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光自西暖阁的窗棂透出,朦胧而温暖。
暖玉上前给陆无极上了茶,又悄无声息的退出去。
纪澹然坐在对面,早已没有了半刻前的生无可恋,水润的眼眸里满是惊喜:“说好了可不准反悔。”
到底怎么回事?
她一直以为陆无极心硬如铁,根本不吃撒娇这一套。以前不是没试过,完全没有用。
怎么突然这么好搞定?
陆无极端起茶杯轻呷一口,目光冷然,“本座说话何时反悔过?”
“话说,你怎么突然愿意带我去了?”
纪澹然实在是好奇,这厮有多固执,上一世她可是深有体会。
有一次,他连夜处理公务,晚上忘了添衣,第二日就患了风寒,躺在床上起不来。
叶霜来给他把脉,说他积劳成疾,又被寒气入体,除了喝药,还需卧床休养一段时日。
陆无极不听,药可以喝,卧床修养?
不可能。
叶霜、陆叔、竹清意和一圈下属轮番劝解,都被陆无极从书房轰了出来。
纪澹然当时都看傻了,她在西洲只见过辅佐大臣连夜跪在宫门前哭求皇帝不要耽于玩乐,当勤政爱民,被秦昭打了板子送回府里。
无忧城这里却是谁都不能阻止城主大人勤政爱民!
属下哭求城主当爱重自己的身体,城主不耐烦的将人从书房轰出来,每天三遍的戏码,如此闹了三天,陆无极的病不仅没养好,反而越来越严重。
第三天晚上,陆无极开始发热,额头滚烫,神志不清,说梦话还在念叨开春新挖一条运河的预算。
在床上堆着厚被子躺了一晚上发汗,第二天起来嘴唇发白,腿脚发软,用完早膳喝完药,又脚步虚乏的往书房去。
纪澹然看不下去,让陆叔带人将书房锁了。她亲自监督,病好之前,不准陆无极踏入书房,也不准碰任何公务。
每日一大早,她就到沧海苑监督陆无极,主要监督他不准早早起床,一定要睡到辰时才准起来。
起床后,先用早膳,再喝药、休息。休息时可以看书、作画、下棋,除了办公,什么都可以。
戌时,她和他一起用完晚膳,再回自己的院子。
她兢兢业业守了三天,陆无极的病还是不见好。
纪澹然觉得奇怪,第四天晚上她在沧海苑廊下同陆无极告别,离开一刻钟后,又原路返回,当场抓了陆无极一个现行。
她推开房门进去时,这家伙正披着被子,慌忙将几摞公文往床铺里扒拉。因为动作太急,好几本都掉到床下。
后来据影卫辰浩“供述”,陆无极每天趁她回沧澜苑后,就让他偷偷去书房搬文书过来,然后躲在被子里看,每日都要处理公务到五更才歇息。
那次真把纪澹然气死了,她也发自内心的觉得败给他了。
这男人,没救了!
陆无极对别人严格,对自己更严格,且惯来说一不二,这次如此轻易松口,纪澹然总觉得有些不真实。
“没什么。你不是说想出去看看?哥哥就带你去外面看看。”
陆无极说得轻描淡写,但纪澹然觉得他脸皮略厚。
怎么就自称是她哥哥了?
明明是人质和匪、徒的关系好嘛?
纪澹然没忍住:“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哥哥叫纪凌霄。”
陆无极十分淡然:“刚刚不是你叫了‘无极哥哥’,难道是本座听错?”
“……”
纪澹然想起来前一刻确实那么叫了,所以真的是因为撒娇?
!!!
石头终于要开窍了吗?
有点羞耻,又有点激动是怎么回事?
纪澹然心里的小人来回翻滚数圈,终于平静下来。结果总归是好的,她不用再费劲心思想招了。
陆无极见纪澹然表情十分丰富,变了几变后,化作一脸笑颜,心里也甚满意。
看来她确实很喜欢本座做她哥哥,那他就好好表现,最好把纪凌霄的位置挤掉。
陆无极起身,正事说完,准备离开,“这几日你好好准备,暖玉知道该如何做,冬猎那日本座来接你。”
纪澹然也站起来:“可以带暖香暖玉和巳代一起去吗?”
陆无极回头:“她们自然要陪你一起。”
小丫头脸上瞬间绽开笑容,圆溜溜的杏眼弯成月牙,亮晶晶的如同坠入了星辰,“谢谢城主。”
“以后便唤本座无极哥哥,本座允了。”
纪澹然愣了,这岂止是开窍了?
简直是开火箭一般的迅速成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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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沧海苑,书房。
陆无极坐在书案后,眉心微锁,凤眸里凝着一团冷意,声音亦是沉沉:“他说了什么?”
竹清意站在下方,无奈摇头:“是个硬茬子,一直不肯吐露实话,只说是纪家大公子的人。”
“你认为不是纪凌霄的人?”
竹清意摇头:“目前还不知,只是那人松口得太容易。按以往与纪大公子打交道的经验而言,不像他会用的人。暖玉倒真是心思细,那人不过是撞到纪小姐一下,也能察觉不对。”
说起这事,陆无极忍不住笑了,“这次还真不是暖玉细心。混进来的那小子想给小丫头递消息,也不知他为何会选择那时动手。大早上又黑又冷,小丫头两只手收在兔毛大氅里,没有接到,纸条掉在地上,被暖玉看见了。”
“原来如此。”
竹清意也忍不住笑了。
陆无极发话:“再审,但别让人死了。府里的人让陆叔再筛查两遍。”
书房里的空气因为刚才的小插曲松泛了几息,又立刻紧绷起来。
不管抓住的这人是谁的人,已然能悄无声息的混进城主府,这对陆无极来说就是极大的挑衅。
“是。”
竹清意退出去后,陆无极坐着久久没动,视线落在跳动的烛火上,暗自思索:如果这人不是纪凌霄的人,又会是谁呢?
还有谁,如此在意小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