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正是一个好天气。
四郎一晚上都没怎么睡着,勉强挨到天亮,等慧娘刚睁眼,便巴巴地把自己的计划和娘的意见对慧娘和盘托出,看他眼下坦白的爽利劲,保管没人会相信他昨天还犹犹豫豫不愿意让媳妇儿知道。
慧娘刚睁开眼睛就得知了这么一个说不清是惊喜还是惊吓的消息,半晌没回过神来,缓了好久才愣愣地道:“娘知道了?那就行呗,娘同意了就证明没啥问题吧!我也不大明白这些,生意事我搞不懂的,你想做便去做,我们都支持你的。”
说完她还小小地打了个秀气的哈欠,睡眼惺忪,不甚清醒的样子。
看得四郎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
他忍不住伸手刮了刮她的琼鼻,用宠溺的逗小孩的语气问道:“你都没搞明白我要干什么就支持我呀?万一我赔本了呢?”
慧娘仍有些困倦,双目微阖,软糯的声音里也带着困意:“赔了就赔了呗,只要不是欠了大钱就行,咱们慢慢来,日子总能过起来。即便你真的赔了,这不是还有我么!我能做绣活,能赚到钱的……”
四郎闻言心中满是感动,表现在行为上却是截然相反,捏着慧娘的小鼻子笑骂道:“起床啦!净知道帮别人想,怎么不想想自己呢?我天天想七想八的,你也不知道拦着点,还傻乎乎地要做绣活赚钱供家用,你又不是来做绣娘的,傻丫头!”
他叭叭叭教训了一通,慧娘却置若罔闻,嘤咛一声后又蹭了蹭枕头,埋头继续睡了。
尽管知道她自打有了身子以来都嗜睡得不行,现在时辰也尚早,四郎还是有些不太习惯:要知道,以前慧娘可是宋家起得最早的人,鸡还没醒呢她就起床忙这忙那了,天天说她都不听,如今倒好,叫起床她都不起了。
四郎好笑地摇摇头,本打算翻身下床的他也顺着内心的召唤躺下了,搂着睡得小脸红扑扑的慧娘躺得四平八稳,全然看不出昨天夜里的紧张和兴奋。
毕竟,干活和商量事情不急在这一时,媳妇儿赖床的可人疼模样却难得见到一次,不是么?四郎觉得,自己以后绝对是个合格的生意人,精打细算,善于权衡。
两人又小睡了一会,天光大亮,外面传来了响动,这才一起起身,懒洋洋地往外走。
正巧一开门就撞上了三妮,三妮翘着扎起来的小揪揪,脆生生地道:“四叔,奶奶叫你!”
四郎揉着眼睛,懒懒地应道:“知道了,就来。”
说完就扶着慧娘往堂屋走。
慧娘不明所以地挣扎道:“我还没洗漱呢!娘找你,你拉我去干什么啊?”
四郎理直气壮地回答道:“早上我不是跟你说了做生意的事?娘找我肯定是说这个,你当然要一块来听咯!”
慧娘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但是也不用急成这样吧,俩人都刚起床呢,邋里邋遢的,怎么见长辈?
她无奈地道:“……那也得洗漱吧。”
四郎一脸无所谓:“都是自家人,又没有旁人,有什么好在意的,没洗漱就没洗漱呗!娘又不会嫌弃咱们……”
慧娘还没来得及继续抗议,四郎便被听见动静出来看看的刘氏拍脑袋了:“老娘就是嫌弃你怎么了?还不赶紧去洗漱?自己不爱干净还想带坏我儿媳妇,你怎么这么能耐呢?”
四郎被拍得龇牙咧嘴,不高兴地道:“娘,哪有大清早一起来就打人的!”
“你娘揍你还要挑时辰?你怎么不让我选个黄道吉日呢?”
慧娘闻言不禁噗嗤一笑,插话道:“娘,那我们先去洗漱了,等会再来找您吧。”
刘氏也懒得大清早的就跟四郎掰扯这些有的没的,闻言连忙摆手道:“去吧去吧,赶紧把这臭小子给我带走,看着我都眼睛疼!”
四郎一脸受伤地被慧娘半拉半拽拖走了,看得刘氏额角一跳: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倒霉玩意儿!也就比老二那个不省心的好点,还不如老大老三呢!
自觉造孽的刘氏长叹了一口气,怅惘地眺望了一下远处的大青岭,驻足片刻后便又回到了堂屋招待客人。
是的,虽然是大清早,但是宋家已经有客人来访了,这也是刘氏急着赶四郎夫妻去洗漱了再来的原因——蓬头垢面来见亲爹娘自然没什么,但要见客就不太雅观了,哪怕这个客人是极亲近的叔伯,也是不大好的。
“林子哥,你说四郎这事能行么?山民那头怎么说?”刘氏担忧地问这位清晨来客。
林子叔小口啜着茶水,肯定地道:“我觉得能行,起码不会吃大亏,四郎还年轻,总不能一直拘在家里,出去试试闯闯,也不是坏事。难得孩子自己有想法,咱们这些当长辈的自是要支持的,山民那边也好说,我跟熟识的几家透过底了,他们也愿意先拿一部分东西来给咱们做尝试,若是四郎真能给牵线,给出大户人家要的东西,他们也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去竭力帮忙找。”
宋父闷声道:“我主要怕这事不稳当,即便那些大户人家愿意透露他们要找什么,可寻常商铺买不到的东西,自然是可遇不可求的,山民们即便是竭力去找,也不一定能找见……”
林子笑道:“这事我也跟我家敬涛商量过,毕竟镇上县里还是他待得多。他说,去那些人家的管事家好好打通一下关节,等主人家想要什么珍稀玩意儿的时候,不过是管事往下透几句话的功夫,若是咱们能找着,自是更好;便是找不着,管事的也不会单指望咱们一处,自有旁的铺子、商人上心谋算。”
“那要是咱们和别人都找着了呢?”刘氏问道,“万一别人还比咱们先送去,那不就很难办了?山民那头辛辛苦苦找着了,总不能说主人家不要,便给人退回去吧?”
四郎正好洗漱完,小跑着进来,听到刘氏的疑问,还没来得及跟林子叔打招呼,便成竹在胸地回答道:“这个倒用不着担心,那些大户人家的主子手都松着呢,只要打点好管事,让管事的帮忙美言几句,即便是主人家用不着更多的,一般也会收下咱们送去的那份的。退一万步说,人家当真不收,咱们也可以送去商铺里,也就是不能卖上高价了而已,不会卖不出去,也不至于亏本。”
林子叔闻言笑得开怀,拍拍一旁的宋父的肩膀:“四郎如今可真是长进了,你和弟妹不用担心了。”
见儿子考虑得周全,显然不是一拍脑袋决定的主意,宋父也有些感慨,但面对林子叔的夸奖,他还是勉强抑制住了内心的骄傲,谦逊地回答道:“还有得学呢!”
不同于宋父的委婉,刘氏却是喜形于色,乐得直拍大腿:“幺儿如今却是是长进了不少!昨天去吃席居然没喝酒,今儿又这般条理清楚,我这当娘的都要认不出自家儿子了!”
四郎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骄傲,他微微挺起胸膛,稍抬下巴,朗声道:“我可是打听好了的,又不是瞎想的主意,当然会把各方面都考虑周全了!主要是山民那块我不太熟,才托林子叔帮我问问。”
说完他又蹭到林子叔身侧,腆着脸问道:“林子叔,山民那边到底怎么说的呀?”
见他一副兴致冲冲的样子,林子叔也不好意思再卖关子了,直接开口道:“山民那头谈妥了几家,在你的生意没做大之前肯定够了。”
四郎顿时兴奋得面红耳赤,激动地抓住林子叔的胳膊,急声道:“真的么?太好了!那他们有什么好山货可以先给我的不?我得先带点好东西去那几个管事家探探底。林子叔你哪天还去山上?带上我吧,我正好去挑挑东西……”
他激动地说个不停,林子叔忙不迭打断道:“你倒是先听我说完啊,急啥!说都说好了,又跑不掉!”
四郎这才察觉到自己过于激动了,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笑,道:“……您说,您说,我闭嘴。”
“谈好的那几家都是老熟人,你也认识的,就是对你来说可能不算太熟而已。李大娘家的儿子和孙子都善于寻找野物,王哥和他女儿是找药材的一把好手,于兄弟和他媳妇儿在下套子上也是能手……他们几家都是跟我们关系好,又或多或少受过我和你爹的恩惠的,这才应得爽快。其他人家也有意动的,但他们都有跟长期固定的商铺往来,故而不太能轻易下决心。你若是想把这生意做大,山民那边怕是还有得磨。”
林子叔长期在山间谋生,虽不比山民,却也差不离了,故而与山民们处得还不错。宋父跟林子叔关系好,早些年也常年泡在山上的,跟那些山民关系也不差。但自打十几年前四郎出生前那次祸端之后,宋父便鲜少长期往山里去了,与山民们自然就处得没那么多,关系也就渐渐远了,但情分仍是在的。
故而,林子叔这回一说是宋父家那个幺儿要做中人,那几家人一听就干脆利落地应了。可要是四郎做不好,或是做得没那么好,剩下的山民可不一定会跟着了,就连现在应了的那几家,若是没有利益引着,单靠情分,怕是也走不长久的。
四郎眨眨眼,坦然道:“等我做大做好了,我还磨他们干啥啊?到时候不该是他们来磨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