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世子。”
“世子爷。”
先是端水出去的侍女屈膝行礼问好,而后门内的侍女也屈了膝问好。
“不必多礼,下去。”世子爷有些不习惯自己的房中有这许多人在,且还都是些女婢,这在以前,就算是他还没出征前,也是没有过的。
他身边自幼也只有一个冯六一个冯五两个人跟着。
屋里的婢子虽脸上未有惧色,却也低了头恭顺的退了出去,只剩下那个还在给云娘梳妆的粉衣侍女。
“奴婢小时,见过世子,王妃吩咐过,日后奴便是夫人的贴身女婢,夫人早起梳妆还未成,容世子爷宽恕片刻。”
那个女婢侧身屈膝向世子告罪,头微低,眼里干干净净,行止有度。
云娘自镜子里分明看见,这婢子话语里虽恭顺,脸上还是十分平静,眼里也没有什么旁的情绪。
这永安王府,是真的门风干净。
若是旁的富贵人家,这么优秀的婢女,恐怕早就不会有这么干净的眼神了。
“夫人,今日的规矩是祖上定的,这衣物发饰,均得顺着规矩,奴逾越替主子定了妆发,还请主子勿怪。”
待梳妆完毕,那个女婢却是跪在了云娘面前,神色坦然的开始请罪。
而一旁坐在软榻等候的世子爷却是一言不发,连看都不曾看过来一眼。
云娘心里不能不警惕,这里,终究是皇亲贵族的家。她不会忘了,当年楼里那位以为自己被贵人看上,能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姐姐最后下场如何。
据说只是嘴快说错了话,便被拔了舌头丢了出府去。
云娘面上十分平静,甚至伸出手去扶那个叫小时的侍女,“无妨,我要谢你才是。”
“奴已经被赐给夫人,惩处奖赏,皆有夫人做主,这芜花小筑,没人能越过夫人半分。”小时还是那副恭顺的样子,语气恭敬,却只对着云娘。
“这是王妃的意思,也是王爷的意思。”
世子同意不同意,根本没什么关系。
不知道为什么,云娘从小时的潜意思里听出来这句话来。
世子爷自然也听出来了,他母妃送给他房里人的侍女,是在谴责他刚刚不经夫人允许就将下人都遣了出去。
但是喜形不言于色的世子爷怎么会承认,在这府里一个小小的侍女都敢拿话刺他,只能摸了摸鼻子,当做没听见。
这里是府上,不是军营,那个侍女,必定是母妃调.教了许久才教养出来的。
“你叫小时是吧,起来,不必跪着。”云娘脸上笑的温柔,语气平和,心里有些感动,也有些忍俊不禁。
谁能知道,在外雷厉风行的世子爷,在府上,会如此孝顺又好说话。
昨夜喝今日这些下人的表现,若是遇上个好计较的主子,恐怕早挨了罚,但是世子爷却什么都没说。
只能是两个原因,一来,人是王妃安排的,世子无意违逆,二来,世子本就很是平易近人。
从小在王妃身边伺候,也没和世子总共说上过几句话的小时要是知道,她家夫人的心里已经把世子爷看成了平易近人的和善人,怕是要觉得她家夫人果然是太善良天真了。
世子爷平易近人?
自小到大,世子爷那张冰块脸,可就没对谁笑过。但是对府上人好倒上真的没话说。
若是夫人看见了世子在军营是个什么样子,恐怕就不会觉得世子爷平易近人了。
昨日是大婚,云娘作为新娘子,是一路盖着盖头,直到被送入洞房的,是以,也一直没有能有幸观赏这永安王府的景致和布局。
永安王是正一品王爷,府上的布局虽错落有致,精巧雅致,却丝毫不逾越规制。
云娘不懂其中蹊跷,世子爷却是心里明明白白的,只是到底也没什么好说的。
三年前他离家匆忙,却也知道,这宅子的布局,是还不如现在的样子的,回来之后,更是每次回府都是匆匆忙忙,也没能闲下来看过这修缮后的宅子。
看来,母妃对他这新夫人,是真的十分满意。
芜花小筑和王妃所在的落花居隔了小半个时辰的路,祠堂则是要绕过落花居,一路上都没人说话,云娘心里却不是十分忐忑,而是脚步从容的跟在世子身后,亦步亦趋,规规矩矩。
一袭玫红色夫人规制服饰的女子,面上是桃花妆,眉间微微绽放的那朵梅花和身上衣裙是一个颜色。
云娘的美并非妖艳魅惑的类型,而是如清风拂面,又似冬日暖阳,大气温和,一颦一笑皆是风景。
身着普通衣裙时,只窥得见容色艳艳,换上正统贵夫人的宫装,身上的贵气便显了出来,并不会有丝毫的怯懦无助。
像是,生来贵胄。
“到了。”男人的声音沉稳,不知是不是云娘的错觉,她总觉得,世子刚刚的话音里,带了几分浅淡的叹息。
不管是原先候在祠堂外间的下人,还是跟在二人之后的冯六和小时,脸上的神色都不怎么轻松,而是面色恭恭敬敬的候在一旁的位置上。
世子和云娘本是隔着半步的,如今世子特意停了下来,且伸出了手,云娘犹豫了片刻,才将手放了上去。
她本以为是去落花居的,毕竟她只是一介夫人,且出身卑微,万万没想到,会是从祭祖开始。
永安王府几世忠良,这祠堂里供着的列祖列宗,哪个单独拎出来,都能讲出许许多多的故事来。有资格进去祭拜的,除了府上主子,恐怕只有龙椅上那位,或者是朝中那些老臣。
云娘和世子是携手进去的,不同的是,一个目视前方,神色肃穆,而另外一个低眉顺眼,神色恭敬。
祠堂里已经有人在了,立在一旁的,是一对气质迥异的夫妻,男人器宇轩昂,周身气势强大,女子却是看起来温温柔柔,眉眼含笑。
在祠堂正中正在上香的那人,身着九爪龙袍,脊柱却是微微弯着,云娘无意瞥见了一眼,连忙低了头。
据说当年太子曾被人陷害险些被废,是当年还健在的老王妃,也就是是世子的祖母,强硬的闯了宫门,才将太子保了下来,等到詹太傅替太子寻了证据回来。
据说,当年陷害太子的,是宫里当时正受宠的郑贵妃。
哪朝哪代,九龙夺嫡,无一不是凶险异常,九死一生。胜,龙袍加身,败,一败涂地。
云娘微微低了头,眸色莫名,却无一丝怨怼。
“不必在意朕,朕只是过来进柱香罢了,今日的重头戏,可不是朕。”
那人上完了香,回过身来制止了将将要施施然行礼的世子和云娘,脸色是一贯的威严,语气却是和缓了许多。
和赐婚那日,云娘跪在底下听见的那个,冰冷,掌握着生杀予夺大权的人产生了些许不同。
“皇兄。”世子微微拱手,兄弟二人对视了一眼,并无什么君臣氛围,反倒如家人一般随意。
“外面都快翻天了,说朕要架空永安王府什么的,没完没了的,朕过来躲个清闲,带你夫人去给列祖列宗上个香,莫要耽搁了时辰。”
皇帝随意的将脚下的地方让了出来,神色自然的站在了一旁。
世子心里是有些无奈的,皇兄从小有什么让他心里不快的地方就躲到永安王府来,但是世子是真的没想到,他大婚第二日,皇兄就扔了公务躲过来了。
进香,祭祖,其实过程并不繁琐,祠堂里是没有下人在的,香由永安王妃递给云娘,代表永安王府认下了这个儿媳妇。
祭祖是要敬酒的,酒要云娘来添,世子执杯,而后夫妻二人一起磕头,将酒以酒祭奠过祖先,规矩便成了。
过了这道步骤,云娘这个媳妇,便算是被认可了。
而后几人则是一起移步,去了落花居。这一次的气氛,是没有在祠堂那样肃穆的了。
茶已经备下了,永安王和王妃相携坐在上首,连皇帝都只能在左侧为首的椅子上落座。
本来人家接儿媳妇敬茶的日子,他便是不该上门的,但是他是天子,也无人能将他送出去,只能多备了杯茶。
云娘在二老面前跪了下去,姿态恭顺规矩,柔荑轻抬,第一杯茶奉给了永安王,“父王请用茶。”
“嗯。”神色严肃的王爷接了茶,利落干脆的喝了一口,然后将一沓不知是地契还是银票的纸张放到了她身后婢子捧着的食案上。
再无一句多的嘱咐。
第二杯茶是给永安王妃的,跪在王妃面前时,云娘无意看见了王妃腰间的素色荷包,眼神动了动,语气更加柔和了下来,带了几分亲近。
“母妃请用茶。”
“好,”
女人含笑接了茶盏,同样饮用了一口便将茶盏放了下去,不同的是,王妃将自己腕间的镯子褪了下来,手把手带在了云娘腕间,力道轻柔,却不容拒绝。
“这是母妃的一点心意,收着便是。日后,在府上,不必谨言慎行,自在过活便是。”
当年是他们未来得及顾得上护住这故人之后,以至于其流落在外这些年,幸亏,这丫头争气,安安生生的活到了如今。
“去给皇兄敬茶。”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世子突然开口,语气温和了几分。
皇兄此时过来,意图恐怕更多的是,想以兄长的身份,喝上这杯新妇敬的茶。
“是。”云娘恭顺的点头,起身去跪在了皇帝面前,素手将最后一杯茶送了过去,刚刚想唤陛下,却被皇帝止住了话头。
“你既已成了晏弟的夫人,随他一同唤皇兄便是。”
“是,”云娘心里诧异,面上却稳住了神色,“皇兄请用茶。”
皇帝喝了茶,将人叫起之后,便告了辞。
留下的礼,看起来是给云娘的,其实确实给世子爷的。那礼,是一块虎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