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郎路过前院的时候,正巧与慧娘打了个照面，他偷偷小声问道：“你知道娘找我干嘛么？”
慧娘一脸茫然：“我不知道啊,娘找你？她不是在后头喂猪么，怎么找的你？”
四郎撇嘴：“我刚从后山下来，刚好被她看见了，不知道咋了又开始对我横眉竖眼的。我发现娘这两年脾气越发大了……”
慧娘连忙截断他的话头，一边接过他手里拎着的野鸡一边说道：“既然娘叫你你就赶紧过去呗！话这么多，还编排娘,娘不瞪你才怪呢！”
“……媳妇儿，你是我媳妇儿，又不是娘的媳妇,怎么老是偏帮她不帮我呢？”四郎故作委屈地道。
“不是你说的么,帮亲不帮理呀！”慧娘笑眯眯地回答道,一边把他往后院的方向推。
四郎任她推着无可奈何地往后院迈步进发,内心一片萧瑟：这过的什么日子啊！娘欺负人就算了，连媳妇儿都被带坏了开始挤兑自己了！
当然，面上仍是一副笑呵呵的乖巧模样,朗声道：“娘！我来了,找我啥事啊？”
刘氏正好喂完猪，支使他道：“把猪食盆拿出去洗洗。”
四郎心下一松：“好嘞！”跟被娘揪着耳朵训比起来,干点活算什么呀，简直轻松至极了。
干脆利落地应下之后，他提起猪食盆就往阴沟那边走，准备提水过来冲洗。没成想，刘氏索性站在那不动了。
“娘，你忙你的去呗，我自己来就行,用不着帮忙。”
刘氏明显地翻了个白眼：“你脸咋这么大呢？你老娘哪点有要帮你的意思啦？就洗个猪食盆而已，要是这个你都要人帮忙，那你也没救了。”
让亲娘这么一顿喷，四郎……蔫儿吧唧地缩了缩脖子，弱小可怜又无助地道：“……那您老人家杵那干啥呢？”
“跟你聊聊天呗！听说，你元宵给慧娘准备了不少惊喜啊。”刘氏皮笑肉不笑。
四郎背上汗毛都要竖起来了，一边提水洗猪食盆一边说道：“是……是啊，您也想要？这简单，回头花灯我分你几个，要是你瞧不上，我找三哥去做也行。”
“可拉倒吧，你娘我都一把年纪了，褶子一堆还玩啥花灯！”刘氏嗤之以鼻，“花灯这玩意都是你爹当年玩剩下的了，我才不稀罕。”
……不稀罕你问啥啊！四郎在心里默默嘀咕道。
许是看出了四郎的疑惑和憋屈，刘氏终于大发慈悲说出了她找四郎的原因：“你爹当初还是没你现在有本事，送花灯送花什么的，都俗套得很。倒是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连送经书这主意你都想得出来，你怎么不直接送你媳妇出家去供奉佛祖呢？”
便是四郎心再大，也能听出刘氏的怒气了，他喊冤道：“这怎么一样！我又不傻，好好的媳妇儿出啥家啊！”
“你也知道是好好的媳妇啊，那你还送她经书？！”
“娘你不懂，我媳妇儿她喜欢着呢！”四郎蹲在那勤勤恳恳地刷盆，嘴上却嘚瑟得不行。
“喜欢啥？喜欢你这个蠢货？”刘氏冷笑。
“……蠢货也是你生的，”四郎不甘示弱地道，“娘你单知道我送了慧娘经书，慧娘跟你说这里头的典故没？我用心着呢！送礼物嘛，当然不是瞎送，纵是旁人看来不好，收礼物的人看来好，那便是真的好咯。”
刘氏当然不会这么简单被说服，她乜斜着眼道：“你单想着你们俩知道就好，怎么不想想旁人会怎么看呢？咱们这乡下地界，能有什么瞒得了人？你们俩是快活了，可等旁人知道，还不知道怎么编排慧娘呢！”
四郎有心想说才不怕旁人怎么说，但这话到底说不出口——毕竟，他年岁也说不上小了，早就知道人活在世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众口铄金，人们的嘴，往往是杀人伤人的利刃。
他底气不足地嘟囔道：“就送个东西而已，能编排出啥花样来？”
“呵，你说这话你自己信不信？”刘氏双手叉腰，气势十足，“村头的春妮不过是不小心崴了脚，被她表哥扶了回来，被那群长嘴长舌的给说成啥样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只看着，要让他们知道，扭脸他们就能传出十个八个故事来，保管不重样，而且保管会有你或者我不满意慧娘，要送她去修行，或者慧娘是妖精转世啥的……”
四郎闻言手不由得顿住，喝道：“谁敢！”
“咋？你还能去跟那些婶子奶奶打架？”刘氏剜了他一眼，骂咧咧地道，“你小子可长点心吧！回头跟你媳妇儿说一下，谁问都别说你到底送了啥，要是有人问是不是经书，更是千万别承认，连你几个嫂子都不能说！”
“对哦，这事跟春妮那个又不一样，黑灯瞎火的保管没人看见，昨儿我们俩也没跟人说，就爹娘你们知道，只要咱们几个不说，不就没人知道啦！”四郎眼神一亮。
“呵，你就知道没人看见了？你以为我咋知道你整的那出的？我和你爹刚进村子，就遇见了你王婶，神秘兮兮地问我们知不知道你在家搞了什么鬼把戏……”
四郎闻言瞬间炸毛了：“她才搞鬼把戏呢！老娘们自家破事搞不拎清，天天眼睛就盯着别人家，有本事盯她自己男人啊！”
刘氏一噎：“你个大老爷们咋知道那么多呢？！”
“王叔那点破事，村里谁不知道啊！强子都知道……”
“你自己耳朵长就算了，你还带你侄子听这些乱七八糟的？！宋四我瞧着你怕是欠揍了！”刘氏随手抄起一根棍子就要上去揍人了。
四郎慌忙后退要躲，辩解道：“这可不是我跟他说的，真要说起来，还是强子告诉我的呢！你别瞎冤枉人！”
刘氏：“……你小子都给我带偏了！我是在说你的事，你跟我扯啥王叔王婶的！”
四郎见她没有要追上来继续揍自己的意思，嘿嘿一笑：“我的事您刚才不是给出办法了嘛！谁来都不认，一口咬定我只送了花灯不就完事了，他们还能去我屋里搜不成？反正有花灯挂在外头，他们不信也得信。”
“慧娘我是信得过的，只要跟她说一声她保管啥都不会往外说，你可得注意着点，你个嘴上没把门的，别一高兴啥都往外捅落……”
“不说不说，保管不说。我怎么可能拿我媳妇的名声做赌注往外瞎说！”四郎自是赌咒发誓打包票。
“你自己掂量着办吧，反正办法我给你想出来了，要是真没把住嘴，那揍你也就名正言顺了。”刘氏明里暗里威胁道。
“……保管不说！”四郎拎着洗好的猪食盆往前院走，边走边问道：“你们这回去县里，没有我这个拖油瓶，玩得快活不？”
话都说得差不多了，刘氏也跟着他往外走，微笑道：“没有你这个拖油瓶，那当然是快活的。这么多年了，终于能过上没有拖累的日子，能自己玩，不用围着讨债鬼转，能不开心嘛？”
“……说得好像之前去花灯会你们不是自己玩一样。”四郎一噎，嘴唇微动，以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小声嘟囔道。
要知道，自打他过了十岁，刘氏觉得这么大孩子不会被拍花子拍走了，便再也没让他在花灯会上跟过爹娘，都是令宋三郎领着他玩的。
刘氏没听清四郎在嘟囔啥，仍在后头念叨着：“今年花灯会比去年的还热闹，咱们县太爷比起前任还算是个好官，便是花灯会也比上一任热闹得多。明年慧娘方便了，咱们也带她出去逛逛去……”
“慧娘明年跟我去逛！”四郎扭头认真地道。
“你带你的崽，我带慧娘！”刘氏故意逗儿子玩。
“崽留家里，给大哥大嫂带！”四郎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好办法。
刘氏：……
见她沉默了，四郎连忙借机告状：“娘，你都不知道大哥二哥他们有多过分！他们问都不问我，就直接早上过来把孩子扔下了，强买强卖逼我帮他们带孩子！”
“……你大嫂肯定问过慧娘了吧。”刘氏用肯定的语气了然道。
“……那是我媳妇儿脸皮薄，不会拒绝人！大嫂他们就会欺负我媳妇好说话，不然怎么不敢跟我说呢？”四郎振振有辞。
刘氏暗道：跟你说，你能同意才怪！
面上仍旧是八风不动，看不出什么心思来。
四郎便接着说道：“四个孩子呢！全都扔咱家来了！得亏二哥家那俩侄女还在姥姥家没回来呢，不然保管也会往咱家扔。娘你说他们过不过分！”
刘氏嘴上附和了几句，心里默默想到：嗯，这是三郎还没搬回村子里呢，不然，三郎家的浩浩怕是也得扔过来。
“咳，二妮三妮还没回来？你二哥没去接孩子？都在外家待了那么久了……”刘氏岔开话题道。毕竟都是自己的儿子，偏帮哪个都不是，她还是索性换个话题吧。
四郎也是个好哄的，告状告到一半被岔开话题也不恼，而是笑嘻嘻地跟着话题走：“二哥他们家的事我哪知道啊？估计是二嫂想让两个侄女帮娘家多干点活呗！二哥都不说啥，我这个隔房叔叔能怎么办？要不您这做奶奶的去把孙女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