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力重甲士兵的考核要延续到深夜才结束，莫云没法观摩完，下午便提前告辞，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继续工作。当她忙完手里最后一件事情后，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她从办公桌前起身，稍微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随后又拿起自己的个人终端，开始浏览本地新闻，一条关于她本人的八卦绯闻跃入眼帘。
又是那个马丁.索多玛的杰作。
马丁.索多玛是一个笔名，这个笔名的主人为莫云炮制了无数艳情绯闻，说她行为不检，私生活混乱，同时拥有多个床|伴之类的。艾伦接手常务秘书的工作后，就成为了马丁.索多玛的新宠。他给他们编造了很多庸俗不堪的流言蜚语。
莫云飞快地扫过索多玛今天给她编排的故事，最终却只是一笑。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索多玛的谣言会有市场？为什么真的有不少人认为他们之间有一腿？
他们相互支持着从硝烟中走到现在，他们是彼此信赖的伙伴，战友，搭档，却并非是情人。
她打开办公室的光幕电视，正在播放新闻。英俊的节目主持人站在一个全息影像前进行介绍：
“今天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科学家之一，莫九平先生的诞辰310周年的纪念日。人类踏足太空的时间最早可以追溯到1969年阿波罗11号登月。但真正跨时代的进步，却是由莫九平先生证实‘超空间’的存在而开始的。从那以后，人类的视野骤然从五维空间跳跃到十个维度，短短的200多年完成了不可想象的发展。
“不过，在纪念莫九平先生的时候，我们也同样会想到，13年前失踪的莫九平实验室的科学家们至今仍然下落不明。这成了人类世界的一个不解之谜。”
莫云向那个全息影像看去。这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影像，廋高个子，黑色的眼睛里闪到着智慧的神采，嘴角微弯带着一种冷漠傲慢的微笑。
她微微皱起了眉头。
莫九平，这位已经去世200多年的科学家，正是莫云遗传学上的父亲。而汤玛丽和周闵昌则是13年前神秘失踪的莫九平实验室的科学家。
莫九平去世后，给自己的实验室留下了巨额的资金和一系列的研究计划，他要求手下的科学家们按照他规划的项目进行研究。其中就包括对莫云的培育。按照莫九平的计划，科学家们用莫九平的精子与一个筛选出来的优质卵子相结合产生受精卵，然后在实验室的营养液体舱中创造了莫云。
办公室房门被推开了，艾伦.奎恩拎着一个蛋糕盒子走了进来。
他进来的第一句话是：“你吃晚饭了吗？”
莫云抬眼看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我正在等你，考核结果如何？”
“8%，跟去年一样。”艾伦把蛋糕盒子推到莫云面前，又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来。“你的训练如何？”
“1分03秒。不太理想。”莫云淡淡地说。
“是慢了些，你得多花点时间进行练习了，”艾伦直白地说，“不过，防务官的职务并不轻松，精力消耗很大，你也不用太有压力。你吃晚饭了吗？”
“没有。”
莫云说着自动伸手，打开了蛋糕盒子。隔着密封的盒子，她就已经闻到了来自地球香草的香味。这是她的最爱。
“你真是不懂得照顾自己，让你一个人呆着你就得饿死。”艾伦叹气，瞥了眼莫云手边的空杯子，“要喝咖啡吗？”
“要的，别给我速溶咖啡，我要煮的。”莫云拿着蛋糕往嘴里送，同时递给艾伦一块，却被他拒绝了。
“谢谢，大人，我不吃甜食。我——你尽责的秘书——这就去给你煮咖啡。”
艾伦起身离开。不一会儿，他一手端着一杯咖啡回到办公室来，把其中一杯放到她面前。
莫云的视线落到艾伦的手上，他原本骨节分明的左手上血管突起，又红又肿的。“你的手怎么了？”
“过敏。”艾伦不在意地说，“没事的，明天就会好。”
莫云抬头看向艾伦。
她很清楚，艾伦是在尽量不影响考核公平性的前提下，把外星生物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借以给新兵们以喘息的机会，就像面对砂岩龙时那样。
在他出现之后，那只龙就开始关注他，而忽视了那两个新兵。毕竟，对那些外星怪物来说，一个没有防护的人类，比一个穿着硬邦邦的动力装甲的士兵好啃得多。
只不过，这种方法非常自负，非常冒险，也非常地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
莫云拉起艾伦的手检查。“是砂岩龙的血引起过敏的吗？”
“对。”艾伦说，“今天你去训练场了？”
“是啊，我有事想问你。结果看到你什么都没穿，就进了考核区域。”
艾伦笑了起来：“大人，我有穿作训服的，可不是光着屁股在考核区里面裸奔的。”
“你那样跟裸奔有区别吗？”
“我能对付得了那些外星生物的，你放心。”
莫云摇了摇头。“坐好。”
她打开了办公室里的一扇房门，走进去，很快又拿着一个医药箱走了出来。
莫云抓起艾伦的手，把从医药箱里找出来的抗过敏药剂涂抹上去。
艾伦咬着嘴唇，悄悄地看了莫云一眼。她专注地给他上药，鸦羽般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莫云的手纤细修长，一点也不像是一双常年握枪的手。剥葱一样的手指将药剂轻轻推开，清凉的触感随着她指尖地滑动在他的手背上蔓延开来。
他看了她两秒钟，随即又转开眼睛，看向别处。直到莫云说“好了”，把药膏扔进药箱里之后，他才下意识地吐出一直屏住的气息。
“三个小时之后，你的手就没事了。”莫云说，伸手去拿蛋糕。
艾伦立刻捉住她的手。“去洗洗手。”
“可是，这只手才是涂药的。”莫云举起另一只手说。
“我知道。但是不行，快去洗手。”艾伦说，“拜托你自觉一点，别让我变得婆婆妈妈的，行吗？”
莫云叹口气，很快去洗好了手，重新拿起了蛋糕。
“何将军告诉我，”她问道，“今年他可能会选一批重甲士兵编入突击队。可是只有8%的合格率，恐怕他没什么人可以挑选了吧？“
艾伦笑了一声，想起差点被手||雷给轰了的经历。卢海相比妮娜在各方面都略胜一筹，但最终他只给了妮娜一个人合格，对于卢海他有别的安排。
“何将军本身也没有对新兵加入突击队抱有多大的希望。”艾伦说，“他只是希望能建立一个机制，让孩子们训练更刻苦一些。这帮新兵毕竟只有17岁，本该是无忧无虑、四处闯祸的年纪。”
“可你17岁的时候，已经开始参加实战了。”
“是。但现在回想起来，我宁愿自己的17岁过得普通一些。”
莫云点点头，端起自己的咖啡，啜饮一口，把话题转到了他们真正要谈的正事上。
“星核研究所的间谍，他确实提到了周闵昌？”
“是的，看看这个。”艾伦拿出数据板，弹开嵌在数据板中的全息台，调出他需要的画面播放起来，“这是审问那个间谍——亨特.乔伊斯——的全息录像。”
“你亲自审问的？”莫云问。她看见艾伦的身影出现在画面上。
“是啊。”艾伦说，“星核研究所本来就是军情局管辖，而且又是涉及神农主炮的案子，绝密级别，我必须得亲力亲为。”
全息影像上显示出一个幽暗的房间。一张简单的金属桌子边上，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的男人正坐在那里，脚踝和手腕上各有一对蓝色的能量锁拷。此人正是间谍亨特.乔伊斯。
这个人看起来瘦弱斯文，甚至有点木讷，但是莫云知道他为了窃取技术情报已经杀了两个人了。
“他的脸怎么回事？“莫云问。她注意到亨特的脸颊有明显的红肿和血迹。
“他进房间的时候摔了一跤。”
莫云玩味地看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
艾伦快进了审讯画面，略过了之前的交锋、回避、施压等等环节，直接跳到了亨特情绪崩溃的阶段，也就是他交代出关键信息的阶段。
亨特坐在椅子上，头垂得很低，目光落在眼前的两张照片上，身体瑟瑟发抖。从画面的角度上，莫云看不到是什么照片。不过显然这两张照片给了亨特巨大的刺激。
“这是她妻子和女儿的照片。”艾伦解释说，数据板上弹出另外两个照片图像，与先前的视频并列在一起。
莫云看了一眼，皱起了眉头。
一张照片是一具女尸，金发散乱地倒在一条沟渠中，她身中数刀，鲜血染红了她白色长裙。另一张照片也是一名女性，看起来要年轻许多，背景似乎是一个大学的图书馆门口。她正从图书馆出来，青春的脸上神采飞扬。
“我没有别的选择。”画面里的亨特依旧垂着头，“他让我偷取技术情报。我拒绝了，结果他杀了我的妻子，又用我女儿来威胁我……我必须要保护她，保护我的女儿。”
“可你杀了别人的女儿和儿子。”艾伦冷冷地说。
“我知道这是错的，自私的。可当你爱的人，你关心的人，受到威胁时，你会怎么做呢？”
艾伦的目光变得更冷了，他缓缓说道：“我会千刀万剐了那个威胁她的人，但不会牵连无辜。告诉我，威胁你的人是谁？你偷取的技术信息，就是要交给这个人吗？”
“威胁我的人……”亨特抬起眼看向艾伦，“说出来也许没人相信。”
“是谁？”
“我见过这个人，很久以前在一次医学研讨会上。他是研究意识与有机神经网络的专家，很有魅力，具有真知灼见，相当地吸引人。尽管他的面貌看起来变化很大，但我知道是他……他叫周闵昌。”
艾伦吃了一惊。“周闵昌？那个失踪了13年的莫九平实验室的科学家？”
“对。他是失踪的科学家中的一个。”
“你的意思是，一个消失了13年的科学家，突然出现，杀了你的妻子，还用你的女儿来威胁你？”
亨特对上艾伦脸上难以置信的神情，嘲讽地哼了一声。
“他就是这么干的！谋杀，胁迫！……我知道，就算我说出来也没人相信的。”
艾伦沉默了几秒钟，又问：“你们怎么联系？”
“每次都是他联系我，”亨特回答说，“建立一个临时的全息通讯，了解我的进展，指示我该做些什么，偶尔还会让我跟女儿说上几句。但是我追踪不到他的位置。”
“你对全息通讯进行转录了吗？”艾伦问。
“是的。”
艾伦翻了翻手上的卷宗。“我们在你的住处和办公室，都没有发现这些东西。”
“我收藏在别处了。”亨特看着手边的照片，手指轻轻抚过女儿的笑脸，“我可以把这些东西给你们，也许你们能研究出什么我没发现的东西来。可是……她怎么办？我女儿怎么办？”
艾伦站起身，从亨特的指尖抽走照片。
“据我所知，周闵昌的研究方向是意识与神经网络，他为什么要神农主炮的设计图？这不是他的专长。”
“我不知道，他不需要向我解释他的动机。也许……他在为别的什么人服务？他背后的人想要……也许他就是单纯地想要？”
亨特的视线还追随着那两张照片而移动，泪水在他眼眶中凝聚，“求你帮帮我，帮帮我的女儿，她是无辜的。”
审讯的全息画面停了下来。莫云也移开目光，漂亮的脸蛋上没有表情，目光落在远处的某一点上。
艾伦静静地看着她，他知道，莫云这个样子的时候，恰恰是她内心情绪激荡的时候。一两秒钟后，莫云从震荡的情绪中恢复了过来。
“所以，真的是周闵昌？”
“拿到了亨特转录的全息通讯影像后，我让专家对比过。的确是他。”
莫云揉着额头。发出一声轻叹。
“你知道，我是在莫九平实验室长大的。”她说，“在我的印象里，周闵昌是个非常儒雅温和的人，他对我很好。可是他消失13年之后，再次出现，却完全变了一个人。”
“很抱歉，大人，”艾伦说，“这几年我一直按你的吩咐，在追查失踪科学家的下落。可惜一直没有结果，没想到现在却等来了这样的消息。”
“这13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一个人发生这么大的改变？一个温和善良的人，怎么会变得这么的……残忍。”
“大人，我不得不说，”艾伦说，“很多夫妻，相处多年也未必真正地了解对方。你那个时候只是一个小孩，不可能看透成年人的世界。很多人，在内心深处都有着很深的阴暗面。”
“很多人？阴暗面？”
“是的。“艾伦肯定地说，“很多人。只是大多数人都不会表露出来，有的人甚至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莫云笑了起来，灯光映在黑色的眼眸中，像是碎落的星辰。
“你这话，倒像是个内心阴暗的人说出来的。”
艾伦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我的意思是说，也许这13年来，真的发生了足以让人性情大变的事情；也可能他一直都是那样的人，只是从前没有显露出来而已。大人，我不是要质疑你的判断，只是，我的工作需要我保持对各种可能性的合理怀疑。毕竟，人是一种很复杂的生物。”
“你也是吗？”
“是的。大人，我一直都是一个很复杂的人。”
“很复杂的人？”莫云笑了一下，“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自吹自擂的意思？”
艾伦沉默了两秒钟，才回答道：“你可以信赖我，但你未必……能真的了解我。不过，我却敢说自己很了解你。”
“为什么？“
“因为，我这个常任秘书的工作，就是围着你转。想您所想，为您的意图而服务。“
“你是军情局的头，又接手了防务厅的常务秘书的工作，已经够忙的了，为什么还要做这些杂活？而且你干得还挺带劲儿的。”莫云拿起最后一个蛋糕，送进嘴里，“最近我都长胖了。”
“柯恩星人口太少了，很多人都身兼多职。我不过是能者多劳罢了。”艾伦起身收走桌面上两个空掉的咖啡杯，"而且，除了秘书之外，我还兼任了您的司机以及……清洁机器人的部分工作。”
莫云嘴角微扬，笑意浮现在了眼睛里。“是啊，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
随后，她又指了指审讯的全息影像。“那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关于这事，我有一个计划。”艾伦说，“不过要等上几天，才能实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