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叫朝日的孩子是被一阵剧烈的头痛惊醒的。
和普通的熬夜或者感冒引起的内部头痛不一样,这一种痛是被鳄鱼咬在嘴里的西瓜,下一秒脑壳就要在重压下崩开的那种剧痛。
她猛地睁开眼睛。
“……咦?”
令人头皮崩开的压力松了一瞬,宛如变质糖浆一般甜稠而古怪的声音流过耳畔:“你是谁呀?刚才的那个小鬼呢?”
一个。
一个大到不能想象,非常绿,并且浑身长满了胳膊的大大大大大怪兽。
……正捏着朝日的脑袋把她往脸前提。
并且随着这句好奇的问话,一只巨大的眼珠子灵活地转了一转,像是要看清她的样子似的,正好和她对上视线。
“……”
朝日缓慢地,眨了眨眼。
“……我靠啊啊啊啊这是什么东西啊!!!!!!!!”
“——!?!!”
这声直入云霄的惨叫来得毫无预兆,几乎贴着鬼的耳膜响起来,把一秒钟之前还在好奇的鬼惊得连着抓她的那只手一起扔了出去。
被称作手鬼,尽管已经吃了几十个小孩,却依旧非常容易受到惊吓的鬼宛如看到毛毛虫的小女孩,一边尖叫着跺脚一边疯狂甩手,直到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孩完全脱离了他的视线才骤然冷静下来。
“这是什么新的呼吸流派吗?”
他缓慢地转头,盯住不远处地上的粉发少年:“嗯?小狐狸?”
十秒钟之前险些被捏爆头而死的预备役猎鬼人锖兔,握紧了手里的半截断刀,茫然地应了一声。
“啊?”
……
“所以说我讨厌这个地方。”
一路撞断了至少四棵树,被勾着衣服上的一块破布,以一个非常危险的姿势挂在树梢上,女孩沉默了好一会,有气无力地开口道。
她开口的对象是旁边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明显是被人妥善安放在浓密枝桠深处的少年。黑发少年似乎是受了伤,安静地躺在树干上,露出来的一半侧脸冷冽而俊秀,即使在昏暗的月光下也异常显眼的纤长睫毛不安地微微颤动着。
朝日茫然地盯着他看了一会,感觉胃开始痛起来了。
其实眼下的这个状况并不是那么令人惊讶,毕竟自从在这个世界睁开眼睛,她已经数不清自己是第多少次遭这种横祸了。
是的,不知道这是在哪,也不懂自己是谁,没名字没钱也没有认识的人,只是有一天突然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怀里抱着两把长刀,正在被一群彪形大汉死命追赶。
这居然还不是最糟的。就在她一头雾水地逃命,一路撞翻了八个小摊,眼看着就要被逮回去严刑拷打的时候,眼前的景物骤然扭曲,然后在定格清晰焦距对好的一刻,她意识到问题可能比想象中的还要大很多
那是一根当头扎下来的发簪。
第一次是花街里受性格刻薄的花魁所折磨的小姑娘,第二次是被冤枉偷了东西,眼看着就要被打死的小男孩,第三次是走夜路被食人怪物袭击的年轻夫人。
已经懒得再数有过多少次了。
——就像今天这样,她总是会莫名其妙地听到呼救声,然后身不由己千钧一发地突然出现在惨案现场。
虽然完全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但这并不妨碍朝日一开始的时候怀疑自己可能是某种召唤生物,然而这个怀疑产生没过不久,她一周一小断,一个月一大断的肋骨就用亲身经历告诉她,她确实是个人类,并且之后碰到的那对猫头鹰父子让她对自己有了更近一步的认识。
——还是人类里比较菜的那一个。
“……我这难道是以前干了许多坏事吗?”她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挪到一边的树枝上,又疼又摸不着头脑。
“哪怕是上辈子是伏地魔这么干也过分了吧?到底是谁这么缺德啊?!”
没人回应她,她唯一的听众——斜戴着半边狐狸面具的少年,在月光下安静地昏迷着,被层层叠叠的深绿树叶笼在中间,宛如一个睡美人。
然而朝日也并不十分在意,频繁的空间移动让她几乎无法正常地认识人,别说找工作,甚至连食宿都成问题,就像在十分钟前她还在好容易找到的破庙里睡的好好的,下一秒就已经挂在树枝上了。
八九岁的小女孩摸了摸背后的刀,这两把刀作为板上钉钉的赃物,长了一副看上去就很贵的样子,被朝日拿碎布条缠得妈都不认识,这时候也不生气,安安静静地被她背在身后,给了她极大的安全感。
是的,朝日需要一点安全感。
——毕竟以她的心理预期,最坏的情况也只是出现那种砍不死的怪异食人魔来着。
那玩意踩过地面的时候整座山都似乎在微微摇晃,即使朝日被其一气之下扔出了八百米,它土绿色的崎岖脑壳仍然在不那么亮的月光下隐约可见。
刀剑的嗡鸣与什么东西破土而出的声音交叠着传入耳畔,血液和某种水汽的味道顺着风吸入五脏六腑,地面抖得像是在筛糠,远处的树成排地倒下去,还没落地就被纵横的剑气拆成一堆废木头。
……实话说,这动静像是二十个武林高手各自用他们一甲子的功力,同时使出了一招龙卷风摧毁停车场。
朝日坐在树枝上目瞪口呆地看着,大脑一片空白。
半晌,她捂住脸,发出一声绝望的抽泣。
“我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