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他现在是做梦还是怎样。
入目所及的一切皆是此前他从未见过的,光怪陆离,天马行空,比那些一贯喜好胡思乱想的新进人士所臆想的还要更为离奇诡谲。
但他还是能看出,此地应当正在举办一场极为大型的宴会。
而那正于前方高台上致辞的,应该是这场宴会的主事人。
果不其然——
“刘总接连和顾家、姜家达成合作,这眼看着是马上就要起飞的节奏。”
“可不是。今天顾家那位少爷,还有姜家大小姐,两人携手过来给刘总捧场,刘总脸上添光啊。”
“姜家的小姐也来了?在哪,我怎么没看到?”
“刚姜小姐突然不舒服,去楼上休息室休息去了。过会儿好点,应该就能下来了。”
与会者说到这里,容奉总算转过头来,眸中隐有波动。
姜家小姐?
难道……
容奉有心要去那人说的休息室。然双脚仿佛黏在地上一般,任他使出多大的力气,他也只能站在原地,哪里都去不得。
他只得柱子似的立在那儿,看周围人来来往往,间或穿过他,浑然他是个魂魄。
他不由疑心这到底是不是做梦。
这时,那些与会者又道:“说起来,姜小姐和顾家少爷订婚已经好几年了吧?顾少爷马上大四毕业要读研,姜小姐是不是也快了?”
“姜小姐还早,她过了暑假也才大三。”
“还真是,我怎么把姜小姐的年龄给忘了。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举行婚礼。”
“至少也要等姜小姐大学毕业吧?”
“我看不见得。就顾少爷对姜小姐的那个腻歪劲儿,估计等明年姜小姐够法定年龄了,他能立马带姜小姐去领证……”
与会者们还在继续说着,容奉却没再继续听了。
此刻他如遭雷劈,耳边不停地回荡着那句“姜小姐和顾家少爷订婚已经好几年了”。
所以他又来晚了吗?
不管在哪里,阿洛都注定不属于他?
那他来到此处,又是为着什么?
好容易从惊诧中回神,便听一阵骚动从前方传来。未及看去,一道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响起。
“顾承与!”
这声音是欢欣的,也是激动的,甚至还有点不知因何而产生的细微哭腔。
容奉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是阿洛。
他立即抬头,只见阿洛身上围着条雪白的浴巾,双肩裸露在外,一头长发湿淋淋地随着她的奔跑而晃动。她这般仪容不整地赤足跑过来,神情雀跃也焦灼,竟似要撞入他怀里。
他下意识伸手去接。
却见她风一样路过他的身侧,毫无留恋地掠过了,最终乳燕投林般,扑进他身后的别的男人的怀抱。
容奉动作一僵。
他停了数息方回头去看,被接住了的阿洛正紧紧搂着那个名为顾承与的男人。她仰头凝视顾承与,满目尽是情意。
继而抬手摘掉顾承与眼前所架之物,那润着水色的嫣红唇瓣印在了顾承与的唇上。
她竟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献吻。
而顾承与迟了一瞬,才抬起双手,回抱住阿洛。
离得近了,能听到顾承与哑着嗓子问道:“是阿洛吗?”
阿洛重重点头嗯了声。
顾承与皱着眉闭了闭眼:“你回来了。”
“嗯,”阿洛应道,“我想你了,就回来了。”
“……我还以为这辈子再见不到你。”
“不会的。我这么想你。”
说完又吻顾承与,难得的主动,也难得的热情。
顾承与哑声笑了下:“初吻就这样了?”
阿洛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羞似的,把一瞬便红透了的脸埋在顾承与胸膛。
容奉恍然。
原来适才阿洛的哭腔,是为久别重逢之意。
即便是个没有躯体的游魂,此刻的容奉也仍觉得自己无法呼吸。
——阿洛她何曾如此羞涩过。
他怔怔地看着那一幕。
这个顾承与,就是阿洛的心上人吗?
就是那个和她订婚好几年,或许明年就要正式成婚的人?
莫大的痛楚自心尖蔓延开来,容奉蓦然蹲下。
他眸底通红,牙关紧咬,五官近乎狰狞。他身体也在微微地颤抖,像是冷极了,又像是怕极了,致使他不敢再抬头看那对相拥的有情人。
不敢看那能让他一颗心仿佛被生生挖出来的阿洛。
恍惚中,他看到他的心血淋淋地扔在地上,踩烂了,践碎了,淌了满地的心头血,却不教人觉得怜惜,只会教人觉得脏,便连拾起来还给他都不乐意,他只好一点点地捡了去拼凑,可怎样也拼不回原来的样子。
所谓破镜难圆,所谓肝肠寸断,说的大抵便是现在的他。
容奉就这么埋头蹲了许久。
直等他觉得心尖没那么疼了,得以让他鼓足勇气再看阿洛一眼了,他缓缓抬头,入目却不是刚才盛大的宴会,而是比宴会的举办之地还要更为奢侈华美的场所。
这场所处处铺满了精美的绫罗绸缎,大大的“囍”字正正贴着,鲜红又张扬,十二分的喜庆。
这赫然是个用于拜堂的喜堂。
他瞬间了然。
这是阿洛的喜堂。
——阿洛要成婚了。
喜庆的乐声自外吹进,容奉转头,迎面便是更加艳丽的红,极鲜明地刺痛他的双眼。
他想原来当初姜洛说的是对的。
他就是不满足。他得不到的,哪怕发疯也一定要得到。
只是这么远远地看着阿洛嫁给别人,哪怕已经是第二次了,可他仍旧难以自持。
若非他站在原地不能动,他早要冲过去,让那顾承与血溅当场。
阿洛怎能嫁给别人……
阿洛是他的!
阿洛本该嫁给他!
他只不过,晚了那么半步而已……
容奉死死地盯着唇角挂着笑,边和背上的阿洛说话,边背着阿洛迈入喜堂的顾承与。他一双眼通红似血,将将要滴下来,更似两把血刀,几欲要狠狠捅过去。
他恨极了这个男人。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连带着,他对阿洛也产生了一种类似仇恨的情绪。
恨阿洛宁愿三番两次地嫁给别人,也不愿给他个好脸色;恨阿洛眼里能装得下任何人,唯独装不进他。
身为母仪天下的皇后,阿洛是有大爱的。
她可爱皇兄,可爱后妃,更可爱世人。然这世人里,独独没有他。
阿洛对他便如对待路边的一块毫不起眼的石头。她从他身边走过了,那就是走过了,她绝不会为他动容,亦不会因他止步。
更甚者,她还嫌他阻了她的路,想将他踢到不会碍到她的地处。
是了。
从始至终,阿洛都是厌恶极了他。
是他画地为牢,无论如何都看不破、参不透。他固执地以为只要能早上那么一时半刻,阿洛就能属于他,从而春风得意马蹄疾,得偿所愿也不过如此。
待看到满堂喝彩之中,最后的夫妻对拜,新娘盈盈起身,大红盖头下隐隐露出个喜悦而幸福的笑,容奉终于流泪。
不是他的,终究不是他的。
他也曾遐想过身穿喜服,骑高头大马迎娶阿洛过门,从此执手一生。
可到头来,他还是求而不得。
于是大梦初醒,容奉怅然若失地睁开眼。
醒来所见,仍旧是皇兄下令软禁他的别院卧房。他并未真的跟随阿洛去往那个古怪离奇之地。
他仍被困在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春去秋来,年华渐消,只待哪日他思量到死了,他方能离开这座别院,而后一抔黄土,他葬在离阿洛最远的地方。
可即便如此,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阿洛一眼,尽管只是场奇幻瑰丽的梦境,他也觉得知足。
作者有话要说: 嗯,文中没讲,顾承与是因为阿洛喜欢穿汉服,觉得她对传统文化情有独钟,所以特意办了中式婚礼,举办地点是他家祖宅。
再后面其实还一场西式婚纱的,就不写啦,你们自己脑补吧。
这是21号的二更【别嫌弃现在才更【我凌晨写到近四点,等我醒了继续写啾=3=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论语·颜渊》
“春风得意马蹄疾。”——孟郊《登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