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靳安,十七岁。
是陇西原汉的双刀小爷。
我的两把刀,第一把是我的眼睛,我会识人、能辨物;第二把刀是我的嘴,我口齿伶俐、能说会道。
在原汉城,随便找个走街坊的问问,有谁不认识我双刀小爷。
我手底下十几号兄弟,原汉城的商铺人脉我都很熟悉。
只要是外城想做买、没少得来找小爷牵线搭桥。
我的‘生意’一直很顺利。
直到有天,我碰到了个胆小怕事的货主,又踢到了陇西最大最硬的一块铁板……
我惹到了殷氏。
我是真没想到,那外采的管事,只说自己在给殷氏当差。
在陇西,但凡是个人,都想跟殷氏攀关系,谁能想到他不是吹牛,而且还是本家的人。
那个供货的货主、也是个不争气的。
我看他急于出手货物,银钱缺紧甚是可怜,才介绍他这一单生意。
虽他也表示过,自己拿不出那么多货物。
但供货一事,可不就是、最近下雨路上耽搁;明天货物盘查严密推迟两天;后天找别家凑凑,质量不行再压低点价钱……
赚钱的机会就在眼前,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当然要先将它吃下。
货主脑子糊涂,签单时就被问得打哆嗦。
后来收了定金,他得知对方是殷氏的人,揣走救命的定金,留下一车等价的货物,连夜收拾行囊,跑得影都没有。
他可倒好,他跑了,殷氏的那个管事二话不说将我报官。
官府接到状纸,当天就把我下狱了。
我外头的兄弟拿了点银钱、想通融见我一面。
可我的银子、跟会烫狱卒手一样,压根没人敢收。
兄弟们只得在牢外哭嚎,整得好像小爷半截身子入土了似的。
我就琢磨着,殷氏那个管事、一别常态地找上我们市井,显然是故意设套让小爷我钻啊!
我憋着一股气,官府问起案子,我答得也十分老实。
我虽不了解大周律,但干一行知道一行。
我当初将货主介绍给殷氏管事,约定事成之后才收钱。
我又没留字据,顶多算是一起被骗,官府不至于收押我才对。
可他们是陇西殷氏,殷氏的人,会跟我讲约定俗成的道理吗?
大晚上、牢里夜深人静,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肚子饿得咕噜直叫。
我连狱卒送来的饭菜都不敢吃,就怕一不小心被人灭口。
那天晚上,也确实不平静。
大半夜,狱卒放了三个人进来见我。
一男一女,看着不像是普通仆人。为首的那个更是神神秘秘,小矮个子还披着件黑斗篷。
狱卒十分殷勤。
他们不知从哪搬来张大椅子,毕恭毕敬地请那个小矮个坐下。
小矮个解开斗篷,将它递给身侧的女仆人。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年纪小,没长开,脸形还有点圆。
她的眸子倒是生得水灵摄人,微抿唇的时候,令人陡然发寒。
她打扮华贵精致,浑身气势凌厉,一看就不是个善茬。
她能是谁?
我往她身边的男仆人看了一眼。
我见他右手有打算盘磨出的老茧、衣袖半截沾着砚台墨汁、衣着是殷氏布坊制作的新布。
这布料殷氏新出,正是玩物稀为贵的时候,普通人家根本买不到。可我观他打扮,又不像是什么达官显赫,那就只能说明,对他而言,这匹新布极易拿到,又或者是主家赏赐,他根本无法转手……
‘殷大小姐。’我连忙堆起满脸笑,朝那坐着的小矮个拱手行礼。
小矮个打着把小扇,不承认也不否认,将我上下打量了一遍。
我双刀小爷靳安,在一堆老滑头里打滚,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却偏偏被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盯得后颈发寒。
小矮个缓缓开口道,‘倒是个机灵的。’
我应该还算讨她满意吧?
小矮个声音像只黄莺鸟,清脆脆,飘乎乎。
即使我明知她威名在外、如雷贯耳,却还是松懈了几分。
谁知小矮个转头翻脸不认人,满不在意地吩咐道,‘去,把狱卒叫来,将他腿打断。’
我领悟她意思,当即给她跪下。
倒是她那婢女,是个只听指挥不动脑的,脚步不停就往牢门外去了。
明明小矮个只是觉得、我行礼不给她下跪而已!
我内心哀嚎着,却见小矮个雷打不动的模样。
这是压根不给我后悔补救的机会了。
我连忙求饶,‘殷大小姐,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小人愿为您赴汤蹈火,啊啊啊……’
我话还没说完,外头两个狱卒进来,二话不说就要对我动私刑。
他们两人中午才吃了我兄弟给的鸡腿,这会就一左一右把我架起来了。
这就是外面传的、殷氏本家的女魔头啊。
小小年纪,肠子心肝都是黑的。
我知道自己此番是逃不掉了,连忙高声说道,‘我可以抓到那个货主、我来赔偿大小姐您的损失!’
狱卒手没停,板子眼看就要挥下来,我闭着眼,大喊着,‘您手底下的人不干净!’
我怕死的心扑通扑通狂跳,头脑发热什么都往外说。
我就想着,只要能保住我的腿,怎么都行。
狱卒的板子迟迟没落下,我斗胆眯起眼偷看,便见那位殷大小姐手轻轻一放。
狱卒将我松开,我冷汗直流、整个后背都是湿的。
我双刀小爷的第一把刀,我的眼睛,在殷大小姐手里折了。
她看穿我小看她,上来就给我下马威。
好在我的第二把刀,堪堪能用……
但我也知道,我若答不好话,往后凶多吉少。
殷大小姐居高临下、眉宇冰冷地垂眸看我,‘说说看。’
我俯首恭敬道,‘今年南方大灾,茶叶收成本就很差,各家货物都有紧缺。但殷氏采买、自有渠道,管事还不至于将目标放在市井流商身上。他来寻我,不重质但求量,可见他手里的货物空缺不是一般大。采买这批货物,只怕也不是为了出售,而是为了填充货库。’
殷大小姐微挑眉,‘嗯,接着说。’
她态度太过敷衍,我完全看不出,她对我的话是否感兴趣。
再接着说,就要道得深了。
我偷咽下口水,只能接着回话,‘采买的货物空缺,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能力不行,被人截货;另一种是勾结外人,私下转让买卖货物;他既愿意承担极大风险,向流商签下供货买卖。又能第一时间察觉供货不对,向官府报案,显然是做贼心虚……’
显然是故意设套,引小爷我来钻!
我压抑着愤怒,说道,‘小人斗胆猜测,他是打定主意,一旦流商供不上货,就向主家推卸责任,以识人不清、被人哄骗为由,解释货库空缺一事。届时只要主家相信了他的说法,就会对原来供货的渠道遗漏,不再调查原先货物的情况。’
我话已说完,整个大牢安静得、我只能听见自己急喘的呼吸声。
直到我发现一个阴影落在我的身上,我的一滴汗水从额头滚落在地。
殷大小姐俯身在我耳边轻声道,‘你觉得、今夜那个采买管事,为何没有出现在这里?’
合着人家早就察觉了!
我连忙让自己跪得更真诚一些,‘殷大小姐英明!小人自愧不如!’
殷大小姐悠悠然负手站在我面前,她对我说话的语气、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有趣的事,‘在堂上便觉得你油嘴滑舌,有点小聪明。有意思,还不错。’
原来今早、堂上屏风后的身影是她!
我是半点不敢再相信、这小姑娘嘴里吐出来的话。
只盼她早做决断,是生是死给我个准信。
殷大小姐冷声淡笑着,‘你说可以赔偿损失?’
殷氏的损失,哪里是我能赔上的。我连忙给自己留退路,‘是。小人就是做牛做马,也一定将殷氏的赔偿补上!竭尽全力、这辈子不行,下辈子……’
殷大小姐又看穿了我的意图,她冷哼说道,‘倒也不用你还两辈子。’
我、陇西原汉城双刀小爷,被人押大牢里、半威胁地签了二十年的卖身契。
我按下手印的那一刻,只觉前途一片黑暗。
虽对方说得好听,只要我抓住那个货主,卖身契就可以抵消不作数。
但世间哪有那么好的事。
世家大族指不定脏成什么样呢!
回头他们拿着卖身契,逼我杀人放火,我被拿捏着证据,又能逃到哪去……
可怜我的那些兄弟,得想办法让他们尽早散了。
我晃神悲戚地想着。
殷大小姐忽然在我身侧冒头,女儿家淡淡的香味在我鼻尖萦绕不散。
她蹙着眉疑惑不满地看我,‘为何只按手印?把名字签上。’
我摇摇头,‘小人市井出身,不识字……’
殷大小姐眼里的诧异刺痛了我。
我没读过书,怕被人笑话,对外都瞒得紧紧的。
殷大小姐执起笔,在砚台上沾了沾墨,‘你叫什么名字?’
‘啊?’我不解地看着她,惧她威严,下意识答复道,‘靳安。’
殷大小姐执笔的手在白纸上刷刷几下,一撇一捺锋利有劲,落笔完全不像个姑娘家。
殷大小姐将笔塞到我的手里,‘呐,你的名字。不懂就学,把名字签上。’
我看着手里的毛笔,有一股热流涌进了身体里。
奇奇怪怪,酥酥麻麻,心跳跳得、跟之前好像也不一样了。
……
等我入了殷府,才知道,两天前殷公病故,为避免生意内乱,殷氏暂时将消息压了下来。
采买管事和宗亲勾结,想要摧毁瓦解本家。
他们挖空货库,意图以次充好、败坏本家声誉,却不料被殷大小姐察觉,派人先一步截走次货。
采买管事见货库空虚,害怕担责,才急忙找上我和流商这个替罪羊。
殷大小姐来找我的那天中午,刚被宗亲们抓拽到祠堂逼权。
当晚她披着黑斗篷,就是为了避开宗亲们的眼线。
最亲的亲人死了,又被如狼似虎的亲戚们盯着。
她不哭不闹,每天都沉稳不动声色,让人看不出喜悲。
我觉得稀奇,找了个机会便为她打扇,试探问她,‘主子,您每天这样不累吗?’
主子抬眸,一脸嫌弃地丢了本《千字文》给我,‘有时间奉承讨好我,不如多学几个字。我给你找了位先生,我殷华手底下,还没有不识字的仆。’
主子说得坦然,我竟也不觉得这些话有什么鄙夷羞辱。
我娘以前常说,想要我活得像个人样。
我一直不明白,双刀小爷名响原汉城,怎么还不算个人样。
直到后来,我遇到一个自己曾跪着赔笑、好吃好喝供着,才勉强搭线做生意的掌柜。
他拍拍我的肩膀,给我倒了杯热茶,也愿意和我平起平坐地谈事了。
我那时才发现,原来、双刀小爷就是个小混混。
没什么本事,只有一双眼、一张嘴,能看会说也会骗,仅此而已。
我及冠的那天,兄弟们抓到了那个跑路的货主。
我给了他一大笔银子,让他再跑远点,千万不要被人逮住了。
我心情大好地回去见主子。
主子坐在书案前,翻阅我近几年的管理账簿,完了就抬眸默默打量我。
主子长大了,最近都开始起心思招面首入府了。
主子清秀不俗气的模样看得我心脏猛跳。
我就寻思着,最近几天,主子一直这么若有所思地盯看我。
我长得、其实也有那么一点俊……
主子却思索半晌,眉宇认真道,‘靳安,你差事办得不错,府里三管事年纪大、请了辞,我给你升上去如何?你好好干,便当你的及冠礼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之前那章,大家越早结束议事,越有机会深入靳安的故事线,哈哈哈
我承认我有赌的成分,但大家每次都完美闪避就是了。6666
入v三章,胖妈暂时只能出两章彩蛋,还有一章,可能凌晨三点再出。这章胖妈回家写两天了,(在家根本没时间摸电脑)在赶,奋斗。x﹏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