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朝日奈崎眼眶里的泪水溢出,赤司就走到她面前了。朝日奈崎连忙使劲眨了几下眼睛,把泪意硬是逼了回去。
她的校服外套在逃跑时不知被什么东西刮出了两道口子,校服短裙在摔倒后沾了不少脏东西,平底鞋的鞋面上满是划痕……朝日奈崎一身狼狈,连垂在额前的发丝也比平时凌乱了很多。
朝日奈崎局促地看着赤司。
从得知警方联系班导是因为朝日奈崎遭遇歹徒的那一刻起,赤司的表情就不曾变化过,到现在依然平静如初。但是,就算森见老师这次没有请他帮忙,他自己也会主动跟着森见老师到警局接回朝日奈崎。为此,他甚至一通电话把家中随时待命的司机也喊来了。
赤司面无表情地盯着朝日奈崎。
太阳刚刚落下,五月初的京都傍晚温度不高。因为白天远足的缘故,朝日奈崎没有多加衣物,而她现在全身上下都散发出可怜兮兮的味道。
赤司微微动容。
他将自己的校服外套披在朝日奈崎身上,然后轻声吩咐道:“穿上吧。”
朝日奈崎有些抗拒赤司为自己披外套的动作。她忍痛抬起遍布擦伤的胳膊,抵住了赤司的手,小声说:“不行,我……”会弄脏你的校服和车。
赤司却不容她提出反对意见,态度强硬地用自己的外套裹住了她:“无妨。——先上车。”
在旁边当透明人当了很久的司机立即过来要为赤司和朝日奈崎打开车门。赤司看了他一眼,司机马上缩起胳膊,默默地从前面绕回驾驶座。
将朝日奈崎妥善地安置在车内之后,赤司却没有上车,而是低头对靠在窗边的朝日奈崎说:“我还有些必须要处理的……东西。稍等片刻,我很快就能回来。”
朝日奈崎又是拼命逃跑又是在警局里没完没了地做笔录,早就累得够呛。刚才被班导老师夸奖的时候,她硬撑着的一口气就已经快要用光;走出警局看见赤司的时候,她的心理防线也跟着彻底瓦解了。她觉得此时此刻的赤司就像穿透黎明黑暗的曙光,可以帮她赶走一切麻烦,让她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能够放松下来了。因此,无论赤司说什么,朝日奈崎都会乖乖听话。
她扬起脸,看向车窗外的赤司。天色已晚,赤司头发的颜色被路边的灯光照得有些发暗,坐在车内的朝日奈崎看不清他的面容。
在为她关上车门之前,赤司说:“那么,稍后见。”
朝日奈崎疲惫无力地点点头,双臂抱膝,将自己缩成一团,安静地坐在车里,一动不动。
司机倒很想和坐在后座上的小姑娘搭几句话,无奈对方压根没有与陌生人交谈的意思。回忆起赤司刚才的脸色,司机觉得自己暂时还是不要打扰这位能被少爷青睐有加的姑娘了。
车内一片寂静。
车外,赤司不紧不慢地走进警局。
森见老师还在里面与警方进行交涉。按正常的流程来说,这几个男生做完笔录就可以离开,但由于他们目击到的是一桩凶杀案,还扯出一个违法高利贷团伙,所以引起了警方的高度重视。警方希望他们能出庭作证、指出凶手。如果不是森见老师据理力争,说明朝日奈崎并不属于直接撞破凶杀现场的目击证人,那朝日奈崎也同样逃不过出庭作证这一关。
本以为惹了大事的男生们从警察口中得知自己居然在无意中立下大功,不禁有些得意,感觉自己也成为英雄人物了。
唯有那个推了朝日奈崎一把的男生脸色惨淡,坐在一旁的长椅上,不知想到了些什么,一会儿浑身发抖、一会儿牙齿打颤。
有个男生拍着他的肩膀给他鼓劲:“只要我们不提,老师就不会知道你推过她。反正也不算什么大事,你看我们现在不都安全了吗?万一她向老师告状,那我们就一口咬定是她自己摔倒了,我们只顾逃跑,没注意她的情况。”
另外一个男生反对道:“这样不好吧?明明是他推倒了朝日奈班长,我们怎么可以撒谎?我承认我当时贪生怕死,没敢回去扶她。犯错就是犯错,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一定要为这件事情向她郑重道歉。敢作敢当才是真正的男子汉,不管学校给我什么样的处分,我都能接受。”
他的说法得到了其他两人的赞同:“对,我们也是这么想的!”
最先给同伴鼓劲的男生翻了个白眼:“你们傻啊?学校最多给我们一人一个警告处分,才不会把我们怎么样呢!真正可怕的是……”
突然有声音从他们背后响起:“哦,你想说‘真正可怕的是赤司征十郎’吗?”
几个男生一回头,当场就结巴了:“赤、赤、赤……”他们“赤”了半天也“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赤司居高临下地睨视着其中两个男生。这两个男生的身体猛然间无法动弹半分,只能惊惧地睁大眼睛看着赤司。赤司嘴角微挑,露出一抹称得上是愉悦的笑容,然而这抹笑容配上他恐怖的眼神,简直让那两个被他盯上的男生恨不得立刻一头撞死。
赤司说:“原来是你——背叛崎的家伙。不过,让我感到意外的是这里竟然还有一个打算拒不认账的家伙?呵,你们会为你们的愚蠢而付出代价。至于其他人……”
完全不去看那两个已经被自己这番话吓得面如土色的家伙,赤司在另外三个男生既期盼又哀求的目光中沉吟了几秒,决定手下留情一回:“班里忽然少这么多人不太好啊……大概会让崎为难的吧。那么,就暂时留着你们以观后效。如果被我发现你们再犯同样的错误——绝、不、饶、恕。”
这五个男生撞破一桩谋杀,算是协助警察破案的功臣,校方不会惩罚他们,只会因为他们不遵守学校纪律、在远足时四处乱跑而给予他们警告处分。但对于赤司而言,警告处分是远远不够的。
在赶往警局的路上,赤司动用手边的一些资源,调查到警方抵达现场时的具体情况。根据现场情况分析可知,朝日奈崎绝非不慎摔倒,而应该是被人陷害,并且陷害她的人还相当无耻地扔下她就自己逃命去了。
赤司知道,如果警方晚到一分钟,他将再也无法接回活着的朝日奈崎。
这个认知令他震怒。
但是家族长久以来对赤司进行的精英教育使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怒火。在冷静下来之后,赤司转而思考该用什么方法解决问题,并能起到杀一儆百、以儆效尤的作用。
“所以,你们听明白了吗?”
赤司最后如此问道。
逃过一劫的三个男生恨不得把脑袋点掉:“明、明白了!我们今后一定会把朝日奈班长奉为幸运女神!绝对再也不敢违抗她的命令了!”
而被赤司宣布了“死刑”的另外两个男生则双眼无神地瘫软在长椅上,不知未来将有什么噩耗等着他们。
赤司坐进车里的时候,情绪完全放松下来的朝日奈崎已经有些犯迷糊了。听到车门一开一关的声音,她缓缓抬头,以迷茫的眼神看着赤司:“……这么快就回来啦?”
赤司先让司机就近找一家医疗环境好些的医院,接着又从放在车座旁的袋子里拿出平时备用的薄被,搭盖在朝日奈崎身上,然后对她说:“我们先去医院做个检查。”
朝日奈崎感觉自己浑身暖洋洋的,脑袋也跟着一点一点起来了:“……嗯?不去医院行吗……”
赤司很有耐心地哄着她:“只是检查一下而已,不会打针。”
“不对……不怕打针……不想去医院……”
见她一脸睡意,偏偏还强撑着讨价还价,赤司有些无奈,只好顺着她的话说:“那就不去。你睡吧,到地方了我再喊醒你。”
司机很快就把车停在了一家大型综合医院的门前。赤司下车,却没有如约叫醒朝日奈崎,而是小心翼翼地绕过她胳膊上和腿上的几处擦伤,将她连人带被子地从车里抱了下来。
赤司对司机说:“半个小时后来接我们。”
司机点头表示明白,重新发动汽车,开向医院内部的停车场。
睡得极沉的朝日奈崎就这么被赤司一路抱进了门诊大楼,竟然到了快该给她做检查的时候才清醒过来。
做完几项简单的检查之后,医生对赤司说:“没有任何脑震荡的征兆。脸颊上的擦伤很浅,只要注意防晒,不会留下疤痕,膝盖处的擦伤也很快就能恢复。只是右臂擦伤比较厉害,幸好没有产生骨裂现象,不然可就要做个固定并按时来医院检查了。”
朝日奈崎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这一摔还能摔出这么多毛病。
也许是她的表情太丰富,连医生都被她逗乐了:“小姑娘摔倒的时候是不是手肘先着地了啊?你挺幸运的,肘部擦伤这么严重,竟然不用缝合也没伴有骨裂,福大命大啊。但是最近尽量不要使用右手了,会耽误右臂伤口的复原。”
重新包扎完伤口之后,朝日奈崎又问明了需要注意的事情,才带着处方去拿药。
在等待药剂师配药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我刚才是怎么从车上下来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赤司回答:“我拜托了门诊护士,请她用急救推车把你推进来的。”
——什么?!
朝日奈崎窘得满脸通红:“赤司君为什么没喊醒我?而且,而且……根本就用不着急救推车,还不如轮椅之类的……不,其实我完全可以自己走,所以说你为什么不喊醒我呢?”
急救推车什么的太夸张了啦!好丢人!而且她身上还披着……
朝日奈崎欲哭无泪地低头看向搭在自己臂弯里的被子。
——呜呜呜,她的形象全被赤司君毁掉了啊!
拿完药,朝日奈崎的心情平复了不少。她在赤司的陪同下走出医院,无意间扫了一眼路边公车站牌上的时钟,想起自家父亲差不多该回家了。她掏出手机,给父亲打电话说明今天要晚点回家。
等朝日奈崎挂断电话之后,赤司问她:“为什么没让警方通知家人?”
朝日奈崎愣了愣,而后又想了想,以不很确定的语气回答道:“可能……因为怕我爸爸担心,所以当警察小姐问我该通知谁来警局接我的时候,才下意识地说出森见老师的号码了……”朝日奈崎穿着赤司那件能把她的校服短裙遮住一大半的外套,整个人都显得小了一号,“反正不管是谁来都可以啊,那个时候。”
赤司移开视线不再看她,语气淡淡地说道:“是吗。”
这回,朝日奈崎的答案更不确定了:“嗯,大概是吧。”
赤司不再说话。
回去的路上,朝日奈崎一边看着车窗外闪过的夜景,一边小声咕哝道:“总觉得今天好累……但是应该没有辜负森见老师的嘱托……该给副班长打个电话……其他同学都……”
没过多久,赤司就听不见朝日奈崎的声音了。他转头一看,发现朝日奈崎的额头抵着车窗,抱着一团被子再度陷入梦乡。
赤司轻轻地将她拨到身边,让她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朝日奈崎的发丝柔软地铺在赤司的肩头。赤司只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校服衬衫,朝日奈崎的呼吸很快就透过他的衬衫,让他感觉到了一阵阵有规律的潮热气息。
赤司利用后视镜向司机使了个眼色。
于是,正往朝日奈家方向而去的这辆汽车开得更平稳、更缓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