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楼上,李菁问我要什么,我点了一杯蓝调鸡尾酒,然后坐在包厢的角落,尽可能不引人注目地抱着抱枕缩成一团,回程观的消息。
——准备休息了吗?
——没有,在江南春大学同学聚会过了,现在逍遥馆准备唱歌,你呢?
——在展馆逛。
——你们现在是下午?
——下午三点一刻。
逍遥馆?早知道你要去那里,给你包场啊。
——不用不用,是同学一起的,aa。
——那自己玩得开心。
我看着那行“玩得开心”,心里莫名委屈,但又不知该从何说起,程观立刻坐飞机回来时速一千公里,也要过十个小时才能落地,真正是远到地理距离只是一个抽象概念。
包场倒的确像他干的事,倒不是炫耀摆阔,单纯是程观不喜欢人多拥挤的地方,和普通人不喜欢坐大厅而是预约包厢是一个道理。再说包场对他而言真不贵,并不是单纯意义上负担别人一晚的营业额,而是正常他一晚的花销七八倍左右,能多花点钱买个舒坦,对程观而言性价比极高。
更何况千通商城就是他家的产业。
——和谁一起呢?
程观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我抬起头张望一番,方才吃饭的到了一小半,路乔后我们一步也到了,二话不说先点了杯酒自顾自喝起来,连耳廓都烧得通红,周媛媛点了些小食和冰淇淋,周媛媛在点歌。
——我室友,路乔,周媛媛,林晓希她们,还有朋友,老班长老同学那一些……我要不拍点照片给你看看?
——好。
程观难得主动询问我的状态,我莫名有些欣喜,仔细想了想,拉着林晓希自拍了张,又喊着周媛媛和李菁自拍,然后帮她们修图美颜,因为我自己是不适合美颜的脸,往往美完以后变得下巴尖如锥,眼大无神,白如墙纸,时而像蛇精时而像女鬼,到最后还得一键复原,所以草草加了个滤镜就送了过去。
程观却久久没有回话。
我料想他在忙,于是放下手机喝鸡尾酒,张志浩为了热场子,又是亲自跑下去嚎了一首空城,嚎到高潮破了音,大家齐刷刷地笑出声。
林晓希哄着路乔吃点西瓜,路乔像是松动了些,站起来要点歌,还未走到点歌机那里,张志浩吼完最后一句突然震耳欲聋大喊:“我抛砖引玉!接下来有请叶苏来一曲!”
我头嗡的一声响,只看到路乔一愣,又坐了回去,张志浩冲过来热情洋溢地把话筒送到我手里,露出灿烂的笑容,大家哗啦啦鼓掌,夹杂着稀稀拉拉的口哨声。
我僵硬地站起来,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用余光不住地看路乔的脸色,但灯光恍惚,看不清楚,林晓希冲我摇摇头。
我叹口气,说:“你们帮我点一首吧。”
昊朗坐在点歌机前,搓手询问其他人的意见,接二连三的歌名被报出来,听到最多的是perfectduet。
也不奇怪,我每年参加校内海选的时候,都是这同一首歌,难度不大,吉他伴奏,能带动气氛,又是究极经典的歌,合唱部分许行舟能hold住,算是我们的保留曲目。
而比起校外场馆花钱买票的总决赛,校内同学更熟悉的其实是海选,无论有朋友参加还是单纯凑热闹,大多都会跑过去站着听几首,同班同学听了我四年的perfectduet,此时喊这首也不奇怪。
而我确实好久没唱了。
“ifoundaloveforme
justdiverightinandfollowmylead
wellifoundagirlbeautifula
ohineverknewyouwerethesomeoingforme
causewewerejustkidswhenwefellinlove
notknowingwhatitwas
……”
喝了酒以后,声音闷闷的不透亮,却多了一丝慵懒和柔软,没有许行舟特意加的前奏,开始稍微有些不适应,但后来确实摸到一丝曾经声音的影子,握住以后蓦地湿了眼眶,才惊觉我原来也是怀念那段时光的。
包厢静得仿佛只有我一个人,正如偌大的舞台上,雪白的灯光前无声舞动的荧光棒,整齐而寂静,身侧是清澈干净的吉他声。
“iknowwe’llbealrightthistime
darlingjustholdmyhand
beyirlyou’llbemyman……”
我唱到这里,身不由己地下意识回头,突然对上路乔的眼神,灰蓝和浅黄的光交替在她身上闪烁,而她望着我,专注,疲倦,又悲伤。
我嗓音一颤,但依然循着调子唱完:
“andiseemyfutureinyoureyes
babyi’mdanginthedarkwithyoubetweenmyarms……”
我忽然明白了我转身的原因,当唱到“在你的眼中我看到自己的未来”时,我会转身和许行舟对视,而他也抬起头望向我,那是我们整场唯一的互动,多少次排练多少次演出都是这样做的,我每次唱到这一句便会习惯性地回头。
习惯到连我自己都没发现。
一曲唱毕,张志浩带头鼓起掌来,几个好事的起哄要再来一首,周媛媛笑着说:“你比当年唱的还要好。”大家颇有默契的纷纷举杯,七嘴八舌地称赞和当年比物非人是。
李菁打趣:“叶苏像是不会变老似的,我打赌要是把许行舟请过来,能百分百还原当年的场景。”
“许行舟是?”昊朗一时半会没想起来。
“那个弹吉他的!”乔巧一拍脑袋,做了个扫弦的手势:“每次坐叶苏后面的那位。”
“啊!我们副团长呢。”同在艺术团的钟思幕感慨:“居然都这么多年了。”
我站在正中间有些尴尬,小心翼翼地趁他们七嘴八舌追忆往事的时候挪到旁边的高脚凳上坐着,钟思幕突然道:“得,久违的让我联系一下副团长看看能不能来一起玩。”
许行舟不比我宅得发慌,在大学的时候人脉极广,否则在人才辈出的艺术团也混不到副团长的位置,更何况我除了缺乏经验的大一,从大二到大四都是校冠,上下三届的鲜有不认识我的,自然也都熟许行舟,再说都过了饭局,剩下十来个人随意得很,几个同学的男女朋友也陆陆续续赶来当一回“家属”,钟思幕这么一提议,几个玩得来的男生立刻应和道:“对!喊他一起。”
路乔突然僵硬道:“他最近不太好,别深夜打扰他了。”
“不太好?”钟思幕一愣:“他怎么了?”
“小叶子他怎么了?”周媛媛也奇怪道:“刚刚和我联系还挺好的呀。”
“刚刚还和你联系了?那正好还没睡。”昊朗说。
“我不知道啊……”我茫然道,下意识地看向路乔,路乔避开我的目光,脸色青白,紧抿着唇,林晓希小心地挽着她的手,不住地看向我。
“如果不太好,那就……”我开口道:“不方便就不勉强,对吧?”
几个起哄的一愣,改口道:“对对对,可能家里有事,来来来我们玩,叶苏继续啊不唱满三首不给停。”
我自觉帮路乔说了话,顺了她的心思,多多少少她要服软一些,期待地看了一眼她,她恰巧转过身子,冷冷地扫来一眼,嫌恶地闭上眼。
我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又不解又生气又心凉,只闷闷地坐在凳子上看着地砖,直到李菁在僵持的气氛中站起来打圆场:“嗨!光唱歌有什么意思,我们玩真心话大冒险怎么样?”
气氛又活络起来,参加的人都热闹地围在茶几边,坐在小凳子上,滚在沙发上,或者干脆盘腿坐在地上,没有牌没有骰子,周媛媛灵机一动把空酒瓶放在玻璃茶几上,轻轻一转就滴溜溜滚起来。
“瓶口转到谁就轮到谁就选真心话或者大冒险,倘若不回答或者不冒险,那就罚酒。”周媛媛宣布,于是大家都嬉笑着推推搡搡散开,李菁见我心情不好,拉着我硬是坐在茶几边,林晓希推着路乔要出去洗洗脸醒酒,可路乔哼了一声坐了下来,林晓希只好跟着不情不愿地坐过来。
“那大班长先转吧?”周媛媛提议道。
张志浩奋力一扭,那酒瓶像上了发条一般滴溜溜转起来,整个包厢都安静下来,琉璃色的光在玻璃和玻璃之间反复跳跃。
“哈!林晓希!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大家一齐笑道。
林晓希万万没想到这么多人却第一个就是她,登时涨红了脸,又不好意思推脱是只是陪路乔坐过来,自己不想参加,只得勉勉强强蚊子哼似的说:“那就真心话吧。”
“我来我来,”婉言举手道:“第一次是什么时候?”
上来就非常劲爆。
林晓希整个脸顿时被烫熟了一般,跟虾米一样弓起来往后缩,连声道:“没有没有没有呢……”
“胡说!”芩年大声笑道:“这有什么的,谁还会说出去不成?”
林晓希哆哆嗦嗦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是是是是真的,实在不行我就喝了……喝了。”她涨红了脸,一仰头,果真把满满一杯鸡尾酒全喝下了肚,谁都知道她向来是不喝酒的,这下子都鼓起掌来说深藏不露。我望着空酒杯出神,觉得或许她选择的是“不回答”。
按规矩轮到轮到林晓希转,林晓希上前轻轻一拨酒瓶,酒瓶横躺着转了两圈,转到了李菁那里,李菁说要大冒险,于是当真像模像样地垂着手臂模仿大猩猩在包厢里走了一个来回。周围人笑得人仰马翻,我下意识地看向路乔。
路乔冷冰冰地望着我。
接下来轮到李菁转酒瓶,酒瓶滴溜溜滚向了我。
“恩……”我犹豫道:“大冒险吧。”
“啊!我听说小叶子有男朋友了?”芩年凑过来,一脸坏笑:“给他打电话说:我们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