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白的太阳挂在雾蒙蒙的天空，如一颗绒绒的白玉团子，没有一丝暖意。
修葺齐整的青石板上，落了些许枯叶。冷风卷起残叶在空中打卷，倏然袭来，凉意刺骨。
城主府一角。
暖玉在屋子里找了一圈，没有找见人，出来在院子里遇见暖香。
暖香朝她摇头，语气略微焦急：“没有找到纪姑娘。”
暖玉眉心微蹙：“莫不是出了院子？”
“纪姑娘风寒未愈，这两日都卧床昏睡。要真是出了院子，可得快些寻回来。这几日这么冷，她吹了风，病情怕是会加重。”暖香语气里的焦急之意更重。
“你去外面叫些人一起找，我去向陆管家通报一声。”
暖玉姣好的面容上一片冷色，说完转身出了院子。暖香跟在她后面，同样脚步匆匆。
两个丫鬟出去后，院子里只偶尔吹来一阵寒风，风声萧萧，不闻人声。
纪澹然又等了一会儿，从偏房棚子下的一堆木柴后探出半个脑袋，确定院子里没人，才彻底站起身。
她在原地跳了跳，因为久蹲而感到僵麻的四肢活络起来。
沧州这地界，天气实在恶劣，无论住多久，都难以习惯。她里三层外三层就差裹成一个球，还是觉得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又冷又疼。
怕暖香暖玉回转，纪澹然简单活动了腿脚，没有多做停留，快步往大门的方向走。
出了大门，她下意识回头，挂在大门上方的红木门匾正中，写着苍劲有力的三个字。
——西暖阁。
纪澹然神色里露出一抹诧异。
上辈子被陆无极掳来，住的也是这间院子，那时明明叫“沧澜苑”。
纪澹然觉得奇怪，目前来看，她又被陆无极那厮大冬天从西洲掳到沧州的无忧城，还因为在路上颠簸，加上水土不服，刚到城主府就病倒。
剧情并没有发生偏差，为什么院子的名字会变？
回想起上一世，纪澹然深叹自己年轻，大悔被美色迷住眼，落入陆无极那个大混蛋的漏网之中。
不是什么高明的算计，那家伙仗着自己脸好，在她的少女心上为所欲为。
上一世，纪澹然半路穿进这本名叫《权谋天下》的书中，成了男主纪凌霄的亲妹妹。
她看书时只看到陆无极作为坐拥北地的反派大boss，花了大力气设计布阵，引诱纪凌霄上战场，却损失惨重，大败收场。那时妹妹还未出场。
穿进书中后，她才知道纪凌霄有个妹妹，这妹妹还和她同名同姓。
而成为书中的纪澹然后，她的长相没有变，还是原本的模样，就好像她完完全全替代了书里的纪澹然。
她在温暖富庶的西洲作为纪家嫡女长大，一直到十六岁都顺风顺水，然后她的剧情开始了。
冬月初十，纪澹然十六岁生辰，纪府为她办了一场热闹的生辰宴。
纪凌霄从北方边境快马赶回西京，就为了给她庆生。
那日宾客盈门，十分热闹，宫里那位也派贴身太监送了生辰礼。
纪澹然作为宴会主角，自然开怀。
在宴席上多喝了几杯酸甜可口的果子酿，那东西尝起来像前世的果汁饮料，却是实实在在的酒酿，后劲很足。
回院子的路上，纪澹然就感觉脑袋昏昏沉沉，手脚发软。一路扶着茗樱的手臂，才没有失态。
回到繁千苑，进了内室，她有些口渴。推开茗樱，缓步走到桌子前，提起放在桌子中央的白瓷壶，准备倒水喝。
一股寒风吹来，纪澹然因为酒意上头，混混沌沌的脑子清明一瞬：房中的窗户出门时早就锁好，怎会有风？
她抬起头，朝窗户的方向望一眼，目光一凛，顿觉浑身发冷。
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她，站在窗下，冷冷的月光撒在他的身上，凭添几分孤冷。
不用转过身，纪澹然也知道那是一个男人，他高大的身形几乎挡住大半窗口。
月华如练，他的长发似乎也被染成银色，在阵阵冷风中，肆意飘扬。
若是平时，纪澹然早已察觉出不对。
一个男人出现在她的闺房之中，单是想想，都觉得危险。而一直贴身伺候的茗樱、茗梓见此情形，竟也没有任何反应。
但今日，因为醉酒，她神思驰荡，并且胆子极大，心里升起一阵强烈的好奇心，想看看那人的长相。
脚下微动走出两步，踢到桌子下的圆凳，被绊得踉跄一下，她没在意，几步走到那人身后，“喂？”
少女的嗓音轻柔婉转，因为酒意，又带了几分平时少有的软糯撩人。
陆无极转过身，望着这个娇小到完全被他身形罩住的小姑娘，向来精明锐利的眸中透出一分诧异。
这小丫头就是纪凌霄的妹妹？
想到自己的计划，心里少见的升起一分迟疑。
在江南水乡娇养出来的小丫头，到了北边极寒之地，吃不好也住不好，怕是会哭鼻子吧？
犹豫只有一瞬，在他脑中如光一闪而过，下一刻就被否决。
他向来理智，绝不会因为突然冒出地一点怜惜，放弃既定计划。
纪澹然站在原地有些呆，这人长得如她想象中一样好看。
不，还要好看很多。
青年长身玉立，如松似竹，清雅无双。
五官精致，如有人带着爱意精心描画出来的一般，特别是一双细长幽深的丹凤眼，内蕴寒芒，锋锐如刀。
眉含风骨，鼻梁高挺，薄唇轻抿，带出满身矜贵。
对方不说话，她自顾自往前一步，握住一缕乱飘的发丝，眼里冒出惊异：“刚还以为是月光，原来你的头发本来就是这个颜色。”
月光下，他的发丝轻软如棉，闪着银色光泽，像上好的蚕丝。
陆无极脸色未变，也没有动作，心情却有一丢丢郁闷。
他与众不同的发色确实碍眼，明明才及弱冠，却因为这头银发，像个老头子。
虽然是事实，如果从小丫头嘴里听到嫌弃的话，他还是会有一点难受。
下一刻，纪澹然抬头看他，大而圆的杏眼被酒气熏蒸，迎着月色，愈加水润潋滟，只听她赞叹道：“像月华一样，真好看。”
陆无极低眸，半阖眼睑，浓长细密如羽翼的睫毛遮住眼底神色，淡然出声：“在下陆无极，有一事请纪小姐帮忙，得罪了。”
纪澹然失去意识，再醒来时就在前往北地的马车上，彼时已经出了西洲边境。
如今再回想，书中陆无极一开始出场表现出来的种种弱智，就是为了掳走她。
她的生辰就在纪凌霄和陆无极第一次交锋后，纪凌霄在北方边境大获全胜，刚回府里，陆无极也出现在纪府，说不定他一路都跟着纪凌霄，时机才会如此凑巧。
纪澹然出场后，书中有描写纪凌霄十分宠爱幼妹，初期妹妹在他心中的地位比女主要高。
或许陆无极从某处知晓了这个情报，才演了一出戏。
上一世，她在无忧城住了许久，陆无极是个有点奇怪的反派。就算重来一世，她依然觉得他奇奇怪怪的吸引她。
但肆意玩、弄少女纯然无邪的爱恋之心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该被轻易原谅。
纪澹然想起上一世那家伙最后做的事，在院子里躺两天压下去的火气又冒了出来，气得恨不得在地上滚两圈，再指着他心口捶两拳。
不远处有人声传来，纪澹然回过神，似乎是暖香找来寻她的人。
她循着记忆中的方向，穿进左边的小路。
——
沧海苑，书房。
书房的门从里面打开，一前一后走出两个青年。
陆无极走在前面，竹清意跟随在他身后。
陆叔等在门外，房门一开，立刻朝陆无极弯腰行礼。
作为府里的大管家，陆叔打理城主府多年，极有手段，也懂分寸。如果不是出现了确实难以拿捏的事，他不会在陆无极和谋士商议事情时贸然打扰。
两人一起出来，大抵已经商议结束。
陆叔心里稍松。
陆无极身姿颀长，披着黑色绒毛大氅，领口和下摆处绣着繁复精美的祥云仙鹤纹样，仿佛沾染了月华的一头银丝一丝不苟的束在紫玉金冠下。
无论何时，那双细长美丽的丹凤眼中都蕴着光芒，像随时准备出鞘的刀剑，气势逼人。
说话时微微蹙眉，威严更甚，声音如刀戈相触，清透好听又带着十足的压迫感：“何事？”
陆叔又行了一礼，才说：“回城主，暖玉禀报，纪姑娘不见了。”
陆无极闻言，微蹙的眉心顿时蹙地更紧：“不见了？”
“纪姑娘没有在西暖阁。老奴派人寻遍西边所有院子，仍没有找到。”
“纪姑娘就是城主前几日带回来的那位？住在西边院子？”
落在陆无极身后两步的竹清意颇感兴趣的冒出来，接过话头，说话时眼里和语气里都带了两分戏谑。
他外出办差，今日刚回城主府。
甫一进门就从小厮口中听闻了这桩事，只是忙着向陆无极汇报正事，没来得及询问。
年已二十仍未成家的城主突然带回个貌美的小姑娘，这事本就十分离奇。城主还悄咪咪将人安排在西边的院子，这就更耐人寻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