不知从哪里翻出几块木板,制作了简易的墓碑,上书:往生者之墓。
回到宾馆后,玩家们大多做了傅承秋提议的准备,除了坚持住在406的平头男。原本住在306的夹克男在上午被淘汰,所以306已经成为空房。
夜深了,万籁俱寂之时,303的房门被敲响。
笃笃笃——
“睡了吗?”门外响起的女声,赫然属于已经淘汰的文文。
门内无人回应。
“我好像看到了亮光?”
依旧沉默。
“你是不是在骗我?你根本就没睡,对不对?”
房间里静悄悄的。
“你是不是害怕?你是不是正躲在被子里发抖?”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尖利,一种难以言喻的邪恶感觉渐渐弥漫开来。
门里还是没有响动。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声音陡然变得嘶哑,在狭窄的走廊一遍遍回响。就像指甲在黑板上刮擦,令人无比烦躁。
门板上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低,似乎是趴下去了。
“居然真的没有开灯,看来是没有人了。”门外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好可惜啊……”
脚步声哒哒远去。
房间里一片静默。
——又突然回来!
床上的人这回连呼吸也屏住了。
好半晌,一切才真正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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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水湖,一到晚上就凝固的湖面泛起了波涛,一道阴影渐渐浮上来。
叶衔冬坐在湖边的树上,很有耐心地等待。
好半天,阴影才出现在水面上。那是一个白衣服的年轻人,形容消瘦,手脚都有触目惊心的、刀割般的伤痕。
他是魏阳,魏家豪的儿子。
魏阳低着头问:“大人找我做什么?”
“带我去看看你藏起来的东西。”叶衔冬飘到湖面上,注视着深不可测的水底,“或者我帮你掀起来,你自己选一个。”
魏阳眼皮抖了抖:“没有。”
“这么多年,你难道没有一点积累?”
“没有。”魏阳说。
“你是这里的水鬼,离开就活不下去。你应该不希望我拆了这里吧?”叶衔冬没什么表情,好像他说的只是些家常话。
魏阳咬了咬牙:“好吧,你跟我来。”
湖水在他们面前自动分开一条道路,通往深邃的底部。他们飞快穿梭过去,很快到达湖底。
湖底有一个个大坑,约莫是被玩家钓上来的尸体的住所。
魏阳沉尸的地方在一处洞穴,常人肉眼无法穿透的黑暗中,沉积着一些难以分辨的残骸,还有一本厚厚的书。
不,不是书,是相册。魏阳有些想阻拦,又明智地放弃了。
这本相册记录了魏阳短暂的一生,从孩提到青年时期,从头到尾都只有父亲魏家豪,没有母亲的身影。从某一年开始,相册中多了一个女孩,看角度是偷拍,有走路、喝奶茶、微笑、和同学聊天、逗猫等等,几乎拍了女孩的一整天。此外还有一些女孩出入各种高消费场所的照片,当中也有魏水湖度假山庄。
“她是我的大学同学。”魏阳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毕业之后,我回到这里接手我父亲的事业,她继续留在学校里读研读博。”
洞穴里实在太暗,叶衔冬看照片时将鬼目运用到极致才能看清。魏阳就更别提。何况水下污浊,魏阳把相册放在这里,多半是为了精心收藏,贴身保管。
叶衔冬看着照片上笑靥如花的女孩,辨认出了无目女鬼的轮廓:“她就是风儿。”
魏阳点点头,继续说:“我知道偷拍不好,可我总忍不住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她带给我了新的希望。”
“她最后一次来到这里,也是这样的天气。当时我就在这里钓鱼,不知道宾馆里的她经历了怎样的伤害……”魏阳双手捂住脸,却流不出一滴泪。对鬼怪来说,流泪象征着执念清空,魂飞魄散,“那伙强盗趁我不注意,敲晕我,绑住我的手脚,把我丢进水里。我醒来之后,就成了白衫鬼。”
叶衔冬端详着魏阳手脚上的伤痕,双眼微眯。
魏阳放下手,双眼变得怨气满满,红血丝几乎爬满整个眼球:“我不知道我的执念是什么,我以前以为是报仇。但当我第一次走到阳光下,我看到电视里播放的法制节目,说警察已经抓住了头目……我不甘心!”他大声咆哮着,黑色的水波在他的意念下翻涌不休,“他隐姓埋名地生活了18年,有妻有子,多么幸福!而我们在这里痛苦了18年!”
“安静点。”叶衔冬说。
魏阳喘着粗气,稍微冷静了一些:“我想去寻仇的时候,发现了我的父亲。他也死了,还成了黄页鬼。他说被抓住的头目是唯一的活口,剩下的都被风儿杀了。是,我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风儿死了,死在离我不到五百米的地方!”说到这里,他的理智又岌岌可危,“她死了!她……死了!”
“然后呢?”叶衔冬无视了魏阳的痛苦,刨根问底道。
魏阳忍耐般地沉默几秒,才声音低低地说:“然后我们各自固定下来,我父亲困在魏家山,我困在魏水湖,风儿困在宾馆。我一直想见他们……可又不敢。”
“说完了?”叶衔冬把相册抛给魏阳,魏阳反应慢了半拍,手忙脚乱地接住。
在魏阳不明所以的目光中,叶衔冬微笑起来。他的短碎发在激荡的黑水中飘起,隐约变长了几厘米。而他眼中的亮起了濛濛青光,越来越盛——
“你不是想看父亲吗?我带你去。”
他不容分说地抓住魏阳,逆着水流往上。
神色微变的魏阳试图夺回水流的控制权,可总以失败告终。魏阳终于慌了:“我不能离开这里,我会死的!”
“看来你是真的不了解摄青鬼。”没有边际的汹涌黑水自动绕开了叶衔冬,他在畅行无阻的水路里,平平淡淡地扫了魏阳一眼,对魏阳而言却不啻当头一棒,“摄青鬼不仅能判断出你刻意遮掩的伤口下有什么,还能突破限制,送你去想去的地方。
“摄青鬼无所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