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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三一、山高水长(1 / 1)

罗隐拨着篝火,应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当日山道上偶遇,救人是本分,他无意与飞鹰堡的少主人攀上交情。

裴琰却似对罗隐一见如故,他在一旁坐下,言辞之间毫不掩藏仰慕之情,又纵谈起江湖之事,仿佛把对方当成了可以推心置腹的知己。然而只有一人滔滔不绝,另一人始终未有回应,气氛也热络不起来。裴琰面上未露不豫之色,只是遥指着随行之人,笑问道:

「不知我这些下属的武艺,罗兄可还能看得过眼?」

纵使隔得稍远,也未曾交过手,但看得出来,裴琰带在身边之人,在飞鹰堡中也算得上一等一的高手。其中几位在品剑大会上露过面,听说是飞鹰堡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身份颇高。裴琰直言是他的部属,旁人冷不防听见了还以为飞鹰堡换了主人。

罗隐慢慢转头,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眼。十月初十过后,飞鹰堡无疑成为了武林中各方势力角逐中的失意者,这位少堡主却似乎浑不在意,反倒隐隐有一种踌躇满志、即将大展宏图的快意。

飞鹰堡的主人长年卧病,左护法等一行人从江南返回北方后,隐有传言说被软禁起来闭门思过,如此堡中除了几位长老外,再无主持大局之人。而此时,一向默默无闻的少堡主却易容前来出席武林盛会,堡中的精锐高手亦对他唯命是从,若说飞鹰堡中有变,也非不可能之事。

罗隐淡淡道:「飞鹰堡中的精锐,自是足可以一当百的高手。」

裴琰面有得色,却微微冷笑道:「飞鹰堡,嘿,飞鹰堡屹立武林数十年,威名虽著,近年来却无寸进。正所谓不破不立,江湖也是时候推陈出新,让新的势力接掌了。」太原聚会后,飞鹰堡在北方武林的领导权渐渐旁落,还成就了易水盟的一呼百应,将老对手的声望推上了最高峰。这位少堡主却不以为忧,原来想的是趁乱接管飞鹰堡的势力。

罗隐行走江湖,不是没有听说过为争权夺利从而兄弟反目、父子成仇之事,然而仍是心生厌恶,耳旁却听着裴琰笑道:

「良骥岂能与驽马为伍,罗兄的剑法天下无双,不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岂不可惜?」

罗隐并非愚钝之人,早已看出裴琰有招揽之意,此时听他点明意图也不觉奇怪。然裴琰这话却颇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罗隐年纪轻轻就能练成卓绝剑术,悟性自是非比寻常,绕是如此,初闻此言愣是没有会过意来,直到见裴琰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马车,得色之中隐含轻蔑,这才明白他话中所指。罗隐从来神色淡漠,少有情绪激动之时,霎时间却也是心中气笑不已。

「少堡主子承父业,偏偏心怀自立门户、白手起家的壮志,在江湖中委实不多见。」

这话中的讥嘲之意正刺中了裴琰的心病,他的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在常人眼中,飞鹰堡的一切是他父亲的,将来也必定是他的,然而他急欲取而代之,关系到一段身世隐秘,却不足为外人道来。

他一向自视甚高,谋划经年一切尽在掌控之中,一时志得意满,仿佛接掌飞鹰堡所辖势力乃至号令武林都指日可待,怎料有人竟一再驳了他的面子。

然而忌惮罗隐的剑法,只能按捺下性子,笑道:「罗兄若肯相助,何愁他日这武林不是你我之天下?」

罗隐无意与他多费唇舌,只回了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少堡主找错人了。」

裴琰脸上的笑容隐去,神情冷诮,不掩肃杀之意:「罗兄于裴某有恩,裴某不敢冒犯,然而你我今日这番话却不容第三人听到。」他阴冷的目光盯住了十步之外的马车,话中所指不言而明。

他的这句话既隐含威胁,也是试探。罗隐的神情未有稍变,淡淡道:「少堡主想留我这位朋友,恐怕不是易事。」

裴琰的脸色微变,望向马车的目光闪烁,犹疑不定。他见那人重病虚弱,也不像身怀武功之人,但事实若非如此,让他也看不出深浅的必然不是等闲之辈,江湖中奇人异士辈出,看似病弱但武功卓绝之人并不罕见,但在那人这个年纪的却想不出一个来。

江湖传言罗隐惜字如金却从无妄言,但裴琰心中仍然疑心罗隐是在讹他。他霍然站起身来,身上的杀意已毫不掩藏,然而却未能再有下一步的动作,就在同一时间,冷冽的剑气锁住了他全身要害,让他不得动弹。

他心中一凛,目光转处,罗隐仍坐在火堆旁,随手拨着篝火,裴琰却知此人举手之间就可以取他性命。到此时不由有些懊悔托大,不该屏退左右,接近如此危险的人物,但他心中隐隐明白,即使身在侍卫护卫之下,这青年想取他性命也非不可能之事。

于是他敛起杀意,哈哈笑道:「既是罗大侠的朋友,裴某哪有信不过的。」

罗隐看着裴琰拱手道别,带着手下匆匆离去,思忖着裴琰此人狂妄自大,有野心也有手段,方才虽然隐忍离去,难保他不会走出几步又反悔了。彼众我寡,若是对方发动夜袭,或是在山道上设伏,却是防不胜防。

罗隐站起身时,心中已是有了计较,未有迟疑地走向马车,这马车虽是出自名家之手,但在山中夜行不易,且太过显眼,不得不先弃之。

他掀开帘幕,车内的叶子昀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此刻望过来的目光中一片了然,显然是已经明白他做出的决定。

罗隐却没有对上他的双目,低声道:「事急从权。」遂俯下身去,双臂轻舒,已将他整个人抱在了怀中,随即站直了身子,转身就行。然而视线飘忽,仿佛不敢与好友的目光相接。

才行出数步,已觉心跳如擂鼓,不知如此唐突,那人可会恼了。他们昔日把臂同游,何等亲密无间,如今不过为求脱险,心中却难以坦然自若。

罗隐垂下头,目光落在叶子昀的脸上,不知是在火光映照下还是由于别的原因,那人苍白的脸色上忽然多了一抹红晕。罗隐转过脸,不敢再看,迅速地扑灭了火堆,随后提气纵身,如轻猿一般穿行在崇山峻岭之间,夜黑风高,他怀抱一人却依然如履平地。

行出数里,忽觉前面有不寻常的动静,罗隐停下脚步,隐身在树影之中,仔细辨去,山风的呜咽声中,隐约有两人在低声交谈,听得数句,果不其然是飞鹰堡在此地设伏之人。那裴琰确是反复无常之辈,只是未料到罗隐应对如此迅捷,而且还弃马车徒步赶路。暗伏于此处的二人方才隐匿好身形,未听得山道上有马蹄声传来,一时没有提高警觉,更无从知晓他们欲伏击之人已在近旁,交谈之中尚且透露了少许布防的情况。

罗隐暗记于心,悄无声息地转身绕道而行。行出不多远,眼见密林遮蔽了月色,他不由驻足细辨方向。这一路行来他略觉尴尬别扭,始终未曾开口说话,此刻忽然停下,怀中之人的呼吸声也清晰可闻,他一时心意稍乱,气息也有些不纯。

只听得叶子昀轻声道:「你背着我行路,也容易些。」声音平静得一如往常。

罗隐动作微顿,还是依言放下他,将他负在了背上,想了想,又从外衫上撕下数条布帛,将人紧紧地缚在了身上。

背着一人疾奔在山林之间,风声从耳畔呼啸而过。也曾并肩御敌,也曾抵足而眠,更是做过极尽亲密之事,然而罗隐心中却有个隐隐约约的念头,两人从未有更胜此刻的亲近。不知是奔走得太疾,还是贴得太近,仿佛都听得到两人胸腔中的心跳声混杂在了一起。

待到走出山林时,长夜已尽。举目望去,不远处有个小村落,还未见炊烟升起,在即将破晓的天光下,格外的静谧安详。

罗隐在树下将人解下,不知是否被缚得太紧或是太久,但见那人腰背有些僵,想要倚靠着树干坐起,却也无法做到。

罗隐瞧出了他动作之间的勉强,半蹲下去,低声问道:「可是伤到了?」

他是怕自己先前失了分寸,伤到了眼前之人,故有此问。但看着那人一手扶在腰间、行动不易的样子,忽的梗住了声音,尾音忽然有些低哑,瞬间有暧昧而尴尬的情绪蔓延开来,硬是让人从一句普通的话语中听出些不同寻常的滋味来,连叶子昀都不由错开了目光。

罗隐从未见过叶子昀也会有举止失措的时候,即使是那日初初醒来,被他压倒在榻上做了那等亲密羞耻之事后,相对时也未见他的神情有过稍许的不自在。一时心中情绪翻涌,再也压抑不下胸中的情愫,凝视着眼前之人,缓缓地低下头去。

叶子昀正在此时抬眼望来,对上了他深沉的眸色,一时微怔,竟是忘了作出反应。

眼见两人越贴越近,才微微垂下眼帘,然未曾有退避的举动。却听得一声极轻的叹息,那人张开双臂拥住了他,将他紧紧地扣在了怀中,那个轻浅的吻也就落在了他的发上,温柔至极、虔诚至极,不言不语,却在收紧的双臂、坚定的姿态中,诉尽了。

昔日种种,醒来后就不曾提及,他不说,他也当未发生过,仿佛过往似水无痕。然而这般情意,如何能罔顾?

叶子昀终是伸出手臂也同样地拥住了那人,缓慢,却也坚定。

在晨曦之中,仅仅一个拥抱,仿佛缠绵了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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