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办法去表明那种感情。
在我那长达千年的无聊岁月之中,我唯一会心动的,唯有那些与我不同的脆弱存在。每当他们表露出不可自我控制的行为或者情绪的时候,我的心中就不禁升起爱怜之情来。
……可有的人在地狱里长成了日后正直的人,而我变成了废物。
***
沃尔孤儿院,这座前身是医院的孤儿院,已经被岁月磨损得不再有曾经的风光了。宛如监狱般高高垒砌起来的城墙,墙壁上方插满了用来抵挡外人□□的碎玻璃。一开始的时候还设置过电人的电网,但是在考虑到这是一笔不必要的电费支出的时候,院长们商量过后就把电网给撤了下来。
黑沉的铁门牢牢地关在一起,只有院长们出门采购或者办其他事情的时候才会打开。
围墙边上长满了奇怪模样的植物,灰白色的墙面上攀爬着无数的爬山虎。这种植物枯瘦的茎干,却无法被简简单单的外力所拉动。
穿着蓝白条纹长袖上衣和深色长裙的女性挎着皮包站在孤儿院的门口。她的眼珠包含着这里的铁门、这里的围墙和这里的植物,并试图调出脑中过去的记忆来描绘出“中岛敦”成长的环境来。
在久久观望之后,她走上前,按响了铁门边上的门铃。随着“叮咚”一声巨响,约定好时间而来的一位女院长打开门锁,拉开了大门。笨重的铁门在旋转的须臾间,发出了叹息般的沉重声音。
深月跟着那位女院长,走入了这座监牢般的孤儿院之中。
她所走过的每一条道路上,都躺着稀碎的石子。夏季的汁液被人胡乱地涂抹在地面之上,树影婆娑,冰冷的人声从各处都有的扩音器中传向了四方大地。
女院长带她走入了院内,大院长藤野现在还在查房。
这个点是小孩子们被强制午睡的时间。
……
藤野一扇门一扇门打开地去看,他就像童话故事里的恶狼,只要发现应该在规定时限内睡觉但是没有睡着的小孩子的话,恶狼就会冲上前、扑到对方身上,将其血肉撕扯进肚子里去。
藤野虽然是人类,但在孤儿院的孩子眼中,他和恶魔的区别,只不过他的人身份是人类罢了。
藤野院长很可怕。这是大家的共识。
相比之下,其他严酷的院长们倒温柔的像一只绵羊。
沃尔孤儿院在几年前由藤野个人贷款买下,后来则是引入了其他几个人一起承担这座孤儿院需要的费用。
虽然他们几个看起来总是恶毒得像个魔鬼,但是支撑着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活到现在的,正是这群被人唾弃的邪恶的大人们。
利用自己的存款,或是打工赚来的钱。
要支撑这么大一个孤儿院、一百来号孤儿的生活,是件非常难的事情。即便多次向社会募捐,但是需要帮助的人永远都数不清,每一次的福利补贴不可能总是落到他们的身上。
人是需要自己努力地。
藤野看完孩子们,和往日一样,背着手离开了装满了狭窄房间的走廊。
前几天有一个女人打来电话,说是要在星期六过来参观一下。藤野本人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客人是不抱任何好感的,说实话如果是要领养孩子的话,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美名在外的孤儿院,而不是他们这种地方又偏僻设施还差劲的地方。
大家都喜欢长得漂漂亮亮穿的干干净净的衣服。
可这不符合藤野的人生准则。
他在非常艰苦的生活里度过了自己的前半生,所以也用同样的准则要求着其他孤苦伶仃的孩子。
藤野看了看手表,时间已经到了。而当他走出走廊的时候,唯一的一位女性院长也告知他有一个女人前来拜访了。
时间与之前打来电话的那个女人一模一样。
藤野出去了。
穿得相当整洁、头发梳得异常美丽的年轻女性,皮肤白皙,不是人工造就的皮肤,而是天然的风光。
一定是出生在好人家的女儿。
虽然穿着很朴素,但是举止行动中都带着一股优雅的气息。
“你好,”藤野的目光划过对方光洁的双手,“我是藤野。”
“我是桥本,”深月笑了一下,“前几天打电话来过的。”
即使是面对参观的客人,藤野的口气也没有软和上多少。他一直以来都是这副姿态,冷酷的叫人害怕。
那些没有父母的孩子们也害怕着这么可怕的院长会吓跑来领养他们的人。
但是这所孤儿院里会被领养走的孩子屈指可数。大多数人都会在这里呆到成年,然后被送出去做一些工作养活自己。
藤野点了点头,“孩子们都去睡了,如果说是参观环境的话,就由我带着你去吧。”
如今的藤野对外来人十分的警惕,这是因为在一两个月之前,有一个孩子从孤儿院里消失不见了。
那段时间孤儿院附近经常有黑帮在火拼,一直以来,藤野都用铁门和围墙作为抵御外敌的武器。可是他没想到有一天,一个持枪的男人用他灵活的身手逃进了孤儿院中。
唯一一个监控摄像头安装在入口处,通过那模糊的视频,藤野看见那个男人闯进了地牢。
再然后,被标为78号的那个孩子就消失不见了。
地牢里留着一个足以令成人进出的洞口。
虽然在这以后藤野也有去找过警察帮忙,但是他拿不出足够的线索,无法得知视频中的那个男人究竟是谁。忙碌于异能者事物的警察们,一开始还颇为热心的帮他查这查那,但之后完全是一副放任自流的态度。
藤野决定自己去找。
但一天又一天,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都快过去了。
他也许是放弃了。
也许对方过的比现在要好的多呢。
这是一种奢望般的想象。
……
藤野带领着深月参观着孤儿院里的设施,不时他伸出手指朝对方解释一番。
当他们路过一间锁起来的屋子的时候,藤野的行为迟缓了起来。
深月干脆在那间屋子前面停下了。
她总觉得这间屋子似曾相识……
“这间屋子是做什么用处的呢?”
藤野:“我们一般是当杂物室用的。”他的视线在那剥落的墙纸上移动着,然后转身就走,“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去下一个地方吧。”
深月依然没有挪动自己的脚步,她的眼里充满了困惑。
在藤野的眼神催促之下,她像是开玩笑地说道:“总觉得这种地方是什么疯狂科学家会待的呢。你看,在地下,而且那么小,铁门,还挂着锁。”
她在说所谓的“玩笑话”。
藤野天生长着一副刻板印象的脸,眼睛很长,也很尖。这种模样的男人若是放在文学作品里,绝对是吝啬鬼狡诈鬼之类的。
男人的瞳孔里闪过一道闪电般的光芒。
“……不,这是绝无仅有的事情。”
深月察觉到了那份迟疑。
“可是我有听说不久之前有一位研究者来到了这里,他是来研究什么的呢?是因为这里之前是医院的缘故吗?是留下了什么可供操作的器械吗?”
深月以无比冷淡的语调对其穷追不舍。
打断她这一连串话的是男人近乎怒吼的否定声,“请不要说一些有的没的事情,再这样子的话,我们这里就不欢迎您了。”
深月立马改换了口吻,“不好意思,我只是单纯的好奇。请继续带我参观吧,对了,我能拍几张照片吗?”
院长的注意力被带到了另外一边,他皱着眉问道:“记者?”
他很不欢迎记者。
“只是想要做一个简短的报道而已。现在这个时间,外面很混乱……”女性看上去欲言又止。
藤野冷哼一声,“政府永远都顾及不上我们。”
他简直就像是个反对政府的激进主义者。
深月点了点头,拿出手机装模作样的拍了几张照片。
到了最后,参观的最后。
深月问院长:“如果我想领养一个孩子的话,需要满足什么条件呢?”
因为她的问题问的太突然,所以精神一直紧绷着的藤野差点没能脑筋打结。
面对着问出收养相关问题的女性,藤野用审视的目光上下观察着对方。
这种目光是相当不善的,但是不含恶意。
于是他解释道:“按照日本的法律,名义上是不可以收养小孩子的。”藤野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你是先了解过相关法律的话,就应该知道对面你来说这是行不通的。”
前几年的时候日本出过一个法律,无家可归的孩子必须被送到孤儿院,也就是儿童养护设施中去。其实早在不久之前,国家就推出政策,将孤儿院这几个词替换成儿童养护设施中心。但是由于政策并没有得到及时且准确的实施,到目前为止许多孤儿院依旧使用着孤儿院的名头。
“是可以的。”深月说,“虽然手续很繁琐,但我知道只要程序合理的话,是可以□□的。”
前几年有一个闹的很大的事情,那就是一对养父母恶劣对待自己的养子。被那件事件所波及,日本出现了不允许收养孤儿的短暂风潮。
所以藤野说的时候,才是“名义上的”。
“可你也不符合其他相关的规定。”藤野接着说道,“你太年轻了,你没有子女。”
□□的必备条件中就有一条,收养人膝下无子。而且他们必须具备自我生活能力。还有年龄。
藤野觉得眼前的这位年轻女性哪一点都不符合。
深月哀叹了一声。
“我明白了。”
说完这些话之后,她就道别离开了。
她离开时的脚步是轻缓的,而走出大门之后则急促了起来。
她有点想不明白了。
按照院长的反应,涩泽龙彦是已经来过孤儿院,并且大概率是死在了异能化的敦的手下。可是龙头战争尚未结束多久,余波还在继续。为了平息这场战争,异能特务科派出了白麒麟前来镇压。
——虽然闹得越来越大了。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按照时间来说,他应该已经死在了孤儿院里,并且连尸身都被院长藏起来了。可死去的涩泽龙彦是如何接到政府的委托去“平息”战争的呢?
还是说,目前正在行动的不是涩泽龙彦,而是涩泽龙彦的异能力——[龙彦之间]呢?
忘记了自己的死亡,以为自己还活着的涩泽的异能,活成了涩泽本人的模样。
这个男人被陀思妥耶夫斯基所欺骗,来到了孤儿院寻找他“心目中的天使光辉”,然后就死在了暴走的“月下兽”的手下。而异能者死后,他的异能意外地成为了类似于影仔的自律性异能,开始以涩泽龙彦留下的想法为中心展开活动。
……所以政府派出的涩泽龙彦已经是异能,而并非真人了吗?
想起前几天情报科突然整理起有关白麒麟的文件,深月的心中稍微有了一点模糊的想法。
真是的,走向越来越奇怪了。假使一切都偏离了她的认知的话,那么她之前引以为傲的“全知读者视角”似乎什么都没有用处了。
那可真搞笑。
她在夏日的热风里胡乱地卷起变长的头发,用随身携带的发簪固定住。那些零落下来的可怜的发丝们,虚幻的花朵般地黏在脸颊的两侧。
深月站在一棵大树底下,开始拨打某个人的电话。树长得很干净,上面没有生毛毛虫,这是令深月感到满意的。
电话滴滴了两下才被打通,擅长使用邮箱收发信息的社恐星人在面对袭来的恶魔的电话的时候,忍不住哆嗦着身体。但是好在,他已经回到了异能特务科,二向他打来电话的也不是什么恶人,而是他上司样的人。
樱川麻美刚好端着茶出来,看见自己的丈夫捧着电话,小心翼翼地好似脑袋上顶着一把随时会砍掉人脑袋的闸刀。
于是她顺口问道:“是谁呢?”
樱川早渡哎呀出声。
没有回答。
……
深月坐着公交回到了她居住的街道。
在一阵拉长了的警鸣声中,她听说某个地方失火了。
琉璃一样的火焰被风与热拔高,就好像她的家被无惨一把火烧了的那个晚上。
火焰,熊熊燃烧着出租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