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圆打小就不喜欢自己的名字。
别的不说,这个名字真的太不符合他这个英武不凡、俊逸卓然的男人的气质了。
当然,这只是他觉得。
在刘氏、慧娘等人眼里,圆圆实在是再人如其名不过了的一个小儿郎:眼睛圆不隆冬的,瞪起人来显得格外萌;小嘴巴也是打小就圆圆的;鼻头也是圆圆的,脑袋也是圆圆的……就连身材都是圆不隆冬胖乎乎的。
用四郎的话说,也就是知道圆圆是自家儿子,要是不知道,他团在床上的模样,倒像极了县里流行的蹴鞠活动中被人踢来踢去的鞠,圆滚滚的,还皮实。
幸好,那是圆圆幼时的模样。
长到十四五岁头上,圆圆便抽了条,渐渐真的长成了俊秀的少年郎。
因着被爹娘早早送到书院读书习字的缘故,宋圆圆同学身上还有着跟村里少年完全不同的书卷气,看起来像模像样挺唬人的书卷气加上承袭自爹娘的好眉眼,让他每次回青岭村都能得到一众姑娘的驻足甚至追捧。
可是,虽是少年慕艾之时,圆圆却明显对村里和隔壁村的那些小姑娘没甚兴趣,原因无他:搁哪个少年天天被小姑娘们和小姑娘的长辈们圆圆来圆圆去,怕是都兴不起旁的心思的。
自打知了男女之事以后,他每次过生辰时都只会许一个愿望:希望能娶一个不知道自己叫圆圆的漂亮又可爱的女子为妻。
这个不为人知的愿望被他瞒了许久,知道十六岁生辰那天才在对着庙里的佛像许愿时被姐姐团团不小心听到,这才闹得全家皆知。
慧娘听团团说了弟弟的愿望时,第一反应是看向四郎。
四郎被她看得有些恼羞成怒:“……看我干啥!又不是我教的!”
刘氏已颇有老态,但精神尚好,坐在一旁悠哉悠哉地说风凉话:“那确实不是你教的,要是你教的,圆圆不会只是找菩萨许愿而已,恐怕得拆咱家屋子示威才是。”
“……娘,团团圆圆都能成亲了,咱们能不翻旧账么?”四郎仰头看天,颇为无奈地长叹一声,悲叹自己这不停被揭老底的一生。
刘氏在自家人面前一直是不怎么乐意给四郎面子的,用她的话说,现在知道羞了,当初怎么不知道呢?人呐,无论多大,都是要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负责的,要想以后不后悔,当下就得三思而后行才是。
但是在四郎看来,刘氏不过是在用那些大道理来掩盖她自己的恶趣味罢了!说什么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不过就是单纯想揭她儿子的老底而已!
不管四郎怎么想怎么说,刘氏颇为怀念地笑道:“原以为团团圆圆皆要更像慧娘一些,但现在看来,面上许是像慧娘这般温和,里子却是都像极了你这混小子。”
四郎闻言瞬间就不依了:“圆圆就不说了,团团明明就更像慧娘一些,我多好的闺女呀!”
刘氏闻言嘴角微抽:“……看来你对自己倒是蛮有清醒的认知的。”还知道像你不是好事。
慧娘已经忍不住在一旁捂嘴偷笑了,团团打小习惯了奶奶这样怼爹爹,倒也不觉得奇怪,只是有些疑惑:“为什么突然说圆圆像爹爹呀?”
要知道,在奶奶口中,乖巧的弟弟一直是跟爹爹这种所谓混小子半点没有关系的,倒是她宋团团,长大了是个混世魔王,常被拿来与爹爹相提并论。
刘氏虽然不怕四郎,但还是不想在孩子面前直接把四郎这个当爹的底儿全掀了:“……问你爹去。”
四郎一脸生无可恋:娘,您觉得您这行为跟直接掀老底有啥区别?!
他勉强挤出一个笑脸,道:“闺女,乖,咱不问这个哈!”
团团自然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人,闻言还要再问,却在看见了娘亲偷偷给她做的口型之后,爽快地闭嘴了:“好吧!”
慧娘无声地冲她说的是:回去说给你听。
因为慧娘处在四郎身后,四郎全然未察觉到她的小动作,还以为闺女会体谅人了,一脸欣慰地道:“我闺女就是懂事!”
与慧娘坐在一块的刘氏倒是瞧得分明,但自觉是跟慧娘一边的她,显然没有提醒自家傻儿子的意思,而是不甚明显地幸灾乐祸着。
为了照顾圆圆少年脆弱的自尊心,虽然全家人都知道了他的愿望,但是几人均提前做好了约定,谁也不能跟圆圆提这事。
故而,圆圆还以为姐姐帮她保守了秘密,颇为感动地偷偷用零花钱给团团带了好几次聚和楼的烤鸡。团团有点心虚地享受着弟弟的封口费,没好意思说其实自己完全没做到保密,只是跟小姐妹分享烤鸡的时候又提了一嘴,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愧疚”。
团团的小姐妹是爹爹四郎的得力干将刘二叔叔家的女儿,小名唤做禾禾。因着父辈交好,她们俩打小便常在一块玩,禾禾对圆圆自然也是颇为熟悉的。
禾禾听团团这么一说,先是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那你还又告诉我了?我怎么没看出来你的愧疚呢?”
继而禾禾小姑娘又摆出一副好奇地姿态,托腮问道:“圆圆真的在菩萨面前许了这个愿啊?”
团团认真地点了点头:“对啊!我亲眼看见亲耳听见的,还能有假?”
禾禾还要再问,团团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噗嗤一笑:“我差点忘了,都没跟我娘我奶奶他们说,关键是,圆圆他拜的可是文殊菩萨!”
因着那日是圆圆生辰,刘氏领着一家人往庙里拜佛,轮到圆圆这个读书人拜的,自然是主管聪慧的文殊菩萨了。
禾禾闻言笑得险些呛住:“拜文殊菩萨求姻缘?这倒是头一回听说。也不知道菩萨他老人家听了怎么想……”
两人说笑间便偷偷摸摸分完了圆圆带回来的烤鸡,而后各回各家,让圆圆的秘密到她们俩这里彻底停止外传。
圆圆比团团小不了一岁,禾禾更是比圆圆还要小一些,故而小时候他们仨都是一起玩的,只是后来三人渐渐长大了,圆圆被送去书院读书,团团和禾禾要学一些女工针凿,关系这才渐渐远了些。
所以,圆圆是非常相信他的姐姐团团的,对小青梅禾禾自然也没什么防备心思,即便最近禾禾见到他总是目光诡异,他也没往她知道了自己的小秘密上想,还以为是自己仪容有问题呢!
他接连遇着了禾禾几次,每次禾禾的眼神都带着几分诡异,看得圆圆总觉得毛毛的,开口问了禾禾又不愿意说哪里有问题,只是支支吾吾地支应过去,两三次之后,圆圆每次出门之前都要再三整理衣冠了,生怕自己仪容不整。
少年突然变得格外爱整洁了,自然引起了慧娘和刘氏等人的注意。
要了解缘由也简单得很,慧娘直接找来跟着圆圆同进同出的小书童,问他知不知道小少爷最近为什么突然格外注重仪表,是不是看上了谁家姑娘。
小书童比她们知道得还少,被问得一脸茫然:“少爷没遇见哪个姑娘啊,最近跟之前也没差,就是去书院然后回来。”
刘氏一脸不相信,质疑道:“该不会是圆圆叮嘱你帮忙瞒着吧?看他现在这样子,可不像是没事的,以前他没这么在乎仪容的,一身泥巴都敢往外跑。”
小书童挠了挠头,为自己喊冤:“我哪敢瞒着您二位啊,是真没什么异常!”
见刘氏和慧娘均用不相信的目光看着自己,小书童皱着小脸仔细回想了一下,犹犹豫豫地开口了:“……要说有什么异常,那我是真的没想出来,可要是说姑娘,倒也不是没遇见……”
刘氏和慧娘眼神均是一亮,一齐开口问道:“哪家姑娘?”
小书童有些被这个架势吓到了,结结巴巴地回答道:“刘……刘家姑娘。”
慧娘有些失望:竟然是禾禾啊,那能有什么!
刘氏的想法却不一样,她笑得越发开怀了:“刘家姑娘?是小禾禾么?那丫头不错,是咱们从小看到大的,咱两家关系又好,也算是亲戚,这门亲能结。”
且不论小书童怎么想,慧娘先讶异地看向自家婆婆:“娘,这里头怕是有什么误会吧?圆圆和禾禾自小一起玩的,不比亲兄妹差什么了,我前阵子瞧他们俩相处,还是跟儿时差不多呢!这结亲的事,是不是还得……”考虑一下?
刘氏笑着拍拍她的胳膊,打断了她的话,道:“虽说是一起长大的,但毕竟不是亲兄妹,慢慢处出感情来也是再正常不过了,不是有个词叫啥来着,青梅竹马,说的不就是咱家圆圆和刘家丫头嘛!”
慧娘一愣,先是屏退了小书童,告诫他管住嘴不要跟少爷提这事,而后才道:“倒是我想岔了,娘说得对,毕竟不是亲兄妹,少年慕艾之时有些旁的想法也正常。只是,眼下也不过是咱们的猜测,咱们是不是还得问问圆圆的意思,还得问问人家禾禾的意愿呢!”
刘氏颇为嫌弃地睨了她一眼,瞬间架势便端起来了:“要不怎么说还是要经历过才行呢?你就是没经历过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小儿女们的事,他们没捅破,咱们当长辈的怎么好直接上去就问呢?”
慧娘与刘氏相处了这么多年,早就摸清楚了她的脾气,也知道她近年来越发小孩子心性了,故而被鄙夷了慧娘也不恼,而是笑眯眯地做讨教状:“要么怎么还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要不是娘这么一说,我恐怕还真就傻乎乎上去直接问了。那以娘的想法,咱们要怎么做呢?”
刘氏被儿媳妇哄得很是高兴,乐呵呵地坐到摇椅上,慢悠悠地说道:“咱们先看看,静观其变。要是圆圆确实有点意思,禾禾也乐意,刘家也不反对,那咱们就上门提亲去,再告诉圆圆,禾禾家去人提亲了,看他急不急。”
慧娘闻言忍不住给刘氏竖了个大拇指:“娘啊,姜果然还是老的辣,您这招够绝的,回头您孙子得急死。”
亲孙子都这样折腾,娘可真是个狠人。慧娘这样想着。
刘氏不以为忤,反而摇晃得更惬意了:“少年人嘛,就得激一激才能知道自己的心思,往后才会珍惜自己想要的人呢!”
话里话外满是经验之谈的姿态。
慧娘闻言忍不住打趣道:“我瞧着娘说的这般熟练,莫不是当年用过这招?”
“那是!你爹不就是我用这招套牢的?”刘氏脱口而出道。
说完她便意识到自己被套话了,笑骂道:“好你个葛慧娘,如今竟打趣到你娘头上了!还不赶紧操心你儿子的婚事去?还有我的乖孙女,也该准备起来了。”
慧娘摊手故作无奈状:“团团的婚事我可做不了主,四郎说了,谁要是偷偷给他闺女定了婚事,他跟谁急!他想自己慢慢寻摸好女婿呢!”
“拉倒吧,指望他寻摸,我乖孙女要成老姑娘了。”刘氏撇嘴道,“你也别太惯着四郎那臭毛病,还跟谁急,能耐得他!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回头咱们请镇上的周婆子上门来,一是托她留意留意适合团团的好儿郎,二则是帮咱们操持一下圆圆和刘家丫头的事。”
慧娘面带犹豫:“女儿家主动找媒婆是不是有点……”掉价?
刘氏不乐意了:“女儿家怎么就不能找媒婆啦?我还得托周婆子帮忙介绍几个好人家给咱们团团挑呢!咱家团团多好的姑娘,当然不能任那些不知深浅的人家随意挑选!”
“行吧。”慧娘本质也是个宠闺女的,方才有点犹豫也是因为不合常情,轻而易举便被刘氏说服了,又道,“圆圆这事还得再看看吧,不然要是咱们想多了,两个孩子之间岂不是很尴尬?”
刘氏想起前两天见着的圆圆帮刘禾禾买木钗的场面,胸有成竹地道:“我说的肯定错不了。但是你要是不放心,再看看也行,但是一定得按我说的,先瞒着圆圆让他着急才行。”
慧娘还是扭不过自己将禾禾看做自家另一个女儿的潜在观念,总觉得把圆圆和禾禾往夫妻上想怪怪的,犹疑道:“还是再看看吧,我觉得不大像……而且圆圆不是还许愿说要娶个不知道他小名的姑娘么?”
刘氏不置可否地笑笑,没有再接着辩驳的意思,她认为,事实胜于雄辩。
事实证明,文殊菩萨纵有万般普度众生之力,也救不了自愿放弃愿望的少年郎。宋圆圆小少年在听闻禾禾定亲了以后的月夜狂奔,让他娘亲在这场无形的赌约里,彻底地输给了他奶奶这块老姜。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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