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停在了程观的车前,打了双跳灯,程观推开车门下了车,冷风将风衣脚吹出起伏不定的波澜,显得身形格外的高挑。
小李急忙下车帮我开门。
程观大步走到我跟前,身子一下把风全挡住了,我好像能隔着冰凉的空气感到他身上的热度,他伸出手小心拨开毯子看了看发蔫的奶豆,抬头望着我,不说话。
我好像第一次看到他的眼睛一样,看到他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瞳孔,眼下有一道浅浅的黑眼圈,头发在风中吹得凌乱,随性却又天然,像是精心修饰过的形状。
对视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但我像是被钉在原地一样无法动弹,我数不清自己有多少天没有见他,只觉得做好了一辈子见不到他的心理准备,如今再见到就好像真的隔了一辈子。
他一路替我和奶豆挡着风,深夜里宠爱会所极为安静,能听到隔壁楼传来间或几声犬吠,擦得透亮的米白色地板反射着走廊里唯一亮着的一排清冷的光,接到通知的两个小护士匆匆迎面赶来,检查奶豆的情况以后立刻用一个小推车接走了它,让我们坐在等候室里稍等片刻。
等候室里温度打得很高,我缓缓舒了一口气,搓了搓冰冷发红的手,程观极为自然地拉过我的手拿手心捂着,缓缓道:“刚刚他们说奶豆只是着凉了,但是因为太小了,引发了肠胃炎,又有点虚弱,需要消炎观察一下,再吊个葡萄糖。”
我点头。
他抬头看着我,眼睛深邃得像是泯住了顶灯的光:“你在生我的气吗?”
“没有。”我小声道:“那又不是你想要她怀的……”
“你生气我和白蓉见面。”
“那都是几个月以前了……你最近又没有见别人。”
“你生气我去陪她了。”
“我看到你回来了,我看到……电梯了。”
“苏苏,那你为什么躲着我?”程观耐心地低下头,我猛地发现他离我那样近,近到他的鼻尖似乎只离我一寸远,让我浑身像是灼烧起来一样热。
“我没有……”我望着他的眼睛,说不出好听的话来,他攥着我的手像是握住了我所有的思绪,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心掏给他。
“我没有躲着你,”我深吸一口气,懊恼自己像个小孩一样噗簇噗簇掉下泪来,明明只是简单的一句话,我却哽咽着说了三遍才说完整。
“我以为……是你……不要我了。”
程观笑起来了。
他竟然真的正儿八经开始笑起来了,握着我的手就开始笑,笑得眉毛舒展开眼睛弯成了月牙状,浑身上下都透着欢快的气息,握着我的手笑个不停。
他先是把我的眼泪笑了回去,而后我无助地被他的笑声感染地咧了咧嘴角,最后我发觉他眯着眼瞧我的模样掺了促狭和揶揄,意识到他是在笑我,笑得我气不打一处来,恨恨地把手抽了回来。
“你笑什么笑!”我把拿袖子擦了擦眼泪,觉得自己一腔委屈都被辜负了,恨不能倒退时间把刚刚愁肠百结心如刀割的场景统统抹去。
“看我伤心你很高兴么?”我气道。
程观不笑了,他收敛了坐直身子正色道:“是谁一声不吭就走了?”
我不回答,继续怒视着他。
“是谁手脚麻利能在区区两个小时之内把所有的东西打包成箱拎着就跑,甚至不忘把奶豆带走?”
我别开目光。
“是谁当天晚上连着七个电话不接我,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忽视我所有来电?”
“是谁微信不发一言甚至还屏蔽了我看你朋友圈的权力?”
“是谁明明看到我上电梯来找你,还是跑了,连个留言都没有,连个便条都没有,连个再见都没有?”
“是谁连地址都不给我就开始玩失踪音信全无?”
我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是谁躲我躲了这么多天,到头来说我不要你了?我不要你了?苏苏你撒谎连个草稿都不打。”程观严肃起来颇为吓人,像是训斥小孩子的教导主任,唯一的区别是如果我们教导主任长这样,女同学应该都很乐意搞点不合规矩的小动作。
“那我是有原因的……”我低声道,恨不能掏出一百万个理由来堵他的嘴,结果搜肠刮肚只能说出一句:“毕竟白蓉怀孕了。”
“她怀孕了我不得送她下去,”程观哭笑不得:“她倒是不让我走呢,我要是知道你会跑掉,我怎么也得回来找你,谁知道你半点没看出来饭桌上我照顾你,还觉得我偏心她。”
看出来是看出来了,我甚至觉得白蓉总不被他搭理,颇有些可怜来着,我又心虚地缩了缩头,觉得前几天像是被惊慌蒙蔽了头脑,全都捡着坏处想了。
“你还有什么想对我生气的?”程观撑着身子问我:“最好现在通通说出来,别藏着掖着,气就打我,我保证不还手,打出一级残障还会坚持被抬上法庭作证是我要求你打我的,要不要现在立个生死状?错过今晚没机会哦。”
我笑起来:“我我没气啊,打你干什么,打你又改变不了你有孩子了。”
程观歪着头看我,露出我看不懂的表情来:“你因为这个就不见我了?”
“那还能因为什么……”我嗫嚅道:“又不能打掉,生下来就是你的,指不定你就因此要和她结婚了。”
程观挑了挑眉毛:“你会因为意外怀孕就嫁给我?那我倒是可以考虑做点手脚制造意外什么的……”
我毫不留情地暴打他。
“好了好了好了,不会的,”他摁住我扑腾的手,笑道:“关于这个事,我今天才拿到结果,你晚上不找我,我也会刷爆你的微信让你理我的。”
“什么结果?”我疑惑地问。
他拿出手机,翻了翻相册,然后找出几张连排的照片递给我。
那是一份文件的照片,封面大标题是dna亲子鉴定意见书。
“亲子鉴定?”我惊讶到破音:“你和她做了亲子鉴定?不对不对,你和小孩做了亲子鉴定?但还没生下来你们怎么就……滴血认亲什么的……”
“你生活在21世纪,别满脑子都是清宫剧那一套,”程观无奈道:“有白蓉10ml静脉血就能做检测,验血的时候取个样本就可以了。”
中间几页全是我看不懂的分析报告,从str基因开始、若干长而复杂的长串字母名称层出不穷,最后一张我一个字都看不懂的表格,绕得人云里雾里,我干脆一气翻到了结尾。
确认无血缘关系。
无?
我脑子像是卡住了一般,呆了半天才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她怀的不是你的孩子?”我震惊地看着他,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被绿了程观。”
“如果你能别那么形容,我会很感激的,”程观敲了敲我的头,抽走了手机:“事实上她也不止和我一个人来往,只不过她希望孩子是我的,就跑过来找我了。”
“诶?”我还是处于震惊中:“不止你一个?!她还和别人?!诶?!那孩子居然不是你的?!天哪那她……”
“你好吵,”程观笑起来:“这里是医院呢,虽然是兽医院。”
我捂住自己的嘴坐下来,左右看了看,跑过去关上等候室的门,然后回来小心地缩在他身边的沙发里,凑过去想再看两眼,程观揉了揉我的头:“现在放心了?”
我不仅仅放心了,还震惊了,不仅仅震惊了,内心还充斥着娱乐圈吃瓜群众被倾盆大瓜砸中以后的喜悦和期待。
死了几天的心被暴雨浇灌以后瞬间生龙活虎起来。
“然后呢?”我讨好地望着他:“你知道是谁不?是谁的孩子?”
“不知道,”程观冷淡道:“不关心,也不太在乎。”
“那……那你打算怎么办,”我又有些担心起来:“那医院突然做亲子鉴定,是你指示的吧?该不会买通了医院要他们毒杀白蓉吧?”
“你一天天的都在想什么?”程观担忧地望着我,掀起我的刘海揉我的眉心:“没有买通医院,那医院就是我家的,毒杀倒不必了吧,我把报告发给她然后打了一笔钱,她生也好,不生也好,随她自己。”
“你还打钱给她?”我义愤填膺:“她绿了你诶?你还打钱给她?”
“别说那个字了,”程观脸都绿了:“好歹相处一场,你还想我怎么样,打她一顿?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小孩呢?”
“你给了多少钱?”
程观比划了个数。
“你疯啦?”我觉得今晚我的心情在悲痛愤怒震惊狂喜担忧和气愤之间无缝切换,换得太快以至于自己都跟不上自己的节奏:“你有那个钱你不给我!”
“我什么时候没给你钱了,你的卡额度只高不低,”程观皱眉:“你怎么说得像我不给你吃饭似的。”
我呆住了:“我的卡那么高的额度啊?”
“你没试图打个电话咨询一下吗?”程观也被我震惊了:“那你平时都怎么花钱的?”
“我花少了,”我顿悟:“我实在是太给你省钱了。”
“你能想通这一点就很好,”程观欣慰地拍拍我的手:“为了弥补你之前的损失,你要不要赶紧继续把刷我的卡提上日程,别再找个角落躲着给自己找罪受,从明天开始一直刷下去。”
我从刚刚那波汹涌的情绪浪潮中逐渐平缓下来,“一直”这个词毫无保留地戳中了我,我眨眨眼把微红了的眼眶遮掩起来,而后轻轻点了点头。
程观低头吻了下我的额头。
温柔地像是哄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