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桌文化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难就难在一句话说的不对就翻了车,简单就简单在少说话多喝酒总不会错,还能落个实诚踏实真心实意的美名,俗话说感情深一口闷,我虽然和他们没有半点感情,但还是老老实实一杯杯灌下去,说我是个新人还希望老板们关照,嘴笨不会说话就只能喝酒表心意云云……直到胃里烧得泛疼才回来坐下。
我发现他们在灌我酒已经喝了快一瓶,因为他们本来还会互相寒暄几句,侃侃大山飞飞唾沫,说到动情就要和兄弟干杯,后来全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一个说叶主管酒量是真好,喝了这么多脸都不红,一个说那不能比,人家还穿着高跟鞋,你看看老赵路都走不稳了,一个说这喝了这么多还是注意身体,不要勉强人家女生,杜商就摆摆手说没事让她喝,不历练历练怎么成长呢?
而后他们开始有意无意地针对我,说叶主管这话就说的不对了,这老赵虽然年纪大了点,但跟你怎么也是同辈吧,喊叔是不是失礼了?
老赵头发都半白了,跟我是同辈?
我笑说:“是,是我失礼了,我陪赵哥喝一杯。”
坐下没半分钟,他们又挑起茬来,说叶主管是不是就偏心张总了,这都敬张总第四杯了,怎么的是看不起我小常么?那不陪我喝两杯我今晚可睡不着了。另一个又说你就是看谁年轻跟谁喝,小常要喝你就陪他喝,我看叶主管是有偏见瞧不起我小刘,杜商你看看这就是你带出来的人,杜商就笑说叶苏啊你这可不行。而后又是一群群起哄,车轮战似的拉着我一杯接一杯喝。
最后他们全都趴下了。
包括杜商。
我到最后也不记得自己到底喝了多少,只知道我镇定地把张总扶到沙发上的时候,小常趴在茶几上吐了一烟灰缸,杜商过来说叶苏你快去叫点代驾来,我扶赵哥回去,赵哥快起来别睡了,话没说完自己把自己绊了个跟头。
八个大男人在酒气熏天烟雾缭绕的包厢里醉得昏头转向,我孤零零地坐下来把我碗里的蒸蛋吃完,撑得打了个饱嗝,而后挨个打电话找人送他们回家。
从那以后我就在整个维尔纳出了名,一个人喝趴一桌的光辉事迹传遍上上下下的楼层,连安保大哥清早看到我都立正说哟这是那个能喝的叶主管,叶主管早!
流言蜚语盛起,说我背后有关系,“叶”这个姓氏少见,但维尔纳背后的向盛大股东就有一个高管姓“叶”,又有人说没这么复杂,她就是傍上了杜商,要不然怎么每次进进出出的杜商就盯着她一人看,还什么饭局都拉着她一起。
我只左耳进右耳出,全当没听见。杜商和我问心无愧坦坦荡荡,他虽然总是拉我去吃饭,但从未说要独处,都是为了客户和业绩,有我说错话的地方还会帮我遮掩,提点我该怎么留分寸怎么说话留白不说全,遇到难得见的大老板还会特意介绍我认识,说之后要吃饭点名我的包厢,算在我名下,数据好了,以后晋升也是个得以服众的理由。
他做事帮衬,我怎么能还时时刻刻以恶意揣摩他的动机呢?
再退一万步说,我刚二十三,杜商已经将近四十,家有妻儿,想拉近关系时常见面是一回事,想出轨那必然是另一回事,想照顾看顺眼的新人是一回事,意图不轨又是另一回。
陈默时而担忧地说:“这可能不是个好兆头,他老这么约你一个人,可能没安好心,要不你别去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我正抱着啤酒瓶冰敷脸,这几天没睡好,导致我的脸有些肿,我透过绿色的厚厚的瓶底玻璃看她,说:“哪里不是个好兆头,我能喝呗,换别人可能喝一次就倒了。”
“他怎么老升你职呢?”陈默叹了口气。
“我怎么知道,”我皱眉:“这不是好事吗,难道我还得去问他为什么照顾我不成?”
陈默其实也打心底为我得到重用高兴,于是也不再提此事。
杜商又给我打了电话,喊我去吃饭,这个月第十五次,这周第四次,接电话的时候我正在楼下提着一塑料袋的芹菜打算回去炒香干,杜商喝得有些上头的慵长的语调从电话里传来:“叶苏啊,还没吃呢吧?快来黄鹤楼八仙厅,都等你呢。”
我犹豫道:“这几天都喝了不少,要不今天我就不去了。”
“这次赵哥也在,点名道姓要你来呢?你这几天我不都让别人给你顶班了回家休息么?怎么晚上吃个饭还不能来?”杜商不悦道。
“我真吃过了。”我撒谎道。
“那你来陪着说说话,不吃不勉强。”杜商说完挂了电话。
我站在车辆呼啸而过的路口看着熄灭的屏幕,心里蓦地涌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但这个预感转瞬即逝,我抛到脑后就赶回家更衣。
匆匆赶过去的时候已经吃得七七八八,我既然说了自己吃过了,临出门就塞了个面包垫肚子,倒也不饿,杜商把酒杯往我手里一塞,说你来这么迟,还要几个老板等你,实在是不像话,去去去敬一圈我们就散了。
我一听快散了,顿时松了口气,换上副笑脸就迎上去说哎呀我到迟了,赵哥倒挺吃惊,跟我碰杯说我还以为叶主管今天不来了。
“杜哥说您特地要我来的呢,”我干了手里的酒,奉承道:“如果不是您的面子我可不过来。”
“哦对对我好像是这么说来着,”赵哥拍拍脑袋,露出醉酒后迷离的神色。
我有些疑惑,听他语气不像是真想起来了,只是顺手推舟客套一下,但我也不便追问,喝完酒的嘴角微微泛苦,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了倒不觉得入喉辛辣,反倒酒意融融得上头,我转身想去找杜商说今天这酒我喝不来,又被小常拉住说怎么刚来就要走吗?怎么就敬赵哥一个人?
等我最后脱身的时候,一整杯的的确确喝得一滴不剩,嘴里全是苦味儿,连酒精的冲味都不大尝得出来,我一阵阵得头晕,额头泛起薄薄的冷汗,一会儿发热一会儿又发愣,迷糊中觉得是那个面包吃得我恶心,或许红豆沙馅儿和酒起了反应,又觉得这些都是胡扯,哪有面包和酒相冲的。
我跌跌撞撞拉开椅子坐下,想打开手机看几点了,却好像屏幕发花了似的看不清楚,我凑近了想看清数字,又觉得屏幕比平时亮得多,亮到刺目得没法儿直视的地步。一个人影坐过来给我倒满了酒,说:“叶苏,时间不早了,我安排人送他们回去了。”
我好像点了点头,认出那是杜商,又说了些什么话,但自己记不清了,只知道他把冰凉的酒杯往我手里塞,我摇摇晃晃推开说今天真的状态不好,不能喝了。
再然后他滚烫的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勒得我几乎疼得叫出声,我仓皇中转头想寻求帮助,却发现整个包厢空无一人,炫目的吊灯垂下来旋转着闪出五光十色的掠影,身体里像是注满了酒一样晃荡起伏,我感到胸口一阵喘不过气的刺痛,刺痛又紧接着被粘稠沉重的液体覆盖着拖曳到深处。我拼命挣扎,好像用出了足以开山劈石的力气,又好像只是轻飘飘地推搡了几下。
杜商喷着热气的脸拱了过来,毫无章法地在我的脸上啃食,咬着我的嘴唇狼吞虎咽,又在脸颊上拖出长而腥臭的涎水,夹杂着酒气和食物残渣的热流汹涌着扑面而来,他暴力地摁压我的肩膀,撕扯我的衣服,仿佛再多等一分就会死去,我好像每一处感官都被延迟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几乎无法思考,直到涌动的痛觉将我淹没,我才在极致的恶心和荒诞感中抽离出来,看清了他的脸。
杜商看到了我的眼睛,他顿了一下,而后几乎是颤抖着,伸手把我的眼睛遮住了。
我想我那一刻是笑了出来,笑他欲盖弥彰自欺欺人,笑我可悲可怜不可惜。
酒不醉人,天下自然有能让人醉的东西。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在一处乱糟糟的宾馆里,只有我一个人,头痛得几乎要裂开,那是我只听别人描述过,而从未亲身体验过的痛觉,我跌跌撞撞滚下床拧开矿泉水喝了一整瓶,觉得自己像是被抽干了一般干涸得濒临死去,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照镜子的时候只看到满眼都是血丝,眼睛肿了起来,像是哭了一整夜,可我又什么都不记得。
身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淤青。
我翻遍了垃圾桶没有找到套,而后换了个衬衫下楼买了一盒避孕药,又就着剩下的一瓶矿泉水吃了,然后退房,打车,回家。
陈默急得要疯了,一晚上给我打了十几个电话,但我手机关机了。不是我关的。
“你跑到哪里去了?”陈默扑上来接住了我,急得数落:“你关什么机啊让你带充电宝,你喝多了也得回来打个电话我就去接你啊!叫个车啊那么难吗跟我报声平安啊!都怎么这么让人不省心……”
她后知后觉地停了下来,拨开我的头发,看看我的脸,拍了拍我的背,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搂住我低声说:“别哭了……叶苏……别哭了……”
“……都会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