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死生契阔,与子成说’,跟前面几句一样,都是讲夫妻爱情的,说咱们会永远和和睦睦在一起,一直不会分开。”他一脸高深莫测地道。
高深不了一会,他又仿佛变脸一般,换上了一副讨赏的模样,笑道:“我托敬涛哥写在这皮纸上的,磨了他好久他才同意写并且教我念呢!他非说这些诗有辱斯文,叫那什么来着,对了,靡靡之音,也不知道米怎么招惹读书人了,净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他各种明示暗示,媳妇儿你可得夸夸我!
慧娘也不负他所望,满足了他的小心思,羞涩道:“相公,辛苦你了!花灯很好看。”
纵然心有万千语,但临到说时,千言万语哽在嘴边,慧娘只说得出这寥寥数语,她说完自己都有些失落——怎么就这般嘴笨呢?明明还有很多话想说的……
四郎也有些失望:没了?
但他转念一想,媳妇儿这么羞涩的人,就算再感动,怕是也难说出更多的话来了,但是没关系啊,夫妻嘛,两个人有自己这么一个能说的也差不多了。
收起心底的那一丝丝失望,他重新扬起笑脸:“你接着往前看呀,前面还有呢!”
慧娘依言往前走,艰难地一字一句读着花灯上的诗文,“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越读越是哽咽,虽说不甚解其意,但诗文的魅力或许就在于此,尽管朦胧,却让人在迷雾中领略什么叫心领神会,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不过一介小小绣娘,略识得几个字,不懂何为死生契阔,却在这一步一步、一句一句、一盏一盏中,懂了四郎蕴藏在其中的深意和深情——惟愿一世夫妻,白头偕老。
四郎知道她的眼泪自不是因为伤心,只可能是喜极而泣,但是,纵然是喜,他也有些慌乱和懊恼:他弄出这些惊喜,是想让媳妇儿笑的,怎么又把人弄哭了呢!
一时束手站在一旁竟有些手足无措。
慧娘眼角瞥见了他的慌乱,抹去腮边的泪珠,哭笑不得地道:“你别急,我这是太高兴了才哭的呢!”
“高兴了就更不能哭了呀!你仔细别哭坏了身子,回头我落一心疼不说,娘回来也肯定要骂我的,而且她肯定就更不放心我们分家单过了。”四郎嘟囔道,说着说着自己又理直气壮了起来,中气十足地接着说道,“娘本来就觉得我照顾不好你,要是这回你又哭伤了身子,那她的想法肯定就成铁板钉钉了,打死我她都不会同意分家了,好媳妇儿,且看在我还算用心的份上,救救我吧!赶紧别哭了!”
慧娘破涕为笑,眼里尚有泪花,嘴角却绽开了笑容,嗔道:“就你歪理多!怎么又扯到这事上了?罢了,我不哭了便是。”嗯,其实是让人想哭的氛围已经被四郎这一波东扯西扯给毁得差不多了,便是让她接着哭,她怕是都不太能哭得出来了。
四郎偷偷一笑,没接着贫嘴了,反正只要能让媳妇儿不哭,什么歪理都是正理呢!
“咳,媳妇儿你再仔细找找,还有惊喜哦~”四郎低咳一声,语气荡漾。
“还有?”慧娘眼神一亮,重燃期待,目光紧紧锁定树上的众花灯,扫视了一周。
良久,无果。她求助地看向一旁看热闹的四郎,示意他给个提示。
四郎摇头晃脑,笑嘻嘻地摇摇手指:“不行哦,要你自己找到才好呢。我不能说的,我说了就没意思了。咱们要有游戏精神哦!”
天色渐晚,刚刚还有些余晖的天空已经彻底黑了,温度也越发低了,一阵寒风吹来,慧娘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嗔道:“这不是我找不到嘛!而且时辰也不早了,强子他们还在咱家睡着呢,万一他们醒了没找见咱们,害怕或者往外跑可怎么办呀?”
四郎不为所动,坚持己见:“他们醒了自己知道继续睡,又不是一两岁的奶娃娃了,不妨事的。”
“那我冷!”慧娘见他完全没有一个叔叔的自觉,只得祭出自己的大杀器——看他是更看重所谓游戏精神,还是更看重媳妇的身体。
四郎闻言为难地皱了皱眉,迟疑了片刻之后,动手准备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袄。
他的这个动作惹得慧娘一惊,结巴道:“……你,你这是干什么?”
四郎中气十足地回答道:“你不是冷么?我不冷,脱件袄子给你披上,你就不冷了,慢慢找。”
慧娘瞠目结舌,无奈扶额——竟还能有这种解法?
她本想着,要么他选让自己冻着继续坚持游戏精神,自己正好装作恼了借机溜走;要么他选早早回去,直接揭露最后一个惊喜是什么。
可万万没想到,四郎他压根就不是一个按套路出牌的人呐!
慧娘脸上的笑有些僵硬,拦住了四郎往她身上披衣服的动作:“还是算了吧,刚刚一阵风吹来感觉有点冷,现在不冷了,你自己穿着吧,别冻着了。”
四郎狐疑地道:“真的不冷?”
“嗯,不冷!”慧娘睁大眼睛,力图让四郎从她那双杏眸里看出可信来。
“那好吧,冷了你可要说哈,我是男人,血气旺,不怕冷的。”
慧娘僵硬地回了个微笑:“嗯呢,会说的。我继续找吧。”
四郎在她身后一边虚扶着她一边偷笑:想在他跟前耍赖?这不是关公门前耍大刀嘛!论耍赖,他才是鼻祖好吧!
慧娘全然不知自己的招数被看透,仍旧在苦兮兮地一个花灯一个花灯看过去——花灯再好看,其中蕴含的心意再足,也架不住这最后的惊喜太难找哇!
她都认认真真地一个一个看了,花灯林子也要走到尽头了,也没瞧见“惊喜”的影子。她忍不住怀疑地回头看向四郎:他不会又在皮吧,会不会实际根本没有所谓的最后一个惊喜?
四郎对上她怀疑的目光,无辜地道:“你看我做什么?惊喜又不在我脸上,你且继续找呀!找到了咱们回家,你再好好看我,我是你相公,什么时候看不是看呀!乖,咱们回去再看哈,现在最要紧的是找惊喜!”
见他又开始嘴花花,慧娘这会倒不会像新嫁娘时那般容易羞恼了,回过头继续观察翻找,对他的调笑置若罔闻,只耳根悄悄爬上了半分红晕。
“你说说这惊喜到底是个什么总行了吧?字?不一样的花灯?还是藏起来的别的东西?”她无奈地道。
“……好吧,给你个提示,它在最好看的花灯的底座下面。”四郎扛不住媳妇的“软语哀求”,苦苦坚持了许久的底线一点一点被磨平,现在终于不行了,一边暗骂自己不争气,一边叹着气给出了明显的提示。
毕竟,他可舍不得让媳妇儿一直在寒风中苦苦寻觅。况且,这大好时光,全用来找东西,也显得不太浪漫呢!
慧娘闻言眼神嗖一下便定位到了不远处林子尽头那盏花灯上。她老早就盯上了那盏造型别致的花灯,要不是想着要读诗句、找惊喜,怕是早就忍不住越过其他花灯去观赏那盏了。即便是被诗句和惊喜绊住了手脚,她也是早就暗暗打算过把那盏花灯好好留着的。
与其他花灯的素雅简单不同,那盏走马灯明显要艳丽多姿得多,远远一看便能瞧出不同来。
她小跑几步靠近前去,一时间更是被这盏纱制月白色走马灯迷得不行——小巧而精致的造型,精致华美的图案,不断转动的轮轴和图影映光,车迟马骤、团团不休,令人着迷,甚至连糊灯笼的纸都用得不同于其他花灯……
诶,好像哪里不对?慧娘看着看着眉头一皱,这好像不是纸吧!
她凑近一看,不禁柳眉一竖,用不可思议的语气喝道:“你竟用轻容纱来糊花灯?!”
四郎本还想训她叫她不要跑,这黑灯瞎火的万一摔着了可不是小事,后来见她看得入迷,才咽下了嘴边的话,守在一旁看护着她。这下教她劈头盖脸一问,他难得呆愣在原地,嘴巴微张,一脸茫然:“……啊?”轻容纱是什么?用它糊花灯又怎么了?
慧娘脸上又是懊恼又是惋惜,还夹杂着一些恼火,正准备开口说话,求生欲极强的四郎便恢复了机灵,截断话头道:“等等,这花灯不是我做的!”
他委屈巴巴地道:“我哪做得出来这样复杂的花灯啊!媳妇儿你未免也太高看我了。”
原来,这盏复杂的走马灯是四郎从往年的花灯会上得的,之前的轮轴有些坏了,图样也有些许损坏,走马灯最重要的便是那轮轴与图样,这两样坏了才机缘巧合到了他的手里。他本是想着,这盏花灯这么好看,便是有些坏了,也仍然是好看的,就在那放着,也足够赏心悦目了。
恰好这次要给慧娘惊喜,这盏花灯就正好能用上。他托三哥给换了轮轴,又仔细修缮了一下,细心一点一点去除上面的脏污,力图尽量恢复花灯原貌。这不,花灯原貌倒是恢复得差不多了,可麻烦也就来了。
历来糊灯笼多用纸,富贵些的人家或是有心高端的商贩则会做一些纱制的,既好看又更能防风。这盏走马灯用的便是轻容纱,纱质最是细腻,观这花灯之上所用之纱,应属轻容纱中的上品了。
慧娘打小在绣坊做活,自是对在市面上流行的布料和针线多有了解,她知道上品轻容纱有多珍贵,故而才会难得横眉竖眼。眼下知道了这花灯并非四郎所做,既非他亲手所做,那糟践东西的自然又不是他,慧娘心下不由得有些心虚。
她喏喏道:“这些富贵人家未免也太糟践东西,好生生的上品纱,竟被用来糊灯笼,糊完还轻易便把它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