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他们重新做回了朋友,一起玩,一起唱歌,和从前一样。
许行舟藏得滴水不漏,有时路乔都忘了他还喜欢叶苏。
有时路乔想,可能他真的放下了,就是一段普通的暗恋而已。
许行舟按照约定,说要把秘密告诉路乔,要她到哲思楼的天台的避雨亭里找他。
“但是现在是晚上十一点,而且在下雪。”路乔无语道。
“所以天台现在没有人。”许行舟解释。
路乔还是赴约了,大冬天的裹着棉袄,像个粽子似的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跑到哲思楼,到楼底下才想起来哲思楼的电梯是“只能校领导乘坐”,于是闷着一头火骂骂咧咧地爬楼。
她推开天台的门,寒风卷着细碎盐粒般的雪往领子里钻,天台上积了厚厚一层像是奶油般的白雪,一串脚印弯弯扭扭地通往夜幕下漆黑安静的避雨亭。
许行舟静静地坐在亭子里,侧身在看风景,地面矮小的照明灯只依稀照亮他的黑色羽绒服的轮廓,身后漫天飞舞的雪花映出风吹过的痕迹。
路乔的心停跳了一瞬,她哈哈大笑两声驱散了那刻心里卷起的铺天盖地的喜欢,大步地朝许行舟走去:“你也太老头子了,怎么会大晚上来看雪?”
许行舟淡淡地笑:“不是看雪,是给你唱歌。”
“你别唱了吧……”路乔撇撇嘴,坐在许行舟旁边,她又不是没听过许行舟唱歌,小伙子长得精神唱歌却五音不全,一开口就跑调,任由叶苏一句一句教都拉不回来。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艺术团的声乐部只负责吉他伴奏。
“这就是秘密,”他竖起一根手指示意路乔别说:“我唱歌不跑调。”
诶?
许行舟把吉他从包里抱出来,斜斜地抱住,随手调了调音,弦在拨动声中一点一点升高,微妙地到达了刚刚好的音高。
“落叶深处是风的尽头
只有鲸知道纸船飘走以后
载着灰色的梦是吹散的蒲公英花伞
是你亲手折好又顺流而下的船
……”
许行舟低着头,声音暗哑温柔,带着透人心扉的书卷气,温暖从他的嗓音中弥散在飘雪的空气中,像是在缱绻诉说一段尘封多年的往事,回首当年满是错付的心酸悲苦,可说故事的人迎着阳光露出不曾后悔的笑容。
“顺流而下的纸船没入无边湖海
飘零入土的落叶唯有深深掩埋
吹散的花伞载不动梦里托付的爱
惊鸿一瞥的烟火落幕便不复存在……”
尾音缠绕着最后一句话悠悠荡开,分明是悲剧的结尾却掺着一丝得偿所愿的满足,路乔呆呆地看着雪中低声浅吟的许行舟,这首歌她在排练中听了千百遍,听过叶苏的哀怨忧愁,听过叶苏的遗憾惋惜,听过叶苏的无可挽回,却从没听过许行舟唱的版本。
原是可以这么温柔。
许行舟抿起嘴笑了笑,说唱得不好见笑了,不过应该没跑调,你觉得呢?
路乔眼里莫名泛起一丝泪光,说很好听。
许行舟说我没给其他人唱过歌,之前只是为了给叶苏伴奏,撒谎说自己唱歌跑调,后来为了圆谎,不得不假装跑调,再然后,所有人都知道我跑调,连澄清的机会都没有了,大概我直到毕业都只能一直瞒下去,或许要一直瞒下去。
路乔说我懂,当一个谎说出去,就不得不用更多的谎来弥补。
许行舟说来,你想听什么都给你唱,正好今天唱个痛快,以及谢谢你帮我跟叶苏解释。
路乔就坐在他身边,把手脚缩在宽大的羽绒服里,听着许行舟一首接一首地唱下去,吉他空灵的声音在旋转的雪花间飘荡,从高处俯视下去,远处的万点灯火在雪光中亮着相互交织的暖色光晕。
大雪好像吸收了所有的声音,夜空下只有许行舟一个人寂寞地且弹且唱。
路乔想,至少这一刻,我是全世界离他最近的人。
19
时间飞快地流逝,大二的时候又是新一轮的排练和海选,许行舟小心翼翼地和叶苏保持着朋友之间的距离,在想要为她做点什么和怕她察觉之间游移不定。
“她要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跟我说。”许行舟嘱咐路乔。
所以叶苏怎么能不和路乔搞好关系呢?在她准备补考的时候,路乔送来整理好的笔记,在她缺少资料的时候,路乔把打印好的卷子送给她,当她没吃晚饭的时候,路乔拎着海鲜炒饭回来,当她忘记大计基作业的时候,路乔熬夜多做了一份ppt送给她。
虽然整理笔记的,打印卷子的,买海鲜炒饭的,做ppt的,都是许行舟。
他太清楚叶苏为了不伤害他的喜欢,会故意疏远他。
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让叶苏发现他的喜欢。
给叶苏办麻辣香锅会员卡的时候,路乔就坐在他对面,半开玩笑说你这是重色轻友,许行舟惊慌失措地制止说别在叶苏面前瞎说,你们都是我的朋友,如果叶苏发现会员卡的事情你就说是你偷偷办的,好吗?
路乔说凭什么?
许行舟掏出钱包顿了顿,那我也给你办一张?
路乔看着他所剩无几的生活费,知道他真的会二话不说掏钱,心软了,装作不耐烦地扭过头说我才不要什么会员卡,吃辣的还长痘我才不干,而且叶崽那个脑子可能永远都发现不了。
许行舟嘿嘿一笑,说不用发现。
不用她知道他对她好,不用她回报,不用她感激,不用她……喜欢他。
路乔假装漫不经心地问:“叶崽都拒绝你多久了,你什么时候死心啊?”
许行舟说我也不知道啊,我如果能控制自己,我现在就死心了,可我不行。
路乔低头搅着碗里的粥,小声说哦那你很白痴。
白痴的不仅是他,还有路乔自己。
如果她也不能对许行舟死心,那怎么能要求许行舟对叶苏死心呢?
他们就像咬住尾巴的蛇,一个咬一个,挂在空荡荡的悬崖高处,如果松口就会跌下去死掉,所以谁都不松口。
谁都不松口,所以谁都无法得救。
20
久而久之路乔已经感觉不到自己多么羡慕叶苏了,不会对着她那张脸大惊小怪,也不会偷看她的身材,不会对许行舟一如既往地犯蠢而生气,她觉得自己有点麻木。
她欣慰地觉得麻木就是遗忘的开始,却不知道情绪一天天积累,迟早有一天会堆到塔顶然后轰然倒塌。
那天是从和周媛媛的吵架开始的。
周媛媛说几周前就约好订好的聚餐,你路乔说不去就不去,是多耍大牌?
路乔说我周一临时要测验,学习和聚餐难道孰轻孰重都分不清吗,没脑子?
周媛媛说先来后到不懂?自己食言还振振有词是真脸皮厚还是假痴呆?
路乔说聚餐他妈哪天不能吃,我高兴推迟就推迟关你屁事?你高兴吃你自己滚去吃啊?
周媛媛大喊那错过了今天的折扣你路乔请客啊?自己平时学习装清高我看你也没成绩多好啊年级第一了吗?你有本事你不去北大来什么文卷啊?
路乔像是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尖叫起来。
林晓希慌了,听她们言辞越来越激烈,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都是小事……聚餐嘛……”
周媛媛恶狠狠地瞪了林晓希一眼,林晓希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拉着叶苏不吭声。
路乔摔门而出说老娘不吃这个饭了,周媛媛在后面叫谁稀罕你吃。
路乔坐在图书馆里的时候,脑子还是嗡嗡的,硬是逼着自己看高数书,发誓大学四年她再也不要搞什么无聊的聚餐,她就要死在图书馆里,周媛媛懂什么?她一个花钱走后门降分进来的富二代,又丑又矮跟个地瓜一样,她就是吊车尾也没人在乎,但路乔能跟她一样吗?
然后她收到了许行舟的消息:——有空吗?今天我去西蜀古街买吉他弦,顺便吃旁边的老鸭锅饭。
和许行舟出去逛街,吃饭。
两个人。
路乔的头脑嗡的一声,她的理智很清楚自己现在出去玩有多打脸,多背叛自己刚刚口口声声说要学习的话,多不合常理,多不可救药。
但她神使鬼差地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她没有办法对许行舟说不,她前所未有地唾弃自己,合上书,发消息说好啊我有空。
我随时有空……只要你找我。
许行舟跟她说在后街奶茶店见面,路乔背着书包就去奶茶店门口等他,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再一看消息,是许行舟刷屏发来的道歉。
——实在不好意思,叶苏刚刚跟我说她今天的活动取消了,哎我之前问她的时候她说有约了,真的是突然跟我说有空了,我不能……我不能不和她去对吧,实在对不起你,没耽误你多少时间吧?
是啊,临时有空了,因为路乔拒绝参加,聚会取消。
是啊,能和叶苏去,为什么要和她路乔一起去?
——叶苏刚刚提到你了,那个她说她想喊你一起来,但说你今天有事要学习,所以没办法,只能我们两去了,我没跟她说本来你是要去的,但你是今天有事吗?怎么不跟我说?
路乔的脑子嗡的一声,叶苏为什么要和许行舟提她!这样一来,许行舟不就知道自己明明有事还陪他出去么?!她该怎么解释自己为了他撒谎?!
可叶苏说的错了吗?叶苏又不知道她人前一套背后一套。
路乔茫然地盯着手机,一会儿生气,一会儿想哭。
——那你今天还来吗?
许行舟小心翼翼地问。
——你现在来地铁口,我和叶苏等你一会儿,我们一起出发。
我不能去,路乔想,叶苏知道我今天要学习,为了复习大吵大闹破坏所有人的聚餐计划,我现在去,消息一定会传到周媛媛那里……我没有选择。
路乔婉拒了,没有解释自己之前为什么不告诉许行舟自己有事。
她靠在墙上,阳光刺眼地在树梢间晃眼,光斑跳来跳去,好像在嘲讽她做的一切。她搞砸了一切,先是为了学习和周媛媛吵架,又为了许行舟放弃学习,现在又不得不拒绝和许行舟出去。
当她终于缓过来,打算回图书馆的时候,看到了明晃晃的日光下喝着奶茶瞪大了双眼的周媛媛。
脑子里有根弦啪的一声断了,老天从不站在她这一边。
路乔站在路中间无处遁形,眼睁睁地看着周媛媛反应过来以后放声大笑,绕着她嘲讽说这就是你说的学习?跑来后街玩?这就是大学霸所谓争分夺秒抓紧时间?这就是你嘴上的漂亮话说学习比聚餐重要一百倍?我怎么看你在后街晒太阳晒得很舒服啊?哦对了是我不懂所以路大神请问发呆也是学习的一种?
周媛媛哈哈大笑,前仰后合,引得路人都投来疑惑的目光,她说路乔你怎么这么好笑,你怎么……这么虚伪。
路乔本以为自己要气得跳起来,可她被阳光刺得好像睁不开眼,所有发生的一切像旋涡一样在脑海里打转,没有出路的死局封住了每一个选择牢牢地困住了她,任她撞得头破血流也不过是个笑柄。
她哭了,转头往很远的地方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