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弄月和穆贵妃四人回来了。
“长公主呢?”姜洛问。
弄月答:“长公主殿下让陛下留在碧漪堂了。”
姜洛直觉不对,一问才知道是容樱笑得过于放肆,被皇帝的火眼金睛强行锁定,惨遭留下。单听皇帝那句“你坐着”,容樱多半得挨训。
姜洛:“……”
闹了半天,原来她那根蜡不是为李美人点的,而是为容樱点的啊。
看皇帝的戏却被皇帝逮了个正着,光是听听就觉得惨绝人寰。
心里再点了根蜡,姜洛听弄月给她转播献鱼盛况。
不过听之前,姜洛有问李美人,可介意叫弄月给她讲献鱼一事。
李美人摇了摇头,声音软糯得很:“娘娘别笑妾傻就行。”
姜洛捏了把她的脸:“怎么会。”
连当事人都表示不在意,弄月向李美人和诸位娘娘告了声罪,便开始给姜洛转播了。
弄月不愧是姜洛的御用情报官,小嘴叭叭着,就将当时碧漪堂内所有重要角色的表情、动作、语言等,形容得那叫个绘声绘色;间或还角色上身,一人分饰两角乃至三角四角,亲自演绎最为精彩的片段,好叫姜洛能够身临其境。
身临其境的姜洛看完了,拍手给弄月鼓掌,夸道:“你这演的,搭个戏台子,你自个儿就能唱完一整出戏。”
旁边佳丽们也跟着鼓掌。
特别是这儿没有皇帝,也没有诸多王公大臣,佳丽们用不着掩饰,个个笑得不行,花枝乱颤的。
弄月也没红脸,很乐呵地道:“能博娘娘一笑便好。”
姜洛鼓完掌,转头对李美人温声道:“你今日做得很好。”
李美人道:“是、是吗?”她总算露出个笑,有点受宠若惊,“当时长公主笑得好开心,妾还以为妾特别傻。”
姜洛道:“你若真傻,就说不出那句端午安康了。”
再小的鱼,只要被包装成节礼,连着吉祥话那么一说,皇帝心中再不满也不会表现出来。
相反,他还得夸李美人,道一句爱妃有心。
“陛下没生你的气,你不用多想,”姜洛道,“他知道你们在闹着玩儿,不会同你们置气。”
“那长公主呢?”
“长公主啊……她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用管。”
照弄月所说,李美人献过鱼后,如穆贵妃薛昭仪她们三个都很聪明地不去看皇帝,也不看高公公,唯独容樱大大咧咧堂而皇之地继续看,还冲皇帝笑,皇帝不留她才怪。
姜洛都这样说了,李美人便很心大地把献鱼一事抛之脑后。
晚宴开始,众人落座。
因为容樱没回来,姜洛在主位落座,旁边依次是穆贵妃等后宫妃嫔。
坐在下头的命妇贵女们察觉长公主不在,纷纷小声说起话来。
也不知是人多力量大,还是源于天家的八卦消息本身就自带热搜光环,哪怕姜洛坐在最前头,她也仍能听到底下众人无不在围绕着献鱼聊天,还时不时地抬头,朝李美人看去。
“听闻贵妃和昭仪也去了碧漪堂。有这两位在,居然能轮得到李美人献鱼?”
“你打哪听来的,一点都不全。我且同你说,这事是这样的……”
“原来如此。李美人未免也太天真了些。”
“天真?怕不见得吧。”
“此话怎讲?”
“若非献鱼,她今日焉能去碧漪堂见到陛下?”
姜洛也看李美人。
就见李美人像是在碧漪堂吓坏了,这会儿正化悲愤为食欲,埋头狂吃粽子,连个眼神都不往旁边瞟。
于是任凭底下众人如何议论,李美人都丝毫不理,端的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宠辱不惊,风雨不动,这才是宫斗文最大赢家应当具有的美好品格。
姜洛心中赞叹了句,让扶玉端了盘才上的清爽小菜给李美人送去,并传话,大晚上的别光吃粽子,也吃些别的,省得回头难受。
那头李美人听了扶玉传的话,抬头看去,正正撞进姜洛温和慈爱的目光里。
李美人嘴角一动,露出个一如既往的傻乎乎的表情。
姜洛失笑,示意她吃菜。
这边李美人继续埋头狂吃,那边穆贵妃则在比对赵婕妤和薛昭仪二人谁钓到的鱼最大。
细细比对好一番,穆贵妃方道:“依本宫之见,婕妤妹妹的鱼似乎更大一些。”
薛昭仪刚才也仔细看过,赵婕妤的鱼是比她的要大上那么点,穆贵妃并未有失公允。
便道:“妾愿赌服输。”
说完让宫女斟了满满三杯酒,端起向着赵婕妤一敬,仰头饮下。
整整三杯酒,她毫无停顿地饮完了,目光清明,面色如旧,俨然她刚才喝的不是酒,而是水。
赵婕妤被镇住。
沉迷美食的李美人也不禁转过头来,愣愣地将薛昭仪看着。
姜洛道:“昭仪好酒量。”
薛昭仪道:“娘娘过奖了。”
薛昭仪如此说话算话,穆贵妃也不遑多让地连饮三杯。
饮完最后一杯,穆贵妃放下酒盏,旋即手按在案边,不动了。
她这姿势有点反常,姜洛便道:“贵妃?”
穆贵妃没动。
她的贴身宫女也上前喊:“贵妃?皇后娘娘叫您。”
穆贵妃仍然没动。
该不会是已经醉了吧?
姜洛想着,正命人去盛碗醒酒汤来,就见穆贵妃终于动了。
她按在案边的双手一个用力,使得她从座位上站起来,微微摇晃着往旁边走了那么半步。
半步后,她倏然歪倒,恰恰倒在薛昭仪的身上。
薛昭仪忙伸手扶她。
却是还没碰到她的身子,就被她握住了手。与此同时,她另只手也伸过来,环住薛昭仪的肩,以半搂半抱的姿势和薛昭仪坐在一起。
许是在此之前,从未想过居然能有与素来针锋相对的穆贵妃这样贴面而坐的一天,薛昭仪难得目露茫然,十分无措。
薛昭仪下意识看向姜洛,想向皇后求助,却见皇后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动。
薛昭仪听话地没挣开穆贵妃。
谁知接下来她更无措了。
因为穆贵妃抱着她不撒手不说,还一张嘴就哭了。
“……你知不知道我小的时候见到你第一眼,就好讨厌你啊?”
醉酒状态下的穆贵妃既不嚎啕大哭,也不梨花带雨,而是像幼猫一样,哭声细得很,乍一听像是在撒娇。
她哽咽着对薛昭仪道:“我生来便长相秾艳,母亲常说我生得不好,说我如果进宫,就我这样的脸,当个贵妃顶了天了。后来母亲去薛家做客,回来便说薛家的嫡长女生得好,说如果她的女儿是你该多好。”
时人常赞贵妃娇艳如花,婀娜多姿,又赞昭仪清贵如云,清新脱俗。
听起来两者似乎不相上下,但穆贵妃从小就知道,她这样的长相只能讨男人喜欢,女人却是不喜欢的。
为此,她的母亲曾想拿簪子划花她的脸,只因她生得太艳,瞧着就不像是正经名门出身的嫡女,带出去给人一瞧,保不准就要以为是哪个擅于争宠爬床的侍妾生的,实在丢人。
所以她也像薛昭仪那样,不论是男是女,不说喜欢,至少不会心生排斥厌恶。
“我有时看着你就想,若能把你的脸换过来,母亲是不是就会喜欢我了。”
穆贵妃眸中含泪,盯在薛昭仪脸上的目光却很痴迷似的,连眨都不舍得眨一下。
她手指张开又握住,握住又张开,始终没敢真的上手去摸薛昭仪的脸。只能久久地看着,道:“我若是长成你这样,母亲必然不会赶我进宫,说我进宫了,就不用再碍她的眼了。”
大抵是说到了锥心处,新的泪水又淌下来,她哭得更厉害了。
薛昭仪:“……”
薛昭仪微微蹙眉。
以往穆贵妃从不会说的话,在这时借着酒意一股脑儿地涌出,薛昭仪听着,完全不知该如何接话。
但心里也清楚,贵妃这是憋太久了,难得醉上一场,可不就得好好发泄发泄。
只是不承想,憋的这么多,竟全是和她有关。
难怪过去处处针对她。
思及于此,薛昭仪一直紧绷着的身子慢慢放软,好叫倚着她的穆贵妃能更舒服些。
而就在薛昭仪默然软和的同时,姜洛往底下瞥了眼,就见不知可是听到了穆贵妃的哭诉,她母亲郡王妃僵坐着,神容颇有些尴尬。
姜洛瞧了好一会儿。
然郡王妃就那么坐着,别的半点反应都没有。
“等晚宴散了,着人去同郡王妃说一声,日后宫中开宴,她不必再来。什么时候想明白了,肯承认贵妃生得美,什么时候再来,”姜洛淡淡道,“进了宫,便是天家的人,陛下没空管,那就由本宫来管。本宫最见不得自己人被糟践。”
身后扶玉应是。
其余诸人听见这话,看向郡王妃时不约而同全是怜悯。
上一个惹得皇后下了禁令的,是姜二姑娘姜沁,皇后的庶妹。
试想皇后连从小一起长大的庶妹都半点情面也不留,更何况是郡王妃?
尤其贵妃口中,郡王妃说过的那些话,连他们听了都觉得郡王妃怕不是有病,根本无从接受,真不知贵妃这一二十年是如何忍过来的。
于是看向郡王妃的目光不仅有着怜悯之意,更多的则是隐晦的嫌恶。
郡王妃察觉到,更僵硬了。
而一门心思只顾着哭,丝毫不知皇后做了什么的穆贵妃这会儿终于鼓足了勇气,抬手摸上了薛昭仪的脸。
她动作很轻,生怕重上那么一点,就能戳破这晶莹细腻的雪肤似的。
良久,摸够了,也不哭了,发自内心般地道:“你长得可真好。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长得第二好看的人。”
听到这里,旁边李美人没能忍住,插话问了句:“第一好看的人是谁啊?”
穆贵妃想也不想地答:“第一好看当然是皇后娘娘。”
李美人:“噗。”
万万没想到贵妃醉成这样,居然也还不忘拍皇后娘娘的马屁,李美人又是想笑,又是不敢笑,生怕被记性好的昭仪记上一笔。只得临时想了句话问:“贵妃姐姐觉得妾好看吗?”
穆贵妃道:“你不好看。”
李美人道:“啊?妾虽不是倾国倾城,但长得也还算顺眼吧……”
尽管早知自己不是个大美人,可勉强也能算得上是个小美人,但今日真听到别人说她长得不好看,且还是她认为的大美人贵妃姐姐说的,李美人瘪瘪嘴,极其的失魂落魄。
然后就听穆贵妃道:“不顺眼,你和我一样,长得一点都不顺眼。”
李美人闻言,也不失魂落魄了,咦了声问:“那谁顺眼啊?”
穆贵妃道:“没有谁。除了皇后娘娘和昭仪妹妹,大家长得都不顺眼。”
李美人:“……”
李美人:“那皇帝陛下呢?”
也不知可是上回李美人挖坑,问皇帝和魏王谁更一表人才,给穆贵妃留下了十足深刻的印象,这回李美人再提到皇帝,薛昭仪感到穆贵妃浑身一抖,似是酒醒了。
果然,下一瞬,穆贵妃松开薛昭仪的手,身子也坐直了。
她接过贴身宫女递来的帕子,把自己的脸擦干净了,又拿了张新的给薛昭仪擦沾了她涕泪的袖子,方郑重答道:“陛下非凡夫俗子,顺眼一词,远不及陛下。”
李美人长长地哦了声。
擦完袖子,穆贵妃对薛昭仪道了句:“方才本宫喝醉了,所言种种皆是醉话,你不必当真。”
醉话?
难道不是酒后吐真言吗?
薛昭仪也不拆穿她,只低眸应了声是。
穆贵妃这才绷住了她贵妃的仪态,起身回了原本的位置。
贴身宫女端来碗醒酒汤,趁机将皇后不叫郡王妃进宫的口谕和穆贵妃说了,穆贵妃讶然:“皇后娘娘真这么说?”
宫女点头。
穆贵妃心中半是高兴,半是难过。
高兴她认为第一好看的皇后说她生得美,难过她母亲分明有听到她的话,却连过来和她说句软话都不肯。
哪怕只是简短的一句望娘娘恕罪,也不至于会让皇后下禁令。
不提穆贵妃如何郁结,醉酒之事掀过,薛昭仪忽然起身,对姜洛说她想弹琴。
姜洛道:“怎么就要弹琴了?”
薛昭仪道:“今日乃端午佳节,妾方才心生触动,想为娘娘献上一曲。”
姜洛道:“你带琴来了?”
薛昭仪:“带了。”
姜洛便准许她弹琴。
她即刻离席,去准备弹琴所需的一应物件。
对着薛昭仪的背影看了好几眼,穆贵妃习惯性地挑刺道:“弹琴不就弹琴,怎么还要去换衣裳,不够斤斤计较的。”
李美人道:“这说明昭仪姐姐重视她要弹的曲子。”
穆贵妃道:“你知道她要弹什么?”
“不知道。但妾觉得,曲子应当和贵妃姐姐有关。”
“……”
“否则好端端的,午宴不弹,方才不弹,偏偏要在贵妃姐姐醉酒之后弹?”
“……”
穆贵妃哑然,再挑不出半根刺来。
姜洛则暗暗点头,果然李美人瞧着傻,其实聪明着呢。
料想是家风影响所致,薛昭仪不仅换了身适用于弹琴的轻便衣裳,还焚了香净了手,方怀抱着琴袅袅而来。
她进宫前便是名扬天下的才女,如今褪去一身的宫妃妆饰,作寻常贵女打扮,令得看向她的众人仿佛回到了她还未进宫时,素衣乌琴,通体的清透。
穆贵妃更是有点恍惚。
这般模样,当真是眼熟得紧。
素衣的美人于案前落座,手中乌琴置放其上。她轻声道了句献丑了,便垂眸抬手,指尖轻拨,乐声顿时倾泻而出,是首应节的《离骚》。
《离骚》一曲,意为缅怀屈原,“始则抑郁,继则豪爽”,众人渐渐听得入神,连酒都不喝了。
及至一曲终了,她未停手,又弹了一曲。
这次弹的却是谁都没听过的了。
曲调欢快,似林深处有鹿跳跃而起,惊起飞鸟无数;又似那鹿从林深处出来,往人面前一跳,满满的欢欣。
弹琴讲究人琴合一,不过在这样声音嘈杂,且还有无数人注视着的场合下,能够完整地、不出错地弹完一首,便已是很了不得了,更枉论这等能教人恍如在梦中的意境。
众人不禁再看那素衣美人。
但见她十指于琴弦上轻抚跃动,像是在与那鹿共舞。她神容也不复先前清冷,而是唇角微微勾起,含着抹浅浅笑意。
她笑容虽浅淡,却正与曲子相应,果然是半只脚踏入了人琴合一的境地。
等欢快逐渐转变成静谧,是那鹿玩耍得累了,回到林深处歇息,她也随之收手,而后抱着琴起身,向众人施了一礼。
这时才有人问:“昭仪娘娘刚刚弹的可是自创的新曲?”
薛昭仪颔首,众人立时称赞,第一才女无愧为第一才女,今日得闻如此优异的新曲,实乃三生有幸。
薛昭仪道了句谬赞,便将琴交给贴身宫女,朝穆贵妃身边的位置走去。
穆贵妃却没看她。
只因李美人正隔着桌案同穆贵妃说道:“贵妃姐姐,你刚才在笑呢。”
……
由于午宴玩过了行酒令,这晚宴便没再玩;又因薛昭仪一曲惊艳,在座不少都是爱琴之人,心神久久无法从那意境中脱出,自然而然的,晚宴没有太久就结束了。
结束归结束,姜洛却是不必立即回宫的。
按照惯例,皇帝偕同臣子后妃来上清苑过节,臣子在晚宴后须得离去归家,后妃则要和皇帝一同宿在上清苑。
姜洛才起身,还没问今夜宿在哪,就见本该在碧漪堂伺候的小喜公公小跑着过来,满脸的焦急。
他匆匆行过礼道:“奴婢是奉长公主殿下之命来的,殿下正等着皇后娘娘去救她。”
“救她?她怎么了?”
“这个奴婢不知,但奴婢来前,殿下正在哭。”
容樱哭了?
这得多么天大的事,才能让容樱哭?
姜洛便把一应事宜交给穆贵妃和薛昭仪,由小喜公公领着路去碧漪堂。
天已经很黑了,湖岸点了灯,灯光倒映在湖面上,水波荡漾,影影绰绰,朦胧又婉约。行走间,姜洛扫了眼,觉得如果再多点些灯,照得更亮些,那就很适合一个经典桥段了。
不过她也没细想,因为碧漪堂已经到了。
和烟雨楼不同,碧漪堂这边都是男人,特别是武将们,拼起酒来不把所有人喝趴下,是不会停的。因而步入碧漪堂内,迎面便是觥筹交错,晚宴仍在热热闹闹地进行中。
“皇后娘娘驾到——”
唱喏声响起,众人立时放下手中酒盏,俯身下拜。
姜洛环视一周,没见到容樱,便道了平身,问长公主在哪。
可巧穆不宣离她近,抬手指了个方向:“在后头哭着呢。”
姜洛道:“还在哭?”
穆不宣道:“陛下训得太狠,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觉得丢脸吧。”
姜洛道:“薛问台呢?”
穆不宣道:“也在后头。”
姜洛点点头,又问:“陛下呢?”
穆不宣笑了声,揶揄道:“皇后娘娘这时候才想起陛下?”随后答,“陛下不爱学那些五大三粗的拼酒,早出去散步了。”
看来她今天注定无缘见到皇帝。
姜洛腹诽了句,摆摆手,示意众人继续,便要去后头找容樱。
走前又想起件事,压低声音对穆不宣说道:“没事别往宫里送信了。天天抄那些酸诗给我,也不怕我把信拿给陛下瞧。”
说完,没等穆不宣回答,抬脚去了碧漪堂后院。
果不其然,后院屋内,容樱坐在凳子上,正拿帕子擦眼角。规规整整地穿着身端午公服,却怎么也掩不住那身儒雅之气的薛问台站在近处,没说话,默默地给容樱递新帕子。
见皇后来了,薛问台行过礼没有多留,将这屋子留给了姑嫂二人。
薛问台前脚刚走,容樱后脚便扑了过来。
她把自己往姜洛怀里一埋,抽抽噎噎道:“皇嫂你可算来救我了……”
说完这么句,她红着眼,瘪着嘴,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哭声。
姜洛爱怜地摸摸她散落的鬓发,道:“陛下都说你什么了,怎么就哭成这样?”
容樱呜呜哭道:“皇兄说我幼稚,说我还不如三岁小孩,该走的时候不走,不该走的时候偏要走,蠢得无药可救……”
焉知白天她才和皇嫂说薛问台笨得无可救药,结果风水轮流转,这晚上就轮到她被说蠢得无药可救。
容樱简直要哭瞎。
当时她光顾着看戏,哪里能想到看李美人和高公公的戏就成,绝不能看皇兄的?早知如此,她看戏前就先向贵妃昭仪取取经,否则如何能沦落到现在这个下场。
“我真的太惨了,”容樱后悔莫及,悲痛欲绝,“我知道我不聪明,但我不知道我竟能不聪明到这种地步呜呜呜……”
看她哭得眼圈红又肿,泪珠子一串接一串地往下掉,不甚雅观的鼻涕也往下掉,才经过穆贵妃眼泪攻势的姜洛叹口气,道:“是呢,不仅不聪明,哭得也丑。”
至少穆贵妃哭的时候就没这么多鼻涕。
容樱:“……”
容樱瞬间不呜了。
她抽了下,犹带着哭腔问:“真的哭得很丑吗?”
姜洛点头道:“你是我这段日子以来见过的哭得最丑的一个。”
容樱瞬间也不哭了。
她强行止住眼泪,懊恼道:“这么丑?那我完了,刚才薛问台看我哭,我还以为他一直不说话是不知道怎么劝我,却原来是我哭得太丑,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吗?”
姜洛道:“你想要他说什么,说殿下你哭得太丑,请容许臣出去洗洗眼睛?”
容樱:“……”
容樱疯了。
她红着眼睛咬帕子:“啊啊啊皇嫂你杀人诛心!”
姜洛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捏着那块帕子的边缘将其丢掉:“才被你擤过,你也不嫌脏。”
容樱更疯了。
然而没等她发作,姜洛已经推着她走:“去洗把脸,脏死了。”
又丑又脏的容樱委委屈屈地去洗脸。
于是前后不消半刻钟,皇后进去后院又出来,身边多了个洗过脸、梳过头的长公主。
也不知皇后是怎么同长公主说的,她低眉顺眼地跟着皇后走,经过薛问台身边时,连看都不敢看。
倒是薛问台问了句:“殿下可好些了?”
容樱动动嘴唇,没接话。
多亏皇嫂连番提醒,她已经没脸和薛问台说话了。
她好怕她一说话,就会让薛问台记起她刚才哭得丑不拉几的样子。
还是她皇嫂递了个眼神,容樱才小声道:“好些了,多谢你。”
薛问台道:“殿下今日哭得有些久,回去后记得叫人敷敷眼睛。”
听见这话,姜洛多看了薛问台一眼。
刚才在后院还半个字都不吭的,怎么忽然这么会说话?
提前找情话达人穆不宣上课了吗?
如果是的话,那他情商还不算太低。
正想着,容樱道:“好,我记下了。”嗫嚅了一阵,又道,“那我先同皇嫂回去了。”
姜洛也道:“走吧。”
容樱才跟着姜洛走了两步,身后又传来薛问台的声音:“殿下。”
她下意识回头。
便见薛问台微微一笑,眉眼温融,如沐春风:“多谢殿下送的节礼,臣很喜欢。下次过节,臣也送殿下一样礼物吧。”
容樱愣愣地看着他。
突然的,她脸颊噌得红了。
容樱最终是捂着脸出的碧漪堂。
“怎么回事,他一下子变得好会说话,”容樱捂着脸,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那烫人的红晕朝着耳朵和脖子蔓延,“他这么一搞,我心都不会跳了。”
姜洛道:“心不会跳的人都死了。快摸摸你的心,看是不是还在跳。”
容樱道:“哎呀,皇嫂你就知道作弄人。”
姜洛还要再说,后头传来一阵嘈杂,随之响起的是高公公的喊声:“前面可是皇后娘娘?娘娘留步!”
被喊住的姜洛依言留步,顺便让容樱先回烟雨楼。
容樱也知道这么晚,高公公叫住皇嫂必有什么和她皇兄有关的要紧事,夫妻二人之间她不便搀和,遂乖乖地点头,捂着脸走了。
姜洛则返身,迎向高公公。
高公公一路跑着追来,急急喘了下,道:“娘娘,大事不好。”
“怎么?”
一问才知,皇帝因不爱饮酒出碧漪堂散步,沿湖岸慢行时,忽然湖中浮出一着薄衫的姑娘,拽着皇帝的衣角说要自荐枕席,请陛下垂怜。
听完始末的姜洛:……
她来时路上想起的那个经典桥段,居然就这么真实上演了?
这宫斗文要不要这么刺激!
“陛下让奴婢问娘娘,此事该如何处置,”高公公领着姜洛去那姑娘出现的地方,“事关后宫,陛下想听娘娘的意思。”
已经是夜晚时分,湖边风大,姜洛扯着兜帽道:“陛下不想纳妃?”
高公公想了想,委婉道:“也不是不想纳妃。是陛下以前就很不喜欢淑妃。”
“淑妃?”
“瞧奴婢这记性,那姑娘是秦家三姑娘秦惜含,去年被陛下封了淑妃,又叫娘娘废了逐出宫的那位。”
姜洛这才知道,上午盛光让人带秦惜含下去,竟是带到了碧漪堂。
以秦惜含的性子,她在碧漪堂里必然不会乖乖坐着,她只会想方设法地打探皇帝的消息。否则怎么这么巧,她未卜先知,提前埋伏的地段,刚好就是皇帝会经过的地方?
这说好听点叫设计偶遇,往严重了说叫窥探帝踪。窥探帝踪可绝非什么好糊弄的事。
想通这点,姜洛也想清楚该怎么处置秦惜含了。
遂吩咐弄月,去碧漪堂把秦家的那几个人叫过来。
弄月领命去了。
再走了段,高公公停下,道:“娘娘,到了。”
姜洛抬眼一看,前方湖岸边上,赫然跪着个姑娘。
从湖中浮出必然浑身湿透,怎样都该显得狼狈不堪,偏那姑娘瑟瑟发抖地跪着,纤薄衣料下身段娇柔极了。那因叩首而露出的雪白后颈在灯光的映照下,竟似能掐出水来,好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看着这出水美人,姜洛扪心自问,不提身份,秦惜含当真是个入宫为妃的好苗子。
只可惜皇帝厌恶秦惜含,苗子再有潜力也不成。
“陛下不在?”高公公问守在此地的宫人。
宫人答:“陛下嫌被拽过的衣服晦气,回去更衣了。”
姜洛听着,差点笑出声。
随即在离秦惜含较近的一方石凳上坐下,用帕子半掩着脸道:“秦三姑娘,怎么又是你。”
侍立在旁的扶玉闻言,心下一跳,娘娘已经见过秦惜含了?
地上的秦惜含大约也没料到远在烟雨楼的姜洛会过来,本就在抖着的身体登时剧烈一抖,连带着声音也抖了:“皇、皇后娘娘……”
姜洛没什么情绪地叹息一声:“你可真是记吃不记打。”
记起白日发生的事,秦惜含不敢说话了。
她跪在那里,抖得厉害,再无先前的我见犹怜。
这时,秦家人过来了。
甫一来就望见皇后在那坐着,自家不成器的嫡女则在旁跪着,还湿了身衣衫,不用特意告知,秦家人已然明白发生了什么,更明白皇帝不在皇后在又是表明了什么,当即先先后后的“扑通”几声,全跪下了。
“皇后娘娘容禀,臣这就将这逆女带走。”
秦惜含父亲位列辅国大将军,是为二品大官。
且论辈分,他还是姜皇后的舅舅。
然则这位大将军此时跪着,低声下气道:“待得明日,臣就将她送出京城,叫她去庵里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音落,秦惜含也不抖了,她蓦地抬起身,震惊道:“做姑子?我不要!”
秦大将军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逆女!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还不跪好!”
因角度问题,姜洛看不清秦大将军的眼神,只能看秦惜含在和秦大将军对视了那么一瞬后,就重新伏地叩首,竟是半点都不敢反驳。
这么看来,倒还算乖顺。
姜洛道:“既然大将军已经打算好,那本宫也不多言。”她挥了下手,“带秦三姑娘回去吧。”
秦大将军谢恩,即刻就要带秦惜含走。
谁料秦惜含膝盖仿佛同地面黏在了一起,无论如何都起不来。被吓的。
姜洛道:“来人,扶秦三姑娘一把。”
话才出口,不及宫人上前,刚才还起不来的秦惜含蓦然一个激灵,双手撑地爬了起来。
起身后,非常明显的,她比跪着的时候抖得还要厉害。
而觉出姜洛正在看着她时,她几乎是死死咬着牙,才能克制住想要下跪的冲动。
她更怕姜洛了。
娇嫩的手心被硬生生掐出血来,她颤颤巍巍的,随同秦大将军等人离开。
秦家人走后,姜洛没动,继续坐着。
本想等换完衣服的皇帝过来,好生瞧一瞧皇帝,谁知湖上风越来越大,姜洛一时不察,咳了好几声。
扶玉立即道:“娘娘,回去吧。”
高公公也道:“娘娘今日操劳甚多,快些回去歇着吧。”
姜洛起身,摇头道:“本宫还道等陛下过来说说话,孰料今日和陛下实在没有缘分。”
听出她话中遗憾,高公公忙道:“哪是没缘分,这是老天爷心疼娘娘身体,叫娘娘尽快回去歇息呢。”
姜洛道:“公公真会说话。”
却也不强撑,拽着兜帽走了。
回到烟雨楼后不用多说,穆贵妃和薛昭仪已将该打理的都打理好,姜洛照例夸了几句,就去早早收拾好的寝殿歇下。
姜洛没有认床的习惯,这夜睡得还算安稳。
等到被扶玉叫醒,她才睁开眼,就听扶玉道:“娘娘,方才奴婢出去,在门边发现了这个。”
她递过来,姜洛一看,那赫然是一簇这个时节早谢了的垂丝海棠。
作者有话要说: qvq迟了抱歉,蠢作者夜里失眠,下午写着写着不小心睡过去了,捂脸
这章发20个小红包吧,啵啵宝宝们
愿我今夜不失眠!!这样明天就能早点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