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村早季是在下午找到朝日的。
在这种就差临门一脚的关键时候,朝日其实并不愿意和极乐教里的人有过多的接触,但木村第一句话就让她呆住了。
“我想起来了。”
你怎么能想起来呢??!!
这一天天气很好,湛蓝的天上连云都没有飘起来半点,下午的阳光穿过树叶间隙落在朝日脸颊上,和千叶山那一片遮天蔽日不见光的树林天差地别,但凉气还是一点一点渗进朝日的骨缝里。
她茫然地被木村早季拉着,看她微笑着和极乐教认识的人打招呼,然后轻车熟路地带着她钻进一棵树后面,熟练地像是逛自家的花园。
鉴于她现在已经住在了极乐教,自家花园这个说法好像也没什么错,朝日愣愣地想。
朝日在这个世界从事召唤工作已经很久了,救过的人她自己都记不清,里面有很感谢她,为她提供了许多帮助的,也有看到有傻子接盘推她出去自己先逃跑的,甚至还有在安全了之后怪她多管闲事的。
对朝日来说,这都没什么区别。应什么人的呼救声而来,在危机中保护他们对于朝日来说,最多只算得上是一份强制接受的惩罚,她不知道如果自己没有完成会怎么样,但她也不愿意尝试。
她与被她救助或被她伤害甚至杀死的人或者鬼之间没有任何情感上的维系,这笔交易在事件结束的瞬间也跟着结束了,活下来的人回到家里,走向自己未来的道路,而朝日停下来,检查财产,包扎伤口,分辨自己在哪儿,想着下一顿饭该吃什么,时刻准备着被再次投入危险之中。
这些人的生平,爱好,是怎么样的人,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对朝日毫无意义,她疲于奔命,也并没有时间关心。
以至于朝日现在被拉着坐在树桩上,看着少女秀丽的侧脸时,她竟然恍惚了一下,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好好看过她。
木村早季比生天目和富冈他们大一些,看上去已经脱离了孩子的范畴,有着柔顺的黑色长发,和颜色浅而通透的藤紫色眼睛,看起来温柔冷淡又哀愁。这头发在十几天以前还像一把枯草,但现在她安静地坐着时,谁也不能把她和千叶山那个背着背篓像个难民一样的女孩联系在一起了。
朝日眨了眨眼睛,这个姐姐发色和瞳色很像鬼杀队的主公,如果说主公是一株正在枯萎却还在勉力坚持的白花植物,木村早季就更像是琥珀里会有的那种凝固的美丽花朵。
放开鬼的事情不谈,明明已经到了新的环境,甚至压过了一直就在的十香,成为了最崇敬的教祖最喜欢的人,为什么还会这样呢?
于是朝日盯着她不再笑而显得安静非常的侧脸,很突然地问了一句:“你还是很不开心吗?”
木村惊讶地看着她:“你真是我见过最奇怪的孩子了。”
“我还以为你会有点害怕,毕竟上次教祖问我那天晚上千叶山发生什么了的时候,你看起来都要吓死了。”
朝日震惊:“……你想起来的也太早了吧?!”
在不死川到来之前,她觉得她妥妥地能赢过生天目和彩花十香那些人破绽百出的演技,成为万世极乐教最深藏不露的人,结果现在看来,她说不定得是最傻的那一个。
然后她回忆了一下自己在那一晚做了什么。
先是把人打晕,阻止她向偶像献祭,后来因为嫌弃带着她逃跑碍事,干脆把人种进了土里,最后因为伤太重摔下来不省人事,根本把她忘记了。
“那你为什么要说自己不记得了?”她宛如无事发生,茫然地问道。
木村早季看了朝日一会,突然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
“?”
“你放心,这儿是我之前看好的地方,前后都有两棵树挡着,也不在任何出去的必经之路上,没有人会来的。”
这个美丽姐姐认认真真地向朝日点头:“真的很隐蔽。”
朝日这下也摸不透她想做什么了:“挺好的,那你搞这么隐蔽,是想做什么呢?”
“朝日和教祖大人,是敌人吗?”
嗯?!
“你怎么会这样想?”朝日惊呆了:“虽然我不是特别信教,但我还是很尊敬教祖大人的。”
木村早季看看着她,也没说相信还是不相信,慢吞吞地嗯了一声。
“其实我来找你,是想感谢你那天救了我。”
她看不出朝日说的话是不是发自真心,但这也不是她所关心的事情,木村直接切入了正题。
自从那天看到这姐姐朝着山神直扑过去,朝日就没想过会在木村早季嘴里听到感谢的话,她竟一下子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不不不不用的,其实我还算给你添了麻烦……?早季姐姐其实不想被我拉着跑的吧。”
白发小女孩并没有提山神是怎么放弃追她们的,但听过她刚来时的重伤,木村心里很清楚,在她被埋进土里的时候,外面可能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这是木村早季活了这么久从来没想过会有的东西。
记忆是伴随着刚到这里某一天晚上的一个噩梦苏醒过来的。她想起自己被父亲赶出门,背着背篓站在那片山林的入口。她没什么朋友,母亲早就不在了,唯一关心她的奶奶也刚刚去世,父亲总是在酒醉的时候打她,清醒过来又抱着她痛哭流涕。
也许父亲是真的爱她吧,少女有点不确定地想,但是她已经感觉不到了。在长期的挨打挨饿,过着上一秒还被用怜爱的目光注视着,下一秒棍棒就落在身上的生活,在祖母彻底停止呼吸的那一刻,木村早季就惊讶地发现,她感觉不到什么伤心难过的情绪了。
山神的传说是从大概几十年之前兴起的。千叶山深处据说在一夜之间长起了一片密林,十个人进去可能有四五个人都出不来,有几个一无所获但活着出来,而另一个会找到宝物。
尝试的人数不胜数,木村邻居家的铃,隔壁村的相良和大空,武藤家的爷爷,还有其他外地来碰运气的人。早季奶奶还在的时候说他们是被山神带走了,山神给予他们丰收,同时从进山的人里挑出他满意的祭品。早季奶奶是一个有点神神叨叨的老太太,打从心底相信这个,所以木村早季从小听着山神的故事长大。
以至于当她背着背篓,茫然地走出家门时,她觉得就这样进去,把自己献给奶奶深信着的山神大人做祭品,对自己来说也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毕竟几天没有吃饱过的胃火烧火燎,被打出来的淤青还在隐隐作痛,每一次抬腿都像是挪动灌了铅的沙袋,没有人盼她活着,而活着也太辛苦了一点。
但是像她这样的一个人,就算是做山神的祭品,也能让山神大人感到满意吗?
直到她真的被袭击,被一个不认识的白发小姑娘连拉带拽地拖着逃命,她才发现这位山神可能和她奶奶想的不太一样。这个孩子真的是她见过最有活力的人,明明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嘴里百般不情愿,一边跑一边骂她拖油瓶,却始终紧紧拉着她的手,既霸道又莫名其妙地一定要她活下去。
一心求死的少女在半昏迷的状态下听着朝日中气十足地和追着她们的山神激情拌嘴,再次拥有了一点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被埋进土里。
“其实这个事是这样的,我对召唤了解的还很少,但如果真的不想活了的话,我是不会被你叫过来的。”
她听到小女孩带着哭腔的恳求:“求你了姐姐,加加油啊!!”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真心实意地期盼她活下去,心里的一点小小的想法就像春芽破土一样飞快地生长起来。
虽然可能另有缘由,毕竟她之前和这孩子一点都不认识,但是木村早季想:既然你都这么努力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加加油吧。
“不,如果不是朝日,我一定真的就这么死了。”
木村漂亮的眼睛里带着一点细微的笑意,说这句话的时候柔和又愉快,与拉着朝日一路东应付西躲藏地走到这里来的感觉一样,和她一个人安静坐着时的样子像是两个人。
两副样子都很真实,要说哪个最假,大概是在童磨面前那个哀婉温柔的人设了。
这是什么万世极乐教啊,万世极乐电影学院差不多。
朝日看着这个小姐姐眼睛里的微光,开始有一点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听生天目的话,在这里的时候和她多待一会儿。
——这是她从见到那个鬼山神开始到现在,发生的最好的事情了。
“嗯,虽然我的初衷只是为了自己,但如果姐姐你能觉得活着有一点快乐,就是我最高兴的事了。”白发小女孩儿笑眯眯地说。
木村早季向她问起“山神”。
朝日并不想告诉她那位备受村民崇拜的山神其实是什么样的东西,她只是含糊地表示她们见到的可能是某种山中的精怪。
毕竟就像山神自己说的,他收取祭品,为村民带来财富,他和传闻中真正的山神差别真的那么大吗?
朝日看着少女有一点低落的侧脸,突然想起鳞泷先生之前对她科普时说的,鬼都是人变来的这件事。那个不知道吃过多少人,和她厮杀了一夜,讲话却像个小孩子一样有问必答,真的觉得自己就是山神的鬼,在以前还是人的时候,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很少会去想这一类的问题,就像她明明知道生天目一定有一点令人难过的过往,却始终没有尝试去问过一样,但木村早季的下一句话立刻就把她的理智拉了回来。
“我觉得,教祖大人和山神,可能是一样的东西。”
朝日瞪大了眼睛,好长时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她心情复杂地听着木村早季小声地解释她在教祖大人面前的感觉和在山神面前是怎么怎么相似,真的开始有点认同不死川实弥暗示的,她就是一个废物的事实了。
朝日开始明白为什么木村最近为什么总是比较关注她,今天还特意把她拉到一个没人的地方了。
木村想告诉她教祖可能不是什么好人,并且让她想办法快走。
有那么一两秒朝日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她伸出手顺了顺少女的头发:“你可能是最近没有休息好吧?教祖大人明显看起来是个人呀,不过老看他确实也没什么意思,早季姐姐回去好好睡一觉,再过几天我们就一起下山吧。”
她又露出了木村这些天来最熟悉的那种笑容,好像就算天塌下来也会为她空出一个角落,高高兴兴地规划道:“你父亲对你不好,我们就不回去找他了,我介绍我的朋友给你认识,你一定会喜欢他们的。”
黑发少女愣了一下,也对她微笑起来:“嗯。”
她长得清冷又秀丽,脱去那层麻木冷漠的气质,发自真心眼睛亮闪闪地笑起来时真的非常好看,并且除了锖兔,这是朝日第一次和她救下来的人这样心平气和地坐着聊天,以至于她没有发现,随着她们的谈话,太阳已经渐渐地偏到了西边。
在那双洁白又修长的手轻巧地穿过木村早季的胸口时,这个笑容甚至还停留在她的脸上。
朝日在这时候才真正意识到了一件事。
……童磨这个鬼在不想被别人发现的时候,是真的可以做到连一点危险的感觉都不会让对手察觉到的。
“真让人感动呀。”他抓着黑发少女的心脏,微笑着叹了口气。
鲜红的血流顺着他的手指滴滴答答地落下来,被青年的舌尖灵巧地卷走。
他有点难过地向朝日走来:“只是什么要骗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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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见到人类裸露的身体器官。
童磨的手不同于不死川上面布满了刀茧,也不像朝日和木村的上面遍布着擦痕和来不及愈合的冻伤痕迹,白皙光滑,指节纤细,像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
可就是这样的手,像切豆腐一样,轻描淡写地把木村早季的胸口捅了一个对穿。
暗红色的心脏就像它还在主人的身体里一样微微地收缩着,刺目又清晰地映在朝日的眼睛里,每一点肌肉的纹理都纤毫毕现,每一次泵动都会将还没来得及流干的血液和生命力挤出一点来,而几秒钟之前还在向朝日微笑的这一个女孩子,已经睁着眼睛倒了下去。
童磨微笑地看着朝日,一口一口地把他手上的这一颗心吃掉了。
朝日的全身都仿佛被冻住。有那么一瞬间她分不清这是不是真实的世界,她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大脑像是硬生生被敲开的冰一样嘎吱嘎吱地,勉强而疼痛地动起来。
她见过很多奇形怪状的鬼,有一张嘴仿佛可以吞下一个椅子的,也有头上密密麻麻长满眼睛的,还有把自己和树林融为一体的,但没有一个像此刻这个长相端正,有着七彩眼睛和美丽外貌的鬼一样令她感到胆寒。
童磨把他的帽子摘了下来,白橡色的长发在落日的一点点余光里熠熠生辉,他的头顶像是被血泼过,暗红的痕迹仿佛下一秒就要顺着发丝流下来。事实是他整个人也像是被鲜血浸透,从指间,从微微下垂的笑眼,从腰间华丽的金扇子,从话语的每一个缝隙里都有血气和死气滴滴答答地渗出来。
而他带着他惯常温柔又带着稚气的微笑,牙齿里甚至还残留着血色,彬彬有礼地蹲下来,就像一个最最礼貌的人一样,从早季的怀里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嘴。
「朝日,朝日!不要再发呆了!」
膝丸焦急的呼喊声在脑海里炸响。
朝日按上了她的刀柄,当她终于能够张开嘴说出话来的时候,她才发现,包括牙关在内,她的全身上下都在不受控制地剧烈发抖。
“你,”上下牙的磕碰带出清脆的咔咔声,朝日用力咬住舌尖:“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早就发现啦。”青年像是逗小孩子一样,带着几分得意道:“大概就在那个叫生天目的刚来不久吧,你们可能不知道,杀过鬼的人和普通人很不一样的,像我这么厉害的鬼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然后他没有等朝日说话,就主动自言自语了起来:“那为什么要装作不知道把你们留下来呢?”
朝日没有说话,她以一种让人害怕的专注盯着童磨的脸。
“因为我不喜欢吃男人呀,还是香香软软的女孩子更有营养,更合我胃口一点。”
童磨严肃地回看朝日,盯了两秒钟后终于忍不住一样地笑了。
“而且你看,这么留着的话,只要抓住一个,说不定就能摸到一串,是不是很有趣?”
……居然真的是这样。
他的话满怀恶意,带着一种活泼的从容,但朝日已经不再感到愤怒了。恐惧像一桶冰水从头到脚泼下来,强制着让她冷静。
到现在为止,她和生天目不死川决定的所有计划都不再成立了。且不说信有没有传出去,就算真的传出去了,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本也赶不过来。这一整晚的时间足够童磨把她杀三遍再炖成汤了。
打的话,她连刚刚童磨什么时候出现的都不知道;跑,又真的跑得过吗?
她从来没有过这么绝望的时刻,所有思考的终点都清晰地指向同一个结果。
——她会死在这里,成为这个鬼的一顿晚餐。
“咦?你怎么不说话啦?”那张苍白的面孔在一瞬间贴到朝日眼前,因为离得近而看起来巨大得可怕的“上弦”两个字漆黑:“明明上一次也很害怕,却说出了很可爱的话。”
他抽出腰间的两把金色扇子,用上面的莲花纹路挡住自己的下半边脸,担忧地问道:“这样会不会好一点?还是害怕吗?”
朝日用力握紧膝丸的刀柄,那一句“你都要吃我了还不允许我害怕吗”死活都不能从嗓子眼里挤出来。
童磨耐心地等了一会,发现她还是在发抖,叹了口气看了看天上刚刚显现出来的月亮:“那先来活动活动身体吧?”
金色的扇面划破空气亮起锋利的冷光,他拿着扇子像跳舞一样转了一圈,笑吟吟地对着朝日安慰道:“反正我们还有很长时间可以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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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杀队正进入前所未有的大动员。
接到不死川和朝日他们的传信后,主公当时就惊得跳了起来。这是鬼杀队时隔多年终于揪住的一个上弦,现在正靠着几个新人队员走钢丝一般维持着踪迹。
所有尚在一线的柱和柱级的预备队员与隐成员都从天南地北被传召回来,悄无声息又快马加鞭地向着万世极乐教的山头集结过去。
所有人都在希望鬼能发现的再晚一点,这几个孩子可以撑的再久一点。
而朝日已经开始觉得今晚就是她人生的最后一个晚上了。
几天前朝日和生天目猜想过如果真的打起架来,童磨的那两把扇子会不会像铁扇公主的一样突然变大,然后一扇子把她扇飞两个山头。现在看来,他们完全料错了这扇子的使用方向。
薄的像刀刃一般的金属在朝日翻滚落地的瞬间就贴上了她的小腿,童磨的攻击和以往朝日遇到的所有人都不同,那双金色的对扇像跳舞一样轻飘飘地划过,都来不及在朝日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快字来。只当它们带着血离开的时候,她才能后知后觉地感受到随着扇子而来,能把她连着骨头刮下一层的寒风。
即使她边打边跑,把所有的力量都用来逃跑和防御,有意地把他往远离极乐教驻地的方向引,朝日现在也是一个血人了。
童磨完全是在逗她,他的攻击方式既不像手鬼和山神那样全无理智,也不像鳞泷左近次和他的弟子们一样,有一套完整的逻辑和章法,他完完全全只是在玩。
膝丸的刀刃和扇刃相撞发出一声脆响,接触的瞬间相接的地方传来泰山压顶的巨力,那股力让扇刃从刀尖一路滑向刀柄还不停,顿也不顿地以一个垂直的角度压向朝日握刀的手腕。
太刀的长度让小女孩转变方向都来不及,手掌猛地向腕骨对折了过去,骨头发出让人牙酸的咯嘣一声,在痛觉甚至还尚未传入大脑的时候朝日就立刻放开了刀向右一闪,让另一把扇子擦着她的腰斩过去挥了个空,矮着身子从童磨胳膊下面滚过去,在太刀当啷落地的瞬间抄起来退出了五六步远。
她面色苍白地捂着自己的手腕半跪下来,腰上的血滴滴答答地落在草叶间。
就在这一轮交手的不过短短几秒钟,朝日就已经手腕骨裂,又一次添上了新伤,而她连童磨的衣角都没有摸到,只是被动地在躲避而已,在这样密集的攻势下连个逃跑的机会都没有找到。
“咦?骨头没有碎吗?真可惜。”
“惜”字带着笑音的后半个音节还回荡在空气中,金色的寒光就对着眼睛直直地刺了过来,那一点快的看不清的莲花纹在女孩同色的双瞳中惊心动魄地放大,快而模糊地一闪,在临近目标的时候几不可见地停顿了一下。
一之型「虚刃」
朝日原本凝实的,在环境中异常显眼的身形就像个接触不良的电视画面一样晃了一下,她那把长的吓人,刚刚让她吃了不少苦的太刀就一瞬间消失在童磨的视野中。
“……咦?”
脖子上后知后觉地传来一点痛感,名列上弦第二的鬼吃痛低下头,才顺着脖子看到了那一截雪亮的刀锋。
原来童磨这样的鬼被砍中了也会流血啊。朝日看着切进青年脖子一半的刀刃有些茫然地想到。
……只切进去了一半。
一向无往不胜,无论有着如何坚固的外壳都能切开的源氏宝刀,在朝日用上全身力量的一击里,竟然也只割开了童磨脖子的一半。
朝日的心就像灌了铅一样不受控制地下沉,她用力踩在鬼的小腿上想要借力把刀抽出来,却惊恐地发现那刀纹丝不动。
“……很厉害嘛,小朝日。”童磨的笑容慢慢地淡了下来,他握着扇子的手覆上朝日握刀的手背,大手完完全全地把朝日的手和他的扇子一起包裹进去,一点一点地收紧。
锋利冰凉的边缘贴着朝日的手背嵌进去,同时割破了鬼和小女孩的皮肤,鲜红的血流缠|绵|暧|昧地融在一起顺着手臂流进衣袖深处,青年陶醉地吸了一口气。
“小朝日虽然是个新队员,却和大家都不一样呢。这个能把杀气都收敛的干干净净的型我从来没见过诶,刚刚我连刀都看不见了,真的很厉害。”
朝日的手骨都在巨大的握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而握着她的东西却比起肌肉和骨头来说更像一台带着锋利扇叶的绞肉机,不管她怎么挣扎都完全纹丝不动。
不愧是上弦的脖子,连刀都能卡住。
他似乎是想歪歪头,但又意识到现在不能随便歪头,好奇地问朝日:“这是什么呼吸呀?”
“还,没取好名字。”朝日在剧痛之中挤出几个字,感到他的手满意地松开了一点。
“好吧,虽然只有两个型真的很可惜,但也算是很珍贵的情报了。”他微微一笑,毫无预兆地放松了脖子上的禁锢,抓着朝日的手把她从身上甩下来,猛地一个肘击:“小朝日要加油呀!”
像是被一辆全速行驶的火车车头正面击中,朝日飞出去撞断了两棵树的时候才感觉到胸前排山倒海般的痛意,这一击让她五脏六腑都像是要粉碎了一样合着血吐出去,她摔在地上,觉得自己要死了。
在疼的眼前发黑的时候,她想明白了一件事。
“你,你留着我们,其实是像养着,山上的人一样,想收集情报,顺便,顺便观察我们的行为吧?”
越在情况紧急的时候,人的脑子就越是会想到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朝日被戏耍着虐打了这么久,像一条死狗一样躺在地上的时候,她突然想通了童磨一切行为的动因。
这根本不是什么变成鬼了还残留着人类的情感,这是一个鬼在有意识地观察记录着人的样子,他们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有什么样的表情,说出怎么样的话,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他一边在收藏,一边在学习。
童磨惊奇地瞪大眼睛,干脆利落地承认了:“你真敏锐,小朝日。”
他悠闲地向着朝日走过来。
“说话又很委婉,又礼貌,不像其他人一样逮着这一点伤害我,我真喜欢你。”
朝日会的第二个型「净琉璃」一直在开着,并且在持续的高强度使用下反馈给了朝日更多的信息,这个初衷是让杂乱的东西消失,只留下最重要的信息的环境感知技能现在清清楚楚地将风的流动,鬼落地的力度,他每一块肌肉的牵动传递给朝日。
就是现在,在他说出这句赞叹的同时,原本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小女孩像一只被惊吓到的兔子一样拔地而起,飞快地窜了出去。
然后在半空猛地掉了下来。
“就连都到这种地步了,爬着也要想办法逃走的这一点,我也很喜欢。”
他踩着朝日的脊背,笑吟吟地补充道。
“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呢?明明都这么痛苦了不是吗?”他难以理解地摇着头:“你也是,小早季也是,和我一起永生不好吗?”
他流着眼泪,再次展开了他的扇子。
以他持扇的双手为原点,寒气瞬间在空气中集结开来,连树叶都微微地挂上了一层霜。
细小的冰晶在空气中一个接一个地噼啪爆开,像是开了无数朵晶莹剔透的冰花,每一朵的边缘都反射着锋利的冷光,它们在空中饥渴地振动着,仿佛主人一个命令就会扑出去把敌人绞成碎片。
童磨看着脚下浑身是血,已经看不出样子的朝日,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来和我一起,到达极乐吧?”
——血鬼术「散莲华」
而朝日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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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童磨太自信,也许是终于能把这个他中意许久的孩子做成刺身这件事让他太高兴了,在那些冰晶奔涌出去的时候,他竟然很微小地,自己都没有太感觉到地,晃了一下神。
呼啸的狂风自下而上地咆哮着卷成一个半弧形,从小女孩的身前直升而起,吹得冰晶直接调转方向糊了他一脸时,他才猛地回过神来,听到了少年话语的尾音。
咸鱼呼吸三之型「虚度光阴」
风之呼吸四之型「升上沙尘岚」
在落地的瞬间,生天目天星看清楚了这个说他们一定能平安离开的白发小妹妹现在的样子。
……有那么一两秒,这两个人愤怒得连呼吸都停滞了。
朝日的生命力是令人震惊的顽强,在她发现这一下居然没有落到自己身上时,她瞬间就觉得自己有救了。
不死川实弥几乎是立刻就向童磨扑了过去,用刮掉骨头的力道抽刀就是一记尘旋风·削斩,高速突进的螺旋刀风在地上开出一个触目惊心的巨大裂口,擦着鬼的肩膀劈了过去。
童磨轻巧地闪过去,被他自己的冰晶切割出来的微小裂口在说话的间隙肉眼可见地愈合:“原来是你们呀。”
不死川一言不发,下一刀换了个角度直挥出去。
而生天目靠着朝日半蹲下来。朝日握刀的右手在童磨有意的折磨下和半凝固的血痂一起,以一个扭曲的形状黏在了刀上,裂口处隐约见得到森白的骨茬。她甚至不能控制自己的手指从刀上下来,指挥生天目:“哥,左,左边第二个兜,有止血药,帮个,忙呗。”
生天目沉默着从她口袋里拿出纸包的药粉,却发现想要包扎的地方太多,他根本不知道该先包哪里。
朝日现在凑活能用的地方只有腿,但是蹬腿儿又实在太不精细了,她只好拼命眨眼睛示意生天目哪里比较严重。
生天目的手在抖。他非常想揪住这孩子的领子质问她为什么不带着鬼回去找他们,要一个人引着童磨跑这么远,心里却恨不得自己不要这么清楚她在想什么。
“不是怎么样都要活下去吗?那就回来让前辈们死在前面啊。”
朝日已经把气喘匀了,即使每说一句话胸口就疼的鼻涕眼泪糊一脸,但这不妨碍她流畅地吐槽一句:“……反正怎么样都要死了,早死晚死你们居然还要和我比比吗?”
让不死川一个人扛着真的太为难他了,生天目包扎的速度飞快,痛的朝日疯狂嘶气:“你不是跑的很快吗?引过来我们两个顶着你先跑了也行啊。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有什么好跑的。”
天知道他们俩左等右等不见朝日回来,在后山发现木村的尸体时有多么着急。
朝日垂头丧气挨骂,她没能说出来“那你们俩怎么没趁机逃跑”这样的话,因为她真的很高兴有人能来救她。
虽然就算他们三个加起来,也不过是能将将多撑个一时半会罢了。
童磨没有在隐瞒,他就是耍着他们玩,看着他们自以为很好地隐藏了自己,满怀希望地让鎹鸦传信出去,然后在增援快要来的时候对他们动手,看看他们绝望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能使出什么样的招数。
他今晚就是要他们三个死在这里,然后让整个鬼杀队都看见。
激战中的不死川实弥逐渐地发现他的呼吸困难可能不单单是因为心疼朝日。即使他是风之呼吸,每一抬手都会掀起狂风,但在战斗中还是不可避免地吸入了些许童磨的冰雾。
这股寒气并没有随着进入温暖的体内环境逐渐融化,而是很缓慢地开始降低他身体的温度,以至于现在他一吸气,胸口就冻得发疼。
“小心,他的血鬼术有毒。”白发少年滚落在地上,抹掉嘴角的血,语气沉冷地提醒刚加入战局的生天目。
生天目连风都掀不起来,现在恨不能顺着他的为难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他提着刀轻巧地游走在不死川和童磨的战场之外,像只垫着脚尖往柜子上跳的黑猫,时不时探出头来挠一爪子。
生天目和朝日相类似,都缺少可以直接正面对敌的战斗技巧。他的「虚度光阴」是可以让对手不受控制地出一下神的类似精神攻击,而四之型「游手好闲」可以让他找准位置,短暂地限制一下对手的行动。
这两样如果是他自己使出来确实没什么用,因为这一下晃完了他下一下还是得完蛋,但在有不死川的情况下就威力翻倍。这两个人说起来也是第一次这样认真配合,但是在生命威胁下竟然配合的像是多年的老搭档。这边刚一用出来,那边就看准机会上去砍一刀,童磨被揍的莫名其妙,还差点没了胳膊,终于开始烦了。
他对男孩子显然懒得再说什么花里胡哨的好听话,反复确认也发现生天目确实只会那两招,没什么好再看下去的。
他干脆利落地提了速度。
血鬼术「蔓莲华」的冰晶藤蔓猛地飞旋出去,像十几条带着倒刺的鞭子,结结实实地抽在了不死川实弥的身上,同一时间树上的生天目被卷住脚踝扯下来甩飞出去,远远地砸在地上。
朝日眯着眼睛打量着战局,几乎是立刻明白过来他没有耐心了,想先杀掉比较厉害但是呼吸法中规中矩的不死川,留下菜但是花里胡哨的她和生天目慢慢玩。
不死川实弥真的很厉害。他胸前被冰刃和扇子割出来的伤口几乎都要看到肋骨,还能在落地的同时一个翻身躲过从天而降的玄冬冰柱,滚过一圈后他几乎是停也不敢停地挥出几刀。
三之型「晴岚风树」
数道风刃齐发,合着凛冽的剑气正面对上了童磨的血鬼术「枯园垂雪」,金扇子与浅绿的日轮刀刃交织出让人眼花缭乱的轨迹,最后以他刀刃被切根切断,正面中了一记枯园垂雪打散后的散莲华作为终结。
白发少年拄着那半截刀柄艰难地半跪在地上喘气,眼睛却兴奋地大睁着,根本没在怕。
他背对着朝日,朝日看到他的手势,让她想办法和生天目先走。
“你很厉害嘛,我上个杀掉的用风之呼吸的人都是柱了也就差不多是你这个水平。”童磨恶意地表扬道:“不过他还是死了哎。”
生天目拖着他完全失去了一层皮肉的脚踝走过来。他走的每一步都在抖,但他表情却显得很平静,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伤口。
呼吸法真的是个很好的技能,尽管肺现在痛的都要炸开,每次吸气血都要冲上鼻腔,但是朝日发现她能动了。
“他让咱俩看准机会跑,你觉得呢?”生天目用嘴型问道。
不死川是摆明了不可能走的,不仅是因为他看起来正在兴头上,更因为他害怕如果他们真的都跑掉了童磨会恼羞成怒,掉回头去杀了山上那些万世极乐教的人,这是他一定不能接受的事。
朝日看着这个白发前辈艰难地打着手势拼命暗示的样子,做出了一个可能是她活到现在最疯的一个决定。
就在童磨想要痛快点和不死川实弥打完他人生中的最后一轮时,他听到了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
……已经被他杀死,生吃了心脏的少女含着眼泪从树林中跑出来,声嘶力竭地大骂了一句。
“童磨你这个乌龟王八蛋!!!”
饶是童磨也愣了一下,而就在他愣神的一瞬间,「虚刃」无形的刀锋已经杀到了他的脚下。
童磨的外貌是个美男子真的是太好了,他的脚踝比脖子可细多了。
朝日押上了全身体重,连滚带爬飞砍出去的这一刀直接把童磨的一只脚劈飞了出去,身形高大的鬼一下子失去平衡摔了下去,剧痛让他的神智立刻清醒,名叫木村早季的少女瞬间变回生天目的纸片,慢悠悠地落到了地上。
而这个时候朝日和生天目已经滚到了不死川的旁边,一人一条胳膊地扛起了来不及反应过来的不死川。
拔腿就跑。
“你们两个,放下我……!”
不死川虚弱又愤怒地挣扎着。
“别吵我伤口要裂开了!”朝日毫不留情拍了他一下脑袋。
“快快快他要追上来了!”生天目尖叫。
童磨彻底生气了,他都不想等脚重新长出来,直接用冰补上了那一截,飞快地追了上来,眼看着就要摸到生天目的衣角。
生天目深吸一口气。咸鱼呼吸。
一之型「捷径」
他除了阴阳术之外学会的第一个型瞬间发动,他整个人拽着朝日和不死川拔地而起,硬是在空中扭了一个诡异的弧度,把童磨甩开了一截。
“哇哥你还会这个!”朝日赞叹。
他们冲的太快,烈风和树叶打在脸上,血痕几乎是立刻就显现出来。而身后的童磨又一次赶了上来。
生天目这一次来不及用他的呼吸法了,而不死川还在挣扎要他们把他丢回去。朝日满心愁苦地看着遥不可及的前方,多么希望这一段距离能凭空消失就好了。
……
……凭空消失?
这一刻灵感就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她用她已经麻到感觉不到痛的右手举起了刀,在生天目莫名其妙的眼神中向着前方的空气用力挥出去。呼吸法。
二之型「无间」
好消息是那一段距离真的消失了。
坏消息是他们毫无心理和身体准备地冲破了那一段路,在惯性的驱使下直冲向了本来还很远的一道深沟。
滞空的时候身下是望不见底的漆黑,身后是美丽又险恶的冰藤蔓。
完了,朝日绝望地想。
努力了一晚上,受伤到这种鬼程度,努力了个寂寞,早知道直接躺下了。
但事情就是这么奇妙,就在寒气将将要勾上她的脚腕时,朝日感到了一种熟悉无比的感觉。
……夹杂在呼啸的风声中,像是隔了很远,有什么人微弱的呼喊,清晰地传达到她的耳边。
“救救我!!”
朝日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她已经好久没有被召唤了。
在消失在空中的最后关头,朝日做了一个她自己都没有想到的举动。
她绕过不死川,一左一右紧紧地抓住了他和生天目。
带着鬼满心愤怒的蔓莲华藤蔓飞旋在空中,什么也没卷住。
作者有话要说: 朝日已经有的呼吸:[虚刃][无间][净琉璃],没有一招能打的。
实力水平的差距大概就是二哥连血鬼术都没用就能把朝日吊起来打,但风哥就可以多抗几招这样。但都是童磨虐菜局就是了。
我写到后来精神恍惚,“鎹鸦传出消息”,直接就给打成猫头鹰了,我可能是霍格沃茨失散多年的好学生(
其实我觉得我断章断的很高超,但奈何这是入v,得一口气发,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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