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怎么又开始编排我了呢!我这不是派四郎去迎你了嘛!”刘氏不依了。
刘老太太可不吃女儿那套,苍老的脸上故作生气状:“四郎是四郎,你是你,这怎么一样?难不成四郎吃了饭,你这当娘的就不用吃了?岁数长了,这胡搅蛮缠的功夫也一年比一年厉害了。”
刘氏一脸吃瘪的憋屈样儿,无奈地上前搀扶老太太,先是给了个软钉子道:“论胡搅蛮缠,我哪比得上咱们家岁数最大的您啊!”
接着她又摆出了认输的架势,道:“娘你喝水不?我给你捏捏肩捶捶背?还是揉揉腿?想要怎么伺候你尽管直说,保管给您伺候得周周全全的!”
刘大舅在一旁冷眼瞧着母女二人耍花腔,摇头低声叹道:“天天骂四郎不知道像谁,像谁,这可不就在眼前么!”
刘氏一记眼刀甩过去:不会说话,就闭嘴!
四郎终于忍不住提醒自己这个一到姥姥跟前就变傻的亲娘:“咳,娘,二妮和三妮还在呢!您瞧瞧接下来咱们是什么章程?”直接回家还是再度打上门去,都得刘氏做个决定呀!
刘氏被他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自己这两个被外家糟践得黑瘦黑瘦的孙女还在边上呢,她脸色一变,冷声道:“还能怎么个章程?好歹是亲戚,总不能真上门拆家吧!”
四郎一脸不甘心地道:“那就这么放过他们了?这也太便宜他们了吧……”
刘氏打断他的话,危险一笑:“谁说就这么放过他们啦?不能直晃晃地上门拆家,咱们还不能来阴的么?你大舅还夸你聪明,怎么这时候就犯起蠢来了!”
她越说越是显出了对四郎的嫌弃,被狠狠嫌弃了的四郎暗暗运了一口气,偷偷撇嘴:还不是你说的好歹是亲戚?
刘氏说到这里却停了下来,伸手招呼两个儿子往院外走,不让院里的老小听见。
老倒是仍旧乐呵呵的,老太太并刘大舅都仿佛没瞧见刘氏的动作,也没看出刘氏的意思一般,笑眯眯地坐在院里不动如山,逗着孩子喝着茶,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小的倒是有些坐不住。刘大舅家的小孙子年岁太小,还不怎么晓事,仍旧淌着口水搂着刘大舅的小腿转圈。二妮、三妮年岁毕竟大一下,而且这事归根结底还是他们宋家二房的事,故而,她们俩都显得有些焦躁。
刘老太太见状叫过两个丫头,苍老如树皮般粗糙的手拂过她们的头顶,声音里带着一股莫名让人安心的味道,大声道:“莫担心,你奶亏不着你们,更不会让自己吃亏。这几回你们在老三家受苦了,太姥姥和舅姥爷也没能帮上什么,就是等着你奶这回呢!你们且看着,你奶这次保管能把你娘和你姥姥那一家子给彻底解决咯!”
二妮、三妮还没来得及露出喜意,刘大舅便忍不住出声了:“娘,你且小点声吧!等会全村人都知道咱们家想算计老三了。”
“我声音不大啊。”老太太一脸冤枉,哼哼道,“再说了,什么叫咱家想算计老三啊,明明就是老三家的不干人事,欺负我重外孙女,还不带我们家报复回去?”
刘大舅一脸无奈,能怎么办呢?老人家年岁大了,耳背了声音自然就大而不自知,只能好好跟她说了:“能报复回去,但是咱们不能直接让别人知道哇!好歹也是族亲,看在我爹的面子上,也不能直接撕破脸吧。”
这话,既是跟老太太说理,同时也是跟二妮、三妮解释,为什么他们之前没有直接出手干涉。
二妮仍是懵懵懂懂的,不怎么明白其中的门道,只沉静地站在太姥姥跟前,不知是在发呆还是在想事情。三妮年岁虽比二妮小,心眼却明显要灵活一些,闻言眼里多了一些若有所思。
刘大舅的目光掠过二妮和三妮,心里暗暗对三妮点了点头:是个聪慧孩子,像她奶!
刘老太太心里对儿子的小手段门儿清,面上却装作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糊涂样儿,哼哼唧唧地道:“反正我声音不大,你声音大!要是让别人听见了,也都怪你!”
刘大舅闷笑道:“行行行,怪我,怪我。”谁让是亲娘呢,岁数都这么大了,还能咋?惯着呗!
“是怪你,你这孩子越大越不懂事,都当人祖父了,还不知道给我省心。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还要我这个糟老太太跟你一句一句掰扯么?真的是,也不知道你爹怎么教的你,回头等我去底下了,我保准跟老头子告状……”老太太见儿子服了软,越发嘚瑟了,得意洋洋地叨叨个不停。
刘大舅明显习惯了,置若罔闻,逗小孙子逗得起劲,一副“不听不听,老娘念经”的架势。
刘氏推门进来,正巧听见老太太说到要跟老头子告状那段,噗嗤一笑,道:“娘,你这账都记了好多年了,回头爹不得被你烦死啊!”
老太太眼一瞪,故作凶恶地道:“要你管!你爹就爱听我叨叨嘞!”后半句话里明显带着甜蜜的味道。
然而,她自己甜蜜完了,又开始有些怅然地接着说道:“你爹以前老说,就喜欢听我叨叨,可一晃眼,他都十几年没听我叨叨啦……”
见老太太突然伤感,刘氏和刘大舅心里也蛮不是滋味的——是啊,一晃眼,爹都走十几年了,娘,也是真的老了啊……
正在几人纷纷陷入伤感之际,四郎兴冲冲地推门进来:“大舅,你家麻绳放在哪呢?借我使一会啊,等会给你捎回来!”
话音刚落,他就敏锐地察觉到院内几人之间的氛围不大对,刘氏眼睛明显有些发红,刘大舅的脸上也没了笑意,老太太就更别提了,脸上的褶都没那么舒展了。
“你们这是?”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刘大舅率先恢复过来,脸上挂上了一丝勉强的笑意,道:“麻绳在仓房放着呢,我就懒得起身了,你自己去拿吧。等会拿回来也放回去,记得扫尾,别留下痕迹了。”
四郎无心管他最后那句意有所指的话,而是上前给老太太捏肩,哄道:“姥姥,谁招惹您了?您别着急,也别恼,有话好好说,别伤了自己的身子。有事尽管跟我说,四郎帮你报仇去,保管不能让你吃亏。咱高高兴兴的哈,要不,我带你去瞅瞅,我和大哥怎么收拾刘家兴刘家旺的?图个乐呵也是好的……”
老太太闻言一乐,拍拍四郎的胳膊,笑道:“我可不跟你们瞎凑热闹,这老胳膊老腿的,万一让你们小年轻不小心碰着几下,还不得遭大罪啊!不去不去。没人招惹你姥姥,姥姥啊,就是有点想你姥爷了,也不知道,你姥爷在阴间过得好不好。”
四郎闻言笑道:“嗐,我还以为出啥事了呢!姥爷有啥好担心的啊,您不是总说,姥爷是咱们十里八乡最聪明最能干的汉子嘛!这么厉害的姥爷,到了地下也只是换了个地界过日子,除了想您,怕是没什么能难得到他了。咱们开开心心的,姥爷肯定能感觉到,再说了,过些时候您又要有重孙子重孙女了,您还可以对着姥爷的牌位念叨念叨,馋馋他!”
刘氏也笑了,指着四郎笑骂道:“你尽瞎出主意,让你姥爷知道该揍你了。”
四郎对死了十几年的姥爷完全没什么印象,毕竟,姥爷去世的时候,他才不过牙牙学语的年纪。不过,姥姥和娘他们总是念叨,四郎便也知道一些姥爷的性格,他龇牙咧嘴地道:“我有姥姥护着呢,才不怕!”
刘老太太也配合地摆出了护住他的姿势,笑呵呵地道:“对,姥姥护着你,咱们谁也不怕。”
刘氏对这祖孙二人哭笑不得地道:“你们俩是土匪不成?还谁也不怕。”
“土匪怕官。”四郎飞快说道。
刘氏:“……你还不赶紧去拿麻绳!”就你能顶嘴,就你话多!
四郎嘿嘿一笑,对老太太道:“姥姥,我有事先走了哈,大哥还在外头等着我呢,一会再回来陪你。”
老太太点点头,笑呵呵地道:“去吧去吧,正经事要紧。等会回来奶奶给你烙饼吃。”
四郎清脆地应了一声,钻进仓房翻着麻绳便一溜烟跑远了。
坐在一旁一直没好意思吱声的三妮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刘氏:“奶,大伯和四叔,是要去找我姥姥他们的麻烦么?”
刘氏眉毛微动,表情不变,神情莫测地回道:“如果是呢?”
三妮一愣:“啊?”
刘氏接着道:“如果不是呢?”
“……”
“而且你一个小孩子管这么多干啥?你管是不是呢!甭管是不是,你拦也拦不住,想添砖加瓦也没办法做到,还不如干脆别管呢!”刘氏丝毫不顾及自个儿孙女的想法,噼里啪啦就是一通怼。
三妮教她说得一懵,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上来,茫然地看向姐姐二妮。
二妮,二妮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想着,奶奶是大人,而且比爹娘都厉害,那奶奶说的肯定是对的吧!她安抚地拍拍妹妹的胳膊,示意三妮都听奶的。
看着两个傻孙女茫然的眼神,刘氏心里得意一哼:收拾不了你们四叔那个精明的,还糊弄不住你们俩这种傻乎乎的嘛!
“所以,别问,别听,别说。总归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不会让你们姐妹平白吃这个亏便是。”她语重心长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