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掌门果然是爱剑之人,晚辈甘拜下风。」娄公子笑吟吟地一揖,气定神闲地坐了回去。
华山派的骆掌门难掩欣喜之色,向他拱手道:「娄少庄主承让了。」然后亲自取下了那柄宝剑,喜不自胜地回到了席位上。
名曰「品剑」,但人人皆为求剑而来。
钟盟主以品剑帖邀天下英雄前来,意欲为欧阳大师所铸的宝剑觅得良主。这成百上千的人赶赴太原一路上跃跃欲试,然而眼见九大门派齐聚七家,四大世家仅缺一席,其余门派自认难以与他们相争,待听闻宝剑一共十柄,不少人心中算盘着机会已微乎其微,紧接着听清钟盟主拟定的夺剑规则后,又是一阵哗然。
众人瞩目下,欧阳铁的青衣小徒亲手捧出了大师所铸的十柄宝剑,置于高台上的兵器架上,人人可以择其心仪者竞价,价高者得。
武林盟发出品剑帖,意在避免纷争流血,不按江湖规矩比武打擂也在情理之中,故而群雄面面相觑却无反驳之语。环顾四下,到场的门派以易水盟与飞鹰堡为尊,然而在这品剑大会上出尽风头的,谁也不曾想到会是君山娄家的少主人。
无人听说过娄珩娄公子是个爱剑成痴的人,然而随着他轻摇折扇一次次站起来与人相争,场中的气氛愈来愈越热烈,围观者看戏的热情也愈发高涨起来。
每每到最后,只余一位还在勉力与娄公子相争,眼看着那人脸上的表情渐渐地绷不住了,只是仍不舍得割爱,娄公子许是也油然而生英雄相惜之情,遂感叹对方慧眼能识宝剑,然后慨然退让。
起初如此的风度博得了不少赞叹,皆道娄公子果然有其父之风。但渐渐的,不少人心中犯起了嘀咕:若无娄公子搅局,得剑者也不至多花费数倍的钱财才能如愿以偿。然而他的身份地位摆在那,旁人总不至怀疑君山娄家的少主人特地前来当托的;何况若是无人和他抬价,他又该如何收场是好?
第六位得剑之人,在娄公子终于拱手相让后,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但他不如前几位那么欣喜若狂,脸上的笑容也略有些僵硬,至于究竟是占了便宜还是吃了亏,就只有自个心中慢慢回味了。
这时已有六柄宝剑有主了,第七把宝剑捧出后,屡败屡战、越战越勇的娄公子又站起身来。
有意出手的人一见到他,顿时就感觉头疼了起来。娄公子悠然自若地微笑着,开口说出了一个数字,虽与前六柄剑的最后议定的价钱不能比,但一开始就已这么高的价码却是绝无仅有的。
也许是在场众人对娄公子此前专司搅局的印象太过深刻,又或是对此剑心仪之人不多,那些人又自忖不及君山娄家,一时间竟无人与他相争。直到看着娄公子笑吟吟地上台接过了宝剑,众人才如梦方醒,这一次竟如此之快就拍板了。
娄珩微微一笑,这双剑适合女子使用,他见妹妹郁郁不乐,买来哄她的,相较于前六位的惨烈厮杀,可谓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没有了娄公子的参与,第八把宝剑的归属也在平淡无奇的过程中确认了。
然后,到了第九把剑「往生」。
高台上手捧长剑之人说出此剑的名号后,立刻引起了一阵轰动,随后窃窃私语声渐渐消退,现场前所未有的静寂,诸人屏息静气地等着往生剑出鞘的瞬间。
相比欧阳大师炉中所铸之剑可号令天下的传言,这把剑或许还更令人瞩目一点。传言毕竟太过虚无缥缈,而这把剑却是天下至利之兵器。
欧阳铁所铸的这十柄剑无一不是神兵利器,唯独这柄剑出炉之时,天有异相。他当时已知这是凶剑,故而将其封存了起来,直到今日才出现在世人面前。
「欧阳大师既无法毁去自己所铸之剑,也唯恐此剑造就无穷的杀戮,」娄珩摇着扇子笑道:「听人言,他有意将此剑交与武当少林二派保管,但武林盟主的品剑帖也未能请动这两家下山来……」若论交游广阔,天下有谁能及得上娄家,故而娄公子听闻之事,大抵就是真的了。
欧阳大师旧疾缠身,且年事已高,将不久于人世,想将平生的得意之作尽皆转赠与他人,这是在武林盟发出品剑帖时江湖中人就有所耳闻的,故而他急欲为这把凶剑找个妥善的去处也不难理解了,嵩山武当路远,无人可托付送剑,也唯恐沿路再起一场腥风血雨。
「欧阳大师或许是无奈之下,只能将往生剑一并托付给钟盟主,然而钟盟主却似乎并未将凶剑的传说放在心上。」
正此时,那位捧剑之人缓缓地抽出了手中的宝剑,近前的人可以看出他额上已有汗珠,身体的肌肉也都已紧绷。
有不少人已经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目光紧紧盯住了台上的宝剑,连娄公子这样本已悠然事外之人,一时也屏住了呼吸,话语停顿了下来。
只见长剑出鞘,那人顺手一劈,将精铁制成的兵器架劈成了两半,那人武功劲力平平,在场之人的心神却沉浸在这一剑中,久久难以回神。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方才出声赞叹,就见最前方的坐席上,有人站了起来。
众人心中一凛,那是飞鹰堡的席位。
站起的那人说话的语音极为怪异,细细观察之下,他的表情与脸部的肌肉略显僵硬,落在大行家眼中或已看出此人是易过容的。
此事却是颇为奇怪,这易容术再高明也瞒不过左右亲近之人,想来此人必是飞鹰堡中有头有脸的人物,然而飞鹰堡的人何须易容前来参加品剑大会?
即便是默默无名之人,想要冒名夺了宝剑去,然而除非此剑永不出鞘,否则终会让世人知晓得剑之人是谁,如此又有何意义?
娄家的坐席离九大门派最近,若是罗隐看到了那个样貌声音全然陌生之人,或许会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然而他并没有往那人的方向看去,只因他瞧见原本立在侧旁的青衣剑僮在众人失神之际悄然走开了。
罗隐的目光一路相随着他离去,心中忽而一动,想到欧阳大师最后一把剑的出炉的时辰约莫就是此刻了,于是他也就跟了出去。
在场的人中,似乎只有他没有被台上的宝剑与争剑之人吸引了注意力,仍能如此冷静地留意到了周遭的变化,但这并非是由于他对「往生剑」全然无动于衷。事实上,在宝剑出鞘的一瞬他也忍不住心悸,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感触传达到了心底。
江湖中有无数的传说,有的听起来很离奇,然而往往预兆终究会变成事实,就好比一把剑天生就该属于一个人,又比如一把剑将会与一个人的性命休戚相关。
也许这把剑与他也将会有某种联系——如果他有空停下来想想的话,这个念头或许会在脑海中浮现,然而他现在连停住脚步的空隙也没有,因为他似乎预感到了这一路到剑庐并不平静。
一辆马车不急不缓地平稳前行着,外表看上去很是朴素,并不能吸引住旁人的目光,但若是看到驾车之人,武林中人的下巴只怕都要掉到地上了。
娄家的少主人竟会充当他人的马车夫,简直比他先前在品剑大会上的大出风头的举动更加惊世骇俗。
「罗大哥既是前往剑庐,为何咱们不前去与他会和?」娄琬坐在侧旁,语气略带抱怨与不解。
「剑庐眼下可不太平,罗兄将他的这位……朋友托付给了我,不可轻易去往那是非之地。」娄珩一边回复,一边仍在专心致志地驾车前行。
娄琬却心有不甘,她咬着嘴唇,目光瞟向了车帘,若非有兄长盯着,真想揭开帘幕看一眼,到底是怎样的人,让罗大哥如此重视。
忽然间,娄珩毫无预兆地停下了马车,面色转为凝重,娄琬稳住身形,欲问缘由,就听闻车中之人低喝道:「闭气!」
话音方落,娄琬就软软地倒了下去,娄珩的武功不弱,然而他惊觉自己的内力正飞快地从奇经八脉中散去,四肢也渐渐酥软无力。
他伏倒之时,眼角朦胧的余光中看到了一袭黑色的长袍,然后闻到了一阵极淡的香气,就慢慢地失去了意识,昏厥前脑子里闪过一个隐隐约约的念头,方才听到的声音好生熟悉,是谁……
马车前站着一位黑袍老者,须发皆白,他冲着马车冷笑了两声,说道:
「老夫适才请到了罗隐大侠在舍下作客,不知朋友可愿一道前往相聚?」若是请客,怎会有迷晕了客人的道理,这话听着是相邀,实则是威胁,且隐隐暗示了罗隐已为他所制。
从马车中传出的声音清朗而沉静,「老先生出手伤人,却非待客之道。」
老者嘿嘿两声,面有得色,「这就算伤人了么?莫要等老夫性起,卸下这两人的胳膊,给阁下做个见面礼。」
车中之人的声音仍是不慌不忙,「君山娄家在武林中广有人脉,愿为他家效死命之人也不胜其数,老先生虽非久居中原之人,也不至为自己惹下无穷无尽的麻烦。」
老者闻言脸色也变了,沉默片刻之后,忽然冷哼道:「不错!老夫不必伤娄家的人多生事端,但你与罗隐二人却并非娄家的人,莫非你对他的生死毫不关心?又可想过自己眼下会有怎样的结果?」
结果吗……
他这一生的结果,早已定格在易水盟病榻之上,刺客的一剑穿心而过的瞬间。
一年后荒郊人事全非,短剑透体而过时,他竟不觉痛苦,反而感到解脱将至。然而,那短剑上似有余温,不知为何,竟让无知无识之人犹有眷恋。
「你对他也非全无记忆,如此就随他去吧。」
当时那道士的话落在耳中,就似能听懂一般,不明白随在一人身旁是何意义,然的的确确是没有神识的他自己做定了选择。
恍惚不过一瞬,那老者听着马车中的青年从从容容道:
「老先生身手虽是不凡,但也没有这个本事请走罗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