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宋家四个儿郎,从大到小依次名为宋敬豺、宋敬虎、宋敬豹、宋敬狍。
本来,以宋父的取名方式,四郎应该叫做宋敬狼的。偏生他出生那年宋父为了只狍子皮狼围了,差点没死在山上。一来有些后怕,二来也是觉得晦气,宋父便给四郎取名为宋敬狍,字辈改不了,便取了个“狍”字希望四郎可以不用那么危险也能天天吃上狍子肉。
宋父神奇的思维方式四郎自然不能理解,自打他知事了以后,便伙同对自己名字也很不满意的大哥逼着自家人改了称呼,为了和谐统一,二郎三郎自然也跟着改了,时日一久,便鲜少有人记得宋家四兄弟的大名了。
宋家四兄弟各自成亲以后,也是对媳妇瞒过许久的。奈何宋二郎媳妇儿是刘氏娘家堂侄女,对宋家的事不说门儿清吧,起码是知道各自的名字的。
妯娌几个凑一块,没几次就炸了锅:若是都不知道,那也就将就过了,反正又不能为了个名字干架,但是小刘氏知道,张氏和周氏却一头雾水,这事可就大了!
两妯娌扭头就回家折腾大郎三郎去了。一旦她们认真起来,大郎三郎自然是犟不过的,只能坦白从宽对不起兄弟了。
故而,其实宋家四妯娌除了刚嫁进来不久的慧娘以外,都是知道四郎的大名的,只不过四郎平日“积威太重”,才从无人敢用这事来调笑他罢了。
这次慧娘生女,妯娌几个自然常来宋家小院帮忙,忙里忙外之余也跟慧娘多有相处交流,眼见着四郎对她疼宠,这才敢在慧娘问起时直接说出来打趣。
她们妯娌几个是胆大痛快了,刘氏作为四郎的亲娘、此次事件的间接“凶手”,却是真的颇感绝望。
她僵硬的身躯和无望的眼神终于引起了几个儿媳的注意,她正对着的慧娘率先疑惑开口:“娘,你这是怎么了?”
三郎媳妇周氏也发现不对了,跟着应和道:“对啊,娘,您这脸色都变了,这是咋了?累着了?累了就赶紧去歇歇吧,四弟妹这有我们呢!”
未及刘氏说话,大郎媳妇张氏突然道:“是不是四郎还没说过自己的名儿啊?”
刚才她们之所以这么轻易就说出来甚至拿这事打趣,是因为她们以为四郎也跟大郎他们一样,受不住痴缠把名字给透露了!可是从刘氏的表情来看,她们好像是皮慧娘给套话了?
这下就连一直冷眼旁观的小刘氏都坐不住了,急道:“不会吧!那我们咋办?”现在溜走装死还来得及么?
小刘氏平时都是恨不得绕开四郎走的,这回跟着大家拿四郎的名字说笑也只是因为大家都在,而且以为是四郎自己先透露了风声。眼下知道了四郎竟还不知道这事,小刘氏觉得,这次怕是摊上大事了……
周氏表情也有些僵硬了,求助的眼神直往婆婆刘氏身上瞟:“要不,咱们还是装作不知道?四弟妹不说就行了……吧?”
慧娘先是观察了一下众人的反应,惊讶地发现从刘氏到几个妯娌,一个比一个惊慌,她不由得开始思考这样一件事情:四郎此人,在宋家到底是多有杀伤力啊?单单这么一件小事,就能让上至亲娘下至嫂嫂,全都闻风丧胆?
她怯怯一笑,道:“不至于吧?四郎即便知道我们知道了,又不会怎么样……”
刘氏炯炯的目光里明晃晃写着四个大字:无知者无畏!
她颇为头疼地解释道:“那你是不知道他为着这个名字的事能闹成什么样。”
慧娘仍不觉得这事有多严重,好奇地问道:“他闹什么了?”
“天都差点让他给捅破了。”刘氏长叹了一口气,满足慧娘的好奇心,开始讲古。
“起初他说要改名字,我和你爹都没当回事,任他吵吵了几天,他恨不得把屋顶都给掀开了,我们没办法只能告诉他名字上了族谱了改不了。本以为他会消停了,”刘氏苦笑道,“结果他先是自己去找族长说要借族谱,族长拒绝他以后,他竟然还跑去祠堂想要偷族谱,族谱没偷回来,险些把祠堂都给烧了!”
张氏等人虽然多少知道四郎对改名的执着,但之前也不知道他竟然这么执着,一时间均是瞠目结舌,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那最后族谱上的名字改成了么?”
刘氏翻了个白眼,道:“当然没有!族谱上的名字要是能这么简单就改了,那我们早就给他改了,何必任他闹腾这么多年?”
“那四郎……”慧娘弱弱地道。
“也不知道那小子咋回事,对这事贼执着,闹个不休,最后没办法,我们只能随了他的意,咱家几个儿郎都不叫大名,依着排行叫了。”
小刘氏听完更慌乱了:“四郎既然这么看重名字,要是让他知道是我们说出去的,他还不得灭口啊!我不管,这事是葛氏给我们下的套,葛氏你得给我们摆平咯!”
周氏这段时间跟慧娘走得近,关系比寻常妯娌要好一些,闻言忍不住帮慧娘说话了:“什么叫是慧娘给下的套?她又没直说什么,只不过说了几句四郎不乐意她提大名这种实话而已,还不是你自己沉不住气啥都往外捅咕?”
刘氏眼刀子也已经对着小刘氏甩过去了,恨不得直接拍死这个不知感恩的蠢东西:人家慧娘还教着小刘氏俩闺女呢,她倒好,不说感恩,反而天天瞎说话!
慧娘本就没有生恼,皮婆婆和三嫂一通维护之后更是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意思了,反而温柔笑道:“若是四郎真的恼了,我自会拦着些,便是真的有怒气,也是先冲着我发才是,二嫂多虑了。”
笑意温柔,话里的意思却不算绵软,直接给顶回去了,气得小刘氏面色潮红。她有心想直接开骂,但顾忌刘氏尚在,到底没敢再说什么,冷哼一声便沉默了。
刘氏见状有些欣慰,心道:调.教了这么久,慧娘总算是长进了些,不再如之前那般只知一味退让了。
不过,该说的还是要说,该骂的也还是要骂。
“即便四郎恼了,先遭殃的也该是我,你们怕啥!”刘氏没好气地道,“也就一个四郎,至于把你们吓成这样么!”
张氏一言难尽地看向刘氏:娘啊,说这话的时候,能摸摸自己的良心么?
慧娘没瞧见张氏的表情,点头对刘氏的话表示赞同:“就是,四郎小时候不喜欢这个名字很正常,现在都是当爹的人了,哪能还像以前一样为了个名字蹿上蹿下呢?最多有点不高兴,哄哄就好了。”
因着之前离得远,周氏对四郎的脾气知晓得是最少的,之前害怕也不过是因为三郎叮嘱过不能招惹四郎,再加上两个嫂嫂都表现得很怕,她就有点慌。现在慧娘简单的几句话一说,她便皮轻松说服了:“我也觉得,这么大人了,不至于为这点小事跟全家闹。倒是四弟妹,哄哄这话说得很熟练啊,看来顺毛撸这招用得很多了。”
说着说着便开始挤眉弄眼打趣慧娘了。
慧娘可疑地沉默了:……好像,用得确实不少。
刘氏见状连忙帮忙解围,作势赶她们出去:“去去去,羞不羞,你管人家小夫妻怎么处呢!别都凑屋里躲懒,外头事多着呢!”
张氏作为长嫂,出面应了婆婆的话,道:“那我们去收拾东西了。”
刘氏满意地点点头:“去吧去吧。剩菜我已经分好了,等下你们回去的时候挑着带点回去加菜。碗筷都洗洗,自家的碗筷记得领回去,别人家的也让大郎他们兄弟送回去。”
张氏等人自是齐声应了:“好嘞。”
待他们走后,刘氏才对慧娘道:“若是四郎真的恼了,你别跟他怄气,只管让他来找我,你如今是月子里,可受不得气经不得怄,不然以后老了要遭罪的。”
慧娘乖巧点头,但还是挣扎着想要帮四郎说话:“我觉得四郎不会再为名字的事闹了……”
刘氏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不闹最好,闹也不怕他。你只管好好休养,家里的事都有我在呢!孩子的事也只管使唤四郎,再不济还有大妮她们几个,得了你的手艺,当师傅的有要帮忙的地方,她们自然应该顶上……”
自打慧娘生了团团,刘氏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车轱辘话,生怕自己说少了慧娘就会不好意思使唤人自己硬抗。
慧娘皮刘氏这般不放心地念叨,丝毫不觉得烦,反而觉得很是幸福:婆婆比亲娘待她都好,怎能不幸福呢?即便投胎时没瞧准,没能投个好胎,她如今也算是熬出头来了,投好了第二次胎。
两人说着说着,刘氏便瞧见小团团的动作渐缓,慢慢睡着了。她不由得放低了声音,小声道:“团团睡了,我不打扰你们母女了,你也趁这时候睡会,不然等孩子醒了又该闹你了。”
慧娘也压低了声音,低声道:“那就辛苦娘了。”
“嗐,帮我的乖团团办洗三而已,有啥辛苦的,还有那么多人帮衬着呢!再说了,这回也没请多少人,远一点的亲戚都没叫,回头等团团满月,咱再办个大的,给团团攒攒喜气!”
按照当地的风俗,孩子满月和周岁都是要大办的,来的客人越多,喜气越足,孩子未来就会越平安喜乐。
这个习俗四郎之前有跟慧娘说过,故而这时慧娘也没有搞假意推脱那套,而是直接点了点头,道:“都听娘的。”
见她没有说什么客气话,刘氏满意地转身出了房门,留下慧娘母女在屋内安然阖眼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