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谢客被无情地扔了出去。
黑猫在外面惨兮兮地挠门,伴随着呜咽的声音,闻者落泪,见者伤心,铁石心肠的谢琛却连眉梢都没挑一下,置之不理。
谢客哭了一阵,见没人理它,心情愈加悲痛,纵身一跃跳开了,盛着猫食的碗在空气中散掉了最后的余温。
“琛哥哥居然养猫?”晏西泠支着手肘坐在桌边,问得漫不经心,实则心底惊涛骇浪。
谢琛却没急着回答他,背对着晏西泠,自梨花木衣柜里取出两件浅色披风递给他,“这两件我还没穿过,我见你身上穿的浅色,这两件应也与你气质相符,你试试看。你若喜欢,明日便带上,今后路上也好换洗穿。”
晏西泠接过看了看,两件用的都是柔软的布料,颜色浅淡,令他有些意外的是,从进门到现在,他所看到的谢琛府上吃穿用度都很寻常。
以这间卧房为例,只放了必备的床柜桌子,方才穿堂而过时,所见也都是些寻常陈设,至于那些官宦人家、文人雅士爱好的字画、瓷器,凡是拿得出手的物件,他竟是一样也不曾瞧见。凡是入眼之处,整洁却不简陋,清雅而不奢靡。
摄政王眼前的红人,过的却是这般清贫的日子,这与他想象中的谢琛不大相符。
“琛哥哥的衣裳,阿孟喜欢得很。”晏西泠按照陶孟应有的反应,将两件衣衫贴近胸口抱紧,仿佛那就是谢琛本人。
同时,晏教主在内心狠狠嫌弃了自己一把。
这个陶孟的性格,他实在实在喜欢不起来。
谢琛注视着被对方紧紧抱在怀里的衣服,微微一窒,他缓了缓,才回答晏西泠之前的问题:“我养了谢客四五年了,它平日里被宠惯了,阿孟不要见怪。它平日里不这样的。”
“说来要让你见笑,初入镇魇司时,平日所到处多见血腥,接触的多是阴险狡诈之人,此中疲惫难与外人言,许多时候,猫比起人来要讨喜得多。”
晏西泠注意到,谢琛说话时唇角挂着一丝自嘲,不禁微挑起了眉。
他对官场那些道貌岸然之人早就看不惯了。但是他很欣赏谢琛这样毫不隐晦地说出来,比之说话文绉绉弯弯绕的人不知可爱多少。
这性子,他喜欢,像他们江湖人。
“不过阿孟放心,明日为兄便带你离开,日前接到了江湖上暮云山庄周庄主的请帖,邀为兄前去贺寿。我本不喜饮晏应酬之事,只是那周前辈德高望重,着意相邀,不变推辞。另一则,”谢琛有意转移话题,望着他微微一笑,“舅父嘱托,要让阿孟见见世面,此时恰是良机,正好你我二人一同前去。”
晏西泠心中一动,斟酌着应有的称呼:“是那位周化苦前辈?”
“没想到阿孟竟然也对这位周前辈有所耳闻,”谢琛有些意外,轻声喟叹,“不错,正是周化苦前辈。这位周前辈年轻时曾仗义行侠,救下被贼人掳走的当今圣上,后来受到封赏却辞而不受,反而留在江湖,建立了暮云山庄,至今江湖上提起他,大家依然肃然起敬。”
晏西泠只手托着下巴,长睫低垂,一副乖顺模样,心里却在冷哼。
脸上敬慕欣喜,内心却在讥诮。周化苦可真是造化大了,若换了寻常时候,那里受得起他这声前辈?
好巧不巧,他刚好知道那么点谢琛口中“令人肃然起敬的周前辈”的斑斑劣迹。以他的性情,是绝对看不起这个姓周的,哪怕是慕容恩,在晏西泠心里都比周化苦顺眼些。
仗义行侠?辞不受赏?呵。
偏偏谢琛这个老实人什么都不知道,还将那人一通称赞……晏西泠在心底嗤之以鼻。
可惜他顶着陶孟的身份,不便多言,却因平日里毒舌惯了,忍得颇为辛苦,若让他违心附和几句便更难了。正琢磨着如何应对,蓦地见到闪电亮光自窗外划过,俄而便有惊雷之声随后而至。
晏西泠看到谢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这才想起,他方才以惧怕雷雨声为由,强行过来与谢琛同住,此刻总不能让谢琛看到他面不改色端坐如山。
一个断袖,在自己恋慕对象面前,怕打雷的反应应该是怎样的?来不及多想,晏西泠一把握紧了谢琛的手,唤了声:“琛哥哥!”
耳边是惊雷暴雨之声,室内尤为昏暗,谢琛在手被晏西泠握住的顷刻间全身僵硬,活像被点了穴。他自幼待人冷淡疏离,无论对同性还是异性,言语间的温存都鲜少,更别说是肢体接触,今日却为这个“表弟”数次破例,若换了旁人,早被他打断了手。
对方是个断袖,因此举止怪异,譬如好与男子亲近,这似乎都解释得通,他还勉强能理解。可自己这种自初见便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究竟从何而来?
近在咫尺的人乌发雪肤,眉眼如画,谢琛被那双眼尾上挑的眼望着,有一刹那的胡思乱想,心却不自觉地软了下来,反握住对方微凉的手,薄茧轻轻摩挲着他的手心。终于,他轻声安慰道:“不怕,为兄在。”
言罢,谢琛移开目光,总觉得在那样一双凝墨般的眸子注视下会不小心晃了神,实则早已被勾了魂而不自知。
就这般,两人一个暗怀鬼胎故作矜持,一个心存尴尬假装高冷,竟是再没什么话说,匆匆洗漱一番后便入睡了。
谢琛理所当然地认为陶孟需要保护,自觉地睡在了外侧,晏西泠睡里侧。
夜半,月上中天,绵密雨声敲打在不眠人的心上,晏西泠凝神听着谢琛均匀的呼吸声,悄悄睁开眼。
他惦念着晏疏云那把匕首,总想着找出来看看。
清淡月光自窗外洒上谢琛的睡颜,为那张平静的脸庞渡上一层银辉。谢琛眉眼是极为清秀好看的,晏西泠垂眸端详了片刻,暗暗腹诽,这厮白长了一张上天赏饭吃的脸,偏偏做了那么个无人不敬而远之的行当。镇魇司俸禄再多,也没人敢把女儿嫁给他啊。
谢琛入睡是穿着单衣睡的,身形轮廓都被勾勒得清晰可见,再说他总不至于入睡后还揣着把匕首。而房中其他地方陈设简陋,也都一览无余。
难道……匕首是被他放在了譬如枕头下面之类的地方?
他这般想着,缓缓伸出手指,悄无声息地靠近谢琛的藤枕边缘。
手腕突然被谢琛紧紧握住,晏西泠心头一惊,迅速闭眼。
身在镇魇司,平日里想要杀谢琛的人不可胜数,因此他睡眠很轻,对于靠近自己的轻微动静也极为敏感。幽冷月光下,他偏过脸,紧紧盯着晏西泠的神情。对方呼吸均匀,心跳声也平稳正常,丝毫不似清醒之人。
性情谨慎的谢琛目不转睛地又盯了一瞬,忽见晏西泠浅浅勾唇,闭着双眼轻声呓语了句什么。声音绵软似猫吟,谢琛听不清楚,正想要凑近了去分辨内容时,被自己攥在手中的腕子忽然挣了挣。
谢琛心头一跳,下意识松开。
毕竟表弟是个活断袖,与他接触还是要克制。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动,若表弟此时醒来看见自己握着他手腕,以他的想法,岂不是要误会?
就见那沉睡着的人仿佛正乐享黑甜,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正被他监视,忽然在梦里轻笑一声,身子向外挪了挪,将脸埋进了他颈窝,手臂轻轻揽住了他的肩。
那人绸缎似的长发扫过谢琛脸颊,也不知是梦见了些什么,竟然还颇为温柔地蹭了蹭,盛夏微风送来发间淡淡冷香,直往谢琛心里钻,像是要在心里燃起一团火,燃烧到四肢百骸。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动的谢琛:“……”
对方却不再动了,等到谢琛彻底镇定下来时,身边人早已睡得安稳,他却失眠了。
不知为何,他有种冥冥中的直觉,这个表弟的到来将会是他的一场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