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老太太来了以后,慧娘的生活明显轻松了许多,只用打理团团便好,大妮姐妹的刺绣学习都被葛老太太接手过去了。
老太太年岁已高,眼睛大不如前,近年来已经很少再亲手做绣活了,但教导大妮姐妹几个还是绰绰有余的。她是经年的绣娘了,对配色针法都是颇有心得,慧娘跟着她都有的学,更何况是刚接触刺绣的大妮姐妹呢?
葛老太太在宋家又住了十来天,去县里忙生意的四郎便再次回来了。见他回来,葛老太太连忙唤他过来,道:“你这次去镇上,帮我留意一下有没有靠近绣坊的房子出售。”
四郎眉头微皱:“您就在咱家住着呗,往镇上去干啥?到时候我和慧娘还放心不下您!”
“净瞎说!我一老太太老搁你们家住着算什么呀!”
“您又不是旁人,自家人住一块怎么了?您要走这事慧娘知道不?咱们把她叫过来一起说。”
葛老太太由着他去叫来慧娘,才接着道:“我也不是跟你们客气,只不过你们宋家都分家了,亲家都不跟你们小两口住,我这个外家亲戚偶尔来客居还行,常住的话那像什么样子了!再说了,我一老婆子,跟你们住着不说你们难受,我自己也不习惯,还不如跟以前一样,自个儿单住。”
慧娘黛眉紧锁,满面愁色,却没有直接提出反对,而是开口问道:“姑祖母,您跟我说个实话,您是不是跟葛家闹掰了?”
自打葛老太太带着家当一副长住的姿态前来,慧娘心里便一直有这个猜测。在她印象里,姑祖母与葛家的关系一直很微妙,说关系好吧,姑祖母从来不乐意见到葛家人,也不会惯着他们蹦跶;说关系不好吧,姑祖母待她又很好,还时不时会送些物件给葛家。
一直以来葛老太太便与葛家维持着微妙的平衡,葛家人维护着葛老太太的安稳,葛老太太时不时给葛家人一些救济。眼下葛老太太独身离开潜湖县,慧娘觉得,八成是出事了。
葛老太太一脸不想多说的样子,只沉默地摇了摇头。
“他们又闹什么幺蛾子了?”慧娘语气颇为肯定地问道。
葛老太太还是沉默不语。葛家人确实不是东西,但她与慧娘皆是葛家女,与他们流淌着相同的血脉,即便是看在血脉的份上,葛老太太也不想直接撕破脸说他们的是非。
“以他们的为人,必定不会轻易放你走的。”
“给了他们十两银……”葛老太太闷声道。
慧娘了然道:“房子必定也过户给他们了吧?”
见姑祖母点头,慧娘冷哼一声,道:“便宜他们了。”
语毕,慧娘又突兀一笑:“不过也好,免得以后接着被他们恶心,花钱买个清净便是。刚听四郎说您想买屋子?这便没什么必要了吧,娘和四郎都不是计较人,往后您便安心在我们家住着,我们给您养老!”
葛老太太脸上突然绽开一个笑来,戳戳她的脑门道:“可见是真得当家做主了,什么话都敢往外放!这不是你们计不计较的事,即便旁人不说,我自己待着都不自在呢!”
四郎突然出声:“要不,姑祖母您看在团团的面子上,稍微忍忍?”
听到他的话,葛老太太一愣,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慧娘噗嗤一笑,没什么威力地白了他一眼:“又胡说了,什么叫看在团子的面子上稍微忍忍?你还真以为这是得了小毛病呢,忍忍就过去了?”
四郎被媳妇儿给了白眼也不恼,权当是媚眼受了,嘿嘿傻笑,没再接话。
“不过,姑祖母,你真的不考虑忍忍?”慧娘嘴角噙着笑意,揶揄道。
葛老太太正色道:“好哇,你们小两口打机锋,竟还敢扯到我身上来?”
慧娘完全没有被吓到的意思,仍旧是笑吟吟的:“若是姑祖母执意要搬出去,我们也不好硬拦着,只是最好还是找个人来服侍您才是。买宅买人都得时间,您还得耐心点才是。”
四郎听到这里再次按捺不住了,拧眉道:“这怎么能行?姑祖母都这么大年纪了,一个人住镇上未免太不安全……”
葛老太太颇有经验地道:“所以我说让你找离绣坊近的房子呀!一是我也好找点活儿做,二是相对安全很多,能开绣坊的大多可不是什么简单人物,普通地痞流氓轻易不敢招惹的。”
慧娘也倒戈帮腔道:“我姑祖母以前也是自己住在镇上绣坊边上的,这点倒用不着担心。”
四郎仍然坚持己见,不肯松口:“那也不行。即便是买人回来伺候,姑祖母一人独居,难保下人不会起鬼心思,虽说我们能常去看看,但若是别人真的起了心思,我们即便能发现怕是也晚了。”
慧娘有些被他说服了,犹疑道:“这确实是个问题……”
葛老太太一脸老神在在,悠然道:“你桂香婶子过段时间就来。”
慧娘闻言眼神一亮,惊喜过望:“桂香婶子要来?她什么时候来?王叔呢?他也来?”
桂花婶子和王叔是葛老太太年轻时救下的一对夫妇,是从北边逃荒过来的,两人膝下无一子一女,后来收养了一个同是逃荒来的孤儿,向来跟葛老太太关系极好,要不是怕葛家人闹事,以往甚至差点住在一个宅子里的。
“不光你王叔来,你远哥也来。我嫌葛家人不是东西,你又送信来说怀了孩子,还遇见了《汉宫春晓图》,我怎么还坐得住?”
“我一说过来,你王叔和桂花婶子一家人商量了一下,说也要跟着我过来,左右他们都是外来户,去哪都一样。我本还想拦着,但到底也舍不得他们,又怕葛家在我走后找他们麻烦,便厚着脸皮允了。只是他们还得先把屋子家当处理了才能过来,这才晚了一些。”
葛老太太解释了一通,却隐瞒了桂花婶子他们没有跟过来的另一个原因:如果当初没有葛家卖女一事,葛老太太是预备将慧娘嫁给王远的。这次他们跟她一起举家搬来,也有让她先来看看慧娘过得好不好的意思,若是慧娘过得不若信中所说的好,那他们自然没有搬过来的必要,领着慧娘赶紧溜才是正经。
虽然她没说,慧娘却大致猜得到一些,颇为感动地看向自家姑祖母。
葛老太太不好意思地低咳一声,道:“既然你过得好,我们便放心了,住得离你近些,往后也好顾着你一些,你也是有娘家的人了,不差别人什么。”
她们祖孙俩在那温情脉脉,四郎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等她们说完了,才幽幽地开口问道:“远哥是谁啊?”
葛老太太瞬间不出声了,心虚的眼神到处乱飘,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四郎。
四郎起初只是感觉有点不对,瞧见她的反应之后,这下是真的醋了:“听着像是慧娘的哥哥?我怎么没听慧娘说过!媳妇儿不是我说你,既然有相好的哥哥,怎么不跟我先透透气呢?要不是姑祖母说起,我岂不是要等远哥来了才知道他?那未免也显得我太不看重你娘家人了。”
慧娘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自家心虚的姑祖母:既然嘴巴没个把门的,那倒是也装得像样一点啊,明明啥事都没有,教她这么一心虚,倒搞得好像远哥是自己的情哥哥一般。
“往日娘总说我脸上藏不住事,我原还搞不懂,现下见了姑祖母,才知道什么叫脸上藏不住事,原来我都是跟您后头学来的。”
她对着葛老太太似真似假地抱怨完,无视葛老太太讨好的眼神,接着对四郎说道:“远哥是桂花婶子和王叔的养子,自小跟我一块长大的,比我大两岁,与我算是情同兄妹吧。我跟你本就没提过几个娘家人,之前也没想过往后还有再见的时候,平白无故跟你提他作甚!”
四郎越发酸了:“哟,一起长大的啊,那也是青梅竹马了?”
慧娘闻言惊异地看向四郎:我说了这么多,敢情你就记住了一个“一起长大”?怎么不看看后面还有一个词叫“情同兄妹”呢?谁家亲兄妹之间是青梅竹马?
被她这么一看,四郎泡在醋里的脑子突兀清醒了一些,也反应过来慧娘刚才说的话里的安抚意味,但还是有些微微泛酸:虽然慧娘说是情同兄妹,但毕竟不是亲兄妹,她把人家当好兄长,那边却未必真拿她当好妹妹。
“你可少吃些没影的醋了吧,没有的事!”慧娘一锤定音道。
四郎:行叭!
“那王叔他们什么时候过来?你们住一处还是分开住?我好寻摸宅子。”四郎暂且放过了这茬,预备晚上再好好问问那位好哥哥的情况,先聊正事要紧。
说起正事,葛老太太收起看热闹的表情,正色道:“我没什么要求,地段合适,不需要太大,房子结实安全便好。若是能寻摸到隔壁或是两进的宅子,便一起买下,若是独门独户的,离得不远也行。他们家就得大点了,等回头熟悉点了,还得给远哥娶个媳妇呢!”
慧娘一脸无奈地睨了一眼姑祖母,对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老太太也是无话可说了,自己刚刚才安抚好醋海生波的四郎,她又在这提!
四郎果然中招,脸色微僵,咬牙切齿地道:“那我保证给远哥,好好挑!”也不知道说的是好好挑宅子还是好好挑媳妇。
葛老太太面带欣然地点点头:“那可就交给你来办了。”
四郎面上乖巧地应了,心里却暗下决心:一定要给他选个离姑祖母远一点的宅子!降低他和慧娘在姑祖母家相见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