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以后两天陈默绝口不提程观,每天给我发放任务要我或是填快递单或是回买家信息,要么就是催我剪辑视频赶紧更新。恍惚间我觉得日子又回到从前两个人住在一起的样子,无忧无虑,简简单单。
程观像是我做的一场梦,梦醒的时候水晶鞋和南瓜马车都消失了,融入曾经的生活并不困难,身体如鱼得水,只有心空落落地缺了一块丢在了梦里,有时突然揪起来撕心裂肺的疼,有时候又静悄悄地没有反应,让我忍不住摸摸自己的心跳,确认我还活着。
两天后,陈默拉着我要我陪她去买菜,我知道她故意要我出门散散心,就跟在她后面慢慢地走,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聊些顾辛旅的近况。
“叶主管!”一个熟悉的声音满是活力地响起。
我回过头,是维尔纳的保安队长小何。
陈默比了个手势,说她去挑点苹果,要我慢慢聊。
“叶主管也在这里买菜呐!”他小碎步跑过来,腰挺得笔直,容光焕发:“哎叶主管瘦了,是该多买点菜多吃点。”
这个菜场是附近最大的菜场,原来在维尔纳上班的时候我也经常来这逛,碰到小何倒是不奇怪。
我努力振作起来笑笑:“最近怎么样?”
“很好!好得很!”他精神抖擞:“欣欣向荣!工资还涨了五百,洋姐也好,可能下半年就不做一线了,去职能部门当高管。”
“真好。”我说。
“这段时间也没来吃饭吼?”他热心地问:“我们都很盼望您来吃呢,小董啊小宁啊,哦对了后院要装修了,据说要搞几个大雕塑放在迷宫里,让客人有心情地,消消食嘛。”
“有机会一定回去。”
“害就是见不着杜总了,”他搓了搓手:“杜总前阵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又是离婚又是辞职,说是辞职但我听小道消息好像是被赶出去的,叶主管知不知道点什么内情。”
杜商?
我吃惊道:“我什么都没听说。”
“闹得可惨了,当时我看着他出门的,他都瘦了一圈,垂头丧气的,他女儿不是才四岁吗?也归他老婆啦,离婚以后好像还是过错方,房子车子都没了,要我说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还赔得倾家荡产。我听说他是得罪什么人了,但他心肠这么好,平日里都乐呵呵的,这下可遭了罪啦。”
“是啊。”
“你说他也没做什么错事,怎么说开除就开除呢?哎我就说一说,没别的意思,您听了以后别不开心,这人生不就这样,谁都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什么,但日子总要过是不?”
我笑了笑:“你说得对。”
陈默回来的时候,看见我好像精神好了很多,蹦过来挽着我:“发生什么好事情了?”
我小声把刚刚听说的事告诉了她。
“太好了!他活该!真是扬眉吐气大快人心!”陈默拍手:“今天晚上喝酒庆祝庆祝。”
“是不是……”我犹豫着开口。
陈默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点头道:“我觉得是程观做的,”她顿了顿:“除了他没别人了。”
我慢慢点了点头。
“仔细分析一下刚刚那人说的话,”陈默思索了一会说道:“其实疑点很多,例如假设杜商只是普通工作失误,充其量就是开除,为什么会和妻子离婚?假设他这是件私事,普通的私生活为什么会影响他继续工作?”
真不愧是成天在娱乐圈混,把每句话都能追根溯源分析个明明白白的追星女孩。
“最明显的就是这个赔得倾家荡产,”陈默拍手:“我分析的结论是这样的,首先这事一定是杜商干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被曝光了,某个人抓到了他确切的证据,然后以此要挟让他私了,为了不坐牢,杜商一口答应,但那个人还是把这件事透露给维尔纳和他的家人,顺手毁了他所有的事业和家庭,啧啧啧,要我说程观这事干得漂亮,不过他没准是找人办的,你懂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位居幕后就把杜商给摁死了,爽!”她竖起大拇指。
周遭的阳光都好像更亮了一些。
“但换了我,我觉得直接关到牢里去更爽!”陈默摩拳擦掌:“就应该公布天下,然后让他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我想起那张愿望清单,上面写着“希望维尔纳的事情永远不被发现”。
他看到了,他实现了,他知道如果真的把杜商的所作所为大肆公开,所有曾经在他手下工作过的人,不仅我,洋姐,还有其他所有在职的离职的主管经理,都会被暗地里揣测是不是曾经被侵害过。
言语和人心的二次伤害有时候比什么都可怕。
纸条上的六条愿望,除了关于他自己的,每条他都做到了。
他全心全意地努力成为我的圣诞老人,成为我的独角兽,他说以后会有很多很多人爱我,可他却不愿意爱我。
我又安静下来。
陈默揣摩我的神色,明白我又想起了程观的事:“那……你现在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我心里五味杂陈,摇摇头:“我不知道。”
小李给我打电话请我下楼拿点东西。
“您甭担心,就我一人来了,程总拖我送点东西给您,您好歹下来瞅瞅。”
我下了楼,他下车笑着把一个猫包递过来。
“奶豆!”我惊喜道,一瞬间什么不开心都忘了,它毛茸茸地扒在透明罩后面,眼睛浅绿晶莹宛如两颗琉璃球,小鼻尖粉嘟嘟地微微耸动,肉垫粉嫩地贴在包上。
“奶豆精神可好了,我去接它的时候,它就是最活泼的那个,一直喵呜喵呜,现在看到您不叫了,还是认人呢。”
“你全好啦!我早说要去接你可总是被其他事情耽误……都是我不好。”我抱着猫包和它拥抱,奶豆歪着头看我。
“我看它玩得也蛮开心。”小李笑笑:“这边还有猫粮猫爬架猫窝一些玩具什么的,我给您送上楼。”
“麻烦你了。”我感激道。
“还有一事程总托我跟您说。”小李顿了顿:“复式的钥匙您也有,他放您包里了,这个出租屋呢住着不方便,如果您高兴就回去住,喊着朋友一起住也好,他不会去打扰您,再说您的东西啊衣服啊也都在那,我给您搬来呢也是麻烦,不如您直接回去住得了,算是帮小李一个忙,我也省事儿。”
“我不回去。”我笑笑。
“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他说:“年轻人气头上吵架都是正常的,但程总的房子他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他不喜欢那个地儿了,看着伤心了,就真的再不去住了,这种事也有过,我呢是觉得难为漂亮屋子,一直空下去也是可惜,您去了也不损失什么,您不去才是真不值当。”
“我懂。”我淡淡道。
“现在买个房子多不容易,价儿高,一天天飞涨,我要是您我就再想想,不为了些小事将来后悔,自己舒服才是最划算的。况且我看这几天程总也是伤心很了,人都瘦了一大圈,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来,我跟他十几年了,打他小时候就载着他到处跑,还头一次见他这么伤心。”
“不是为了我,”我轻声说:“不是为我伤心。”
“这事谁说得准呢?”他极力劝我:“按程总的嘱托我劝到这也就算尽本分了,可我实在想多说几句,倘若有什么误会就说开,总比憋在心里好,要我看程总确实是在为您伤心,他在车上还经常看您的视频,一个接一个地看,看了还乐着,那时候我就觉得他心里您是很重要的。”
我微微有些动容:“我知道。”
“那您回去……”
我叹了口气:“我不回去,此外东西大多都是用他的钱买的,我也不想要了,我应该没什么重要的东西要带走,都随他处理吧。”
“您知道留给他他也不会用,只会一直放着,这又是何苦呢?”
“你之前也做过这种事吗?”我心里一顿,看他:“劝其他女生接受房子和东西?比如,我想你应该认识,白蓉。”
小李笑笑:“我直说好了,虽然我都认识程总的朋友,也见过其他女孩,但您不必自降身份去和别人比,而且劝别人收东西这种事,我确实第一次做,如果您说的是白小姐的话,她爽快地就接受了,事实上她还拿捏着一些偷录的程总的视频想多要点,如果我是程总我必……不过这些都是虚话,像您这样的我还是头一次见,这是真的。”
他诚恳道:“我是个人欣赏您才劝这么一通,说的都是实打实的心里话。”
我真心道:“谢谢,但他不欠我的,我决定了就不会改。”
“那成,只要您高兴,做什么都可以,那我这边把您的东西给送上去?您可以先坐车里听听歌,我估计要跑两趟。”小李打开后备箱,我看到拆成几段的包裹好的猫爬架。
我点点头,又突然想起件事来:“我想还有件事你应该知道,只是不知道程观让不让你告诉我。”
小李笑笑:“您但问无妨。”
“白蓉的孩子,我听说不是程观的。”我仔细盯着他的眼睛,想从中看出点什么。
小李异乎寻常地坦荡:“来之前程总就说,虽然有些事您可能不想当面问他,但或许会问我,他让我知无不言,没有什么告诉您的。”
我心里一颤。
“白蓉的孩子是程观的,这其实就是个小小的试探,做人就是讲个彼此对等,倘若对方先耍手段,那我们也没必要客气。”小李兜了个圈子:“如果您怀孕了,检查出来告诉您孩子不是程观的,您会怎么想?”
“不可能。”我下意识道:“除了程观还能是谁的?”
话出口我就愣住了。
“是啊,如果是您一定要质问报告为什么出错,可白小姐却认了那份检查报告,不吵不闹理所当然,谁知道她背地里做了什么?”小李冲我笑了笑:“孩子是谁的究竟重要吗?都已经不在了,追究这个毫无意义,您说是不是?”
“我懂了。”我微微叹了口气。
白蓉为了圈钱想必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和当时对付我可能是一样的,程观虽然平日里都懒散,可偶尔被触了底线,也不像是会手下留情的人。
难怪他毫不在乎地就把流产证明给了我,让我得以澄清事实。
只可怜了那个未出生的孩子。
我坐进车里吹暖风,小李搬着猫爬架就上楼了,我随手切了几首歌,心里千头万绪缠在一起,听什么都烦躁不安,正准备把音响关掉,突然瞥见歌单里有一条备注名是空白。
空白的歌单?
我的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手指轻轻一点就摁了,车厢里清冽地响起一段钢琴曲,高音行云流水地倾泻而出,像是夜空闪烁的星河。
只有一首曲子的歌单,单曲循环的歌单。
《纯白》。
我自嘲地笑了笑,关掉了音响,车厢里安静又温暖,奶豆在我怀里轻轻叫了两声,不耐烦地扒着包。
我隔着透明的软罩摸了摸它的头,低声喃喃,好像在对它说,又好像在对自己说:“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我真的累了。
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我不在乎了。
我对不起他对我的好,他对不起我对他的喜欢。
我们两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