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脑子嗡的一声,那个时候我妈打电话来讨钱,顺便为了结婚这事把我骂了一通,我当时以为白蓉怀孕一切都结束了,只敷衍了事,嘴上答应,却压根没有和程观提过半点结婚的事情。
我隐约记得之前玩闹的时候,他说以后还想养狗,我说猫狗双全感情好,他半开玩笑地说自己是不婚主义者……可他和我玩笑打闹的时候,说话作不作数却不知道,我也压根没放在心上。
“不能明年就结婚吧……”我嗫嚅道:“现在都已经十一月份了……”
“就是要你抓紧!你一天天都想什么呢?让你培养感情你就睡到中午啊?什么男人会喜欢懒猪婆?!”
“我以为你挺喜欢程观。”我抬头看她。
“结不了婚的男人,我再喜欢也不要,如果他不愿意娶你,早分手,早滚蛋。”我妈恨恨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不和他谈,是吧?我和他谈。”
“不要。”我急了,一想到我妈要逼婚,作为女方要咄咄逼人问结婚时间,恨不能立刻把我打包过门,我就一阵害燥得慌:“妈,这事不能现在提……现在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我妈斜觑了我一眼,从茶几上顺了一把瓜子,翘着二郎腿,已然是不想商量的模样:“我是长辈,我提这事还不行吗?我给你时间问了,你问了吗?”
“我们感情还不到结婚的时候。”我急得什么理由都说了出来:“他万一不想结婚呢?万一家里不想让他这么早结婚呢?万一他宁可分手也不结婚呢?”
“那就分手。”我妈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不结婚留着干什么?耗你的时间啊?他能耗得起,我告诉你,你耗不起的,过两年就不值钱了,还以为自己是个宝呢?”
程观推开厨房门,端着一个大的玻璃果盘进客厅:“阿姨吃点水果吧,苏苏也来吃一点。”
我妈笑着点点头:“小程观啊,来坐,阿姨有事问你。”
“不要,”我急得拽她,我妈一巴掌把我手挥开,极凶厉地瞪了我一眼,小时候挨打的恐惧轰的一下炸开,汗毛倒立,我来不及反应,就已经下意识地退后缩在角落里了。
程观担心地看了我一眼,坐在侧面的沙发上:“阿姨什么事?”
“我看你这些水果切得也不错,”我妈迂回道:“在家没少做家务吧?”
程观摸不着头脑:“诶,其实做得不多,但切水果还是会的……”
“阿姨觉得你是个好孩子,虽然相处也不多,但细节见人品,小处看大,有些时候,阿姨一眼就能看出来谁能不能对我家叶苏好,谁会三心二意朝三暮四。”
“不会的……阿姨。”程观渐渐明白过来,飞快地看了我一眼,又转开了目光,我甚至来不及笑一笑。
“你们现在只是男女朋友对吧?”我妈身子往前倾靠,手里的瓜子壳丢在茶几上,拍拍程观的膝盖:“告诉阿姨你有没有想过未来怎么办?”
我喉咙几乎都被哽住,我从来想不到我和程观的未来,会是由我妈在这样一个场合,在这样一个氛围下,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居高临下的态度问出来,没有半点旖旎和浪漫。
没有我半点插嘴之处。
我甚至从来不敢问,从来不敢想,只希望能握住和他在一起的现在,在他愿意对我笑的时候和他一起笑,在那以后的一切都只想随波逐流。
只是我妈大刀阔斧地砍断帷帐,逼着我抬头向前看。
“阿姨……”程观为难道:“其实我们还没有想到那一步,况且苏苏还小,还不急。”
“是这样,”我妈一字一顿:“苏苏也不是小孩了,你们也谈了很久了,见家长倒是次要的,我认可你,你能不能答应我以后对叶苏好,阿姨只要你这一句话。”
程观缓缓抬头,吊灯水晶碎片琳琳洒下的光落在他的眼睛里,嘴角上扬,眼里却没有笑意,他轻声说:“阿姨,我会对叶苏好的,我很喜欢苏苏,但以后的事情,现在我还说不准,您得再给我一些时间。”
我怔怔地坐在沙发上,手脚发凉,默默地看着程观嘴唇一开一合,心紧紧皱缩着,忘记吸气呼气,全身心只被一个念头攥住。
程观在拒绝。
他在用最委婉,最礼貌的方式,对我一直以来,埋在心里想要问出口却不敢的问题,说不。
我妈缓缓后靠,靠在沙发上,程观静静地看着她的每一寸移动,两个人长久的对视,时间像是静止一般。
我妈皱起了眉头:“这不是我想要的回答。”
“阿姨,”程观慢慢开口:“我实在没有准备到您今天会问这么郑重的问题,我也不想随便给出答案,那是对苏苏和您的不尊重。”
“我懂了。”我妈打断了他的话:“你是个好小孩,但什么情况我已经清楚了,我不要你对她好,你这样是在害她。”
程观的眼神里那么多那么多的伤心:“怎么会是害她呢……”
“我是过来人,”我妈说,声音冷了下去:“比你们小年轻务实,比你们小年轻拎得清,比你们小年轻有脑子,如果你觉得没时间想,那就慢慢想,现在想,我等着。”
“阿姨……”
“我知道你有钱,身边花花小姑娘多,也不在乎叶苏一个,但叶苏也不是你随便找的那种小姑娘,也是我一手养大的,比别的烂花烂草还是要正经点,我不知道你们有钱人家是怎么搞的,但我这里不允许搞什么三妻四妾……”
“不会的。”程观震惊道:“那是违法的。”
“我也不想听你什么大誓言。”我妈不耐烦道:“就是一个规划,未来怎么办,想怎么办,什么时候办,我先听听,我心里有个底,我好放心回去,叶苏一个人在北京,动不动就玩消失,每个月报平安都做不到。”
“我只是那一个月没有给你打钱。”我几乎喊出声,声音却破碎在喉咙里:“就一个月,我之前每个月都按时打了。”
程观默默看了我一眼:“阿姨,北京基本生活费很高的,苏苏还小,她能支撑自己生活已经很了不起了。”
“都毕业三年了,养活自己都做不到还混什么?还不如去我当年那个烟厂当办事员,一个月稳稳的五千块钱,能在北京这么受罪吗?”我妈火道:“是我要她留在北京的吗?是她当初信誓旦旦说一定要留下来,要留下来还能活下去,还保证每个月给我打两千块钱,做不到就回家,是不是你自己说的话?!”
“我只是想留下来。”
“你只是不想回去!”我妈几乎尖叫道:“别以为我不懂你那些小心思,翅膀硬了看不上小县城了,儿不嫌母丑,你才多大就已经这样子,我老了还能指望你吗!”
“阿姨你消消气,苏苏没有这个意思。”程观劝道。
“至于你,”我妈转过身:“我把话说明白吧,叶苏既然做不到约定,既然已经没有工作,我不能让她莫名其妙被你养着……”
我刚想申辩,我妈猛地扭头吼我:“你不要想找理由!你是不是在工作我一眼就看出来!你是不是住在这里我一眼也能看出来!”
有眼泪从脸颊上滑过去,我浑身发抖地站起来。
我妈说:“我不能让她被你养着,我还能养得起,饿不死,你要么给我一个承诺,要么,你们分手,我带她回老家。”
空气像在那一刻凝固了,我妈倨傲地向后靠去,掷地有声,破碎成一片片的日光照进来,全是凉的。
“你在说什么?!”那一刻像是有什么力量在身体里冲破了阻隔,我三步两步跨过茶几走到程观身后,握住他的手,泪奔涌而出,我的声音居然还是稳的:“妈,这是我的事,结不结婚,以后要怎么样,都是我的事……”
“所以……”我哽咽道,鼻头猛地一酸,冲得眼前全是水雾:“我不要你管……你不要管我……”
“我不要你管……”
程观的手温和有力,手心微微发烫,任由我牵着,却没有回牵我,我低头想看他的脸,他却没有回头看我。
我泣不成声。
我妈死死盯着我:“你多久没工作了?”
“你跟我说的那些提拔了涨工资了,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骗我的?”
“你给我打的钱,有多少是你的,有多少是拿别人的?”
“你连自己都养不活,你谈什么感情?”
“你连未来都不想谈,你谈什么现在!”
“你看秦战东的事情还不够吗?!你还要找一个和你爸一样的男人吗!你小时候怎么跟我保证的你都忘了么?”
我妈发抖地骂到:“你真是一点出息都没有!除了脸全没有一点像我!”
我静静地看着她,想要分辨出她的神情,泪水后却只能看到一片交杂的昏暗的色彩,液体的交合的边缘呈现出复杂而朦胧的光影,我在那一片光影中寻找答案,一无所获。
“阿姨,”程观缓缓地握住我的手,一点点攥紧,手指带着力度和热量交缠住我的手指:“阿姨,我本来打算和苏苏一起过圣诞节,然后一起过元旦,然后到明年……”
他深吸了一口气:“到明年,不管未来的答案是什么,我们都会给您一个答案,苏苏欠您的钱我都给,她的生活费我给,工资我给,我可以给她安排工作,您都不用担心。”
他抬手拽了两张抽纸塞在我手心里,低声道:“擦擦。”
我抬头,一只包在眼眶里的眼泪终于滚下来,眼前的视野一片澄澈,是程观的脸,是他令人心安的,熟悉的,仿佛从来都在,永远都在,清晰而深邃的眉眼。
我妈沉默地看着我把眼泪擦干净,开口道:“还有一个多月。”
“还有一个多月。”程观说。
“行,我也不急这一时。”我妈叉起果盘里一块苹果嚼起来:“好了那这事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行了吧?”
她仿佛宽宏大量赦免我一般笑了一下,玩笑似的看着我,等着我示弱和好,仿佛在说我都已经给你台阶下了,你还有什么理由继续闹。
我站起来想回房。
“诶我问你话呢?”我妈见我没有回应,不悦地大声道:“程观都回答我了,你的态度呢!”
“苏苏……”程观轻声叫住我,声音那么低,却狠狠把我的脚步钉在了原地。
“好。”我用尽全力说了这个字,然后头也不回地冲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