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言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躲避那股气息。
生意场上,alpha们在谈判之前,会释放信息素,试图给予对方威压,等级较低的人,自然就矮了一截。
林墨言不是alpha,他强忍后颈灼烧般的不适,开口道:“顾总,我是beta。”
空气中的气息随着他的话由浓转淡,顾清朔微微颔首:“失礼了。”
感受到后颈的炙热消退下来,林墨言无声地松了口气,转而浮上心头的是困惑。
顾清朔怎么会在这里?
和前男友相遇是相当尴尬的境况,这个前男友还不认识他,气氛就更加微妙。
然而多想无益,显然,神秘委托人就是顾清朔。
林墨言上前,自我介绍道:“顾总好,我是林墨言,久仰您的大名。”
顾清朔端详着他的脸,看得很仔细,像要透过他的面容看穿些什么。
在林墨言感到不适前,顾清朔伸出手,冲他一笑,笑意温和:“林先生。”
林墨言下意识紧了一下手,身体微微僵直,并未伸出手和他回握。
好在顾清朔看起来并未在意,手掌在空中顿了顿,自然地缩回了手:“请坐吧。”
林墨言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坐下了。
双方都坐下后,就是谈正事的时间。
林墨言并不擅长生意场上的虚与委蛇,坐下之后闲聊了几句,就开门见山,引入了正题。
“不知顾总愿不愿意和我合作?如果我们能达成合作关系,您一定能得到想要的利益。”
他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的计划,尤其重点提及了程氏运作上的问题。
这些问题或许其他人看来并不明显,但林墨言知道,半年后的那场危机将会将程氏置于风口浪尖,那时,所有的问题都会集中爆发出来。
如果有顾清朔的支持,他计划的成功率将无限逼近于百分百。
整个越江,没有几个人会没听说过顾清朔的名字。
顾家是越江相当有名的豪门,几十年前,顾家的先辈早早抓住机遇开办了乘风集团,赚到了创业的第一桶金,而后开始大力发展旗下产业。
而今的乘风,早已遍布各个行业,成为了体量恐怖的资产巨头;而顾清朔作为顾家的主家长子,从一出生就叼着金汤勺。
他在几年前留学归国,一步步逐渐接手了庞大的乘风,并在上任后采取了一系列改革,使得乘风的产业更加风生水起,他的能力也得到了充分的证明。
在生意场上,顾家的顾清朔是一个绝不可绕开的名字。年少有为家世显赫,再加上相貌英俊,这样的人当然不可能低调,关于他的传言流传得相当广。
因为某些原因,林墨言比传言更加了解顾清朔的性格。
他相信自己能给顾清朔足够让他感兴趣的东西……比如程氏,再比如程氏手里的核心技术。
林墨言结束了自己的长篇大论,看向对面的男人,发现对面的人从落座开始就一直盯着他看。
男人脸上带着相当亲切的微笑,只是在当下的情况里,就显得有些微妙了。
林墨言脸上一烫,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一丝尴尬。作为一个本业是科研的人,他时常犯这种毛病: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中不能自拔。
这种性格在做科研的时候可以称为专注,然而换到谈合作的场合,则完全可以称之为灾难了。
他正思考着要不要跟被忽视的顾总道个歉时,顾清朔开口了:“我同意。”
林墨言没听清楚,以为又被拒绝了,下意识接话:“您再仔细考虑一下……啊?”
林墨言完全没料到这个展开,他语气一震,配合情绪,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他的五官本来就带着omega的柔和,不紧紧绷着脸时,原本冷淡的面容上疏离不再,反而流露出了几分可爱。
顾清朔看着面前人的变化,微微往后靠了靠,想要控制嘴角的弧度,但弧度还是不自觉扩大了不少。
同时,顾清朔放在桌面上的手也抬起,向着林墨言的方向伸了过去,并自然而然摸上了他的脸。
随着他的碰触,林墨言被一股淡淡的信息素包围了,alpha已经有意收敛了自己的信息素,但他的等级就注定了他信息素附带的霸道。
哪怕林墨言自信无人知晓他的身份隐秘,却还是一瞬间,有了向眼前alpha低头的臣服欲望。
那是刻在骨髓里的,omega对alpha的依附,也是ao之间最原始的吸引力。
顾清朔的手温暖而干燥,在他的脸颊上微微一顿,一触即分,林墨言却感觉触碰过的地方像是被火灼烧了一样。
林墨言下意识往后一缩,身体绷紧,后背线条笔直。
但下一秒,他就反应过来:陌生人几乎闻不到他的信息素,也就无从得知他omega的身份,顾清朔必然把他当成了beta。
alpha和beta之间的社交距离,比起ao之间亲密得多,可以自然发生肢体接触而不产生绮思。
他怔了怔,缓缓松懈下身体:“……对不起,我不是很习惯别人碰我。”
林墨言飞快收敛了自己的失态,问顾清朔:“……我的脸,怎么了吗?”
顾清朔笑容不变,慢条斯理地指了指嘴角:“你这里沾上了点东西。”
同时,顾清朔收回放在桌下的那只手动了动,悄然伸开又合拢,刚刚的温度仿佛还残留在他的指尖,触碰之处有温润的触感。
像在摸一块暖玉。
林墨言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边似乎没碰到什么,他回到了原本的话题:“您刚刚是答应了吗?”
对面的男人冲他一笑,风度优雅:“你说得也有道理,我要不再仔细考虑一下?”
林墨言没想到还能被自己的话噎住,沉默地眨了眨眼睛。
他努力摆出一副“我刚刚什么也没说”的表情,眼看对面人脸上笑容又有加深的趋势,实在装不下去了,索性直接问:“这么说,您答应了?”
顾清朔也没有再逗他:“我们来谈一下具体事宜吧。”
两人谈了一下午,林墨言从中受益匪浅。
他是科研出身,对金融只有工作以来耳濡目染的了解,根本比不上顾清朔这种深谙商场局势的人。
林墨言把想法说出来后,顾清朔轻描淡写几句点拨,就让他豁然开朗。
他越说越投入,也就没有留意到顾清朔的眼神一直投在他身上,描绘着他身侧的每一个阴影。
包括他无意间扭头时露出的,被衬衫掩盖的后颈。
华灯初上时,两人终于结束了话题。
“您还真是干脆地答应了我的合作。”林墨言觉得嗓子有些干渴,随手拿起了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才继续说,“有什么依据吗?”
他的脖颈线条干净纤长,细小的水珠在唇间滑过,又被他喉结微动,缓缓地咽下去。
顾清朔看见这样的景象,喉结也滚动了一下,像是在掩饰什么般,难得没有立刻接话。
“这个嘛……当然是因为,我相信你。”
片刻后,顾清朔才开口,伴随着话语的是含笑望向他的目光,眼神中是毫无来由的全盘信任,声音也格外温柔。
少有的,林墨言猛然觉得心跳漏了一拍。
这种感觉对他来说有些陌生。
他暗暗观察了一下顾清朔脸上的表情,对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色一丝未变,仍然带着斯文儒雅又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这么一句带有撩拨意味的话从这个人嘴里说出来,杀伤力可想而知。
这种视觉加精神的双重冲击,大概没有人能抵挡。以林墨言的定力,都有了短暂的恍惚。
但林墨言今年不是十四岁了,他遭遇车祸的前夕,刚过完二十七生日不久。
如果重活一次还会被花言巧语欺骗,那omega也只能承认,自己悲惨的过去是咎由自取。
他摆出僵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抬眼望向对面的男人,对方似乎正在饶有兴致地观察他的反应。
“我相信自己不会辜负您的信任,但还是想听一下您真实的理由。”
顾清朔的回应是挑了挑眉:“你不相信吗?”
看见林墨言摆明了“不信”的神色,对方急忙补充:“别太在意,我只是还没说完。”
林墨言忽视了心底泛起的酸涩,回问:“所以,是什么理由让您这么信任我?”
顾清朔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
“我知道的事情比你想的要多,比如说,半年前邵氏推出的ai技术,真正的幕后开发者其实是你。”
即使面前没有镜子,林墨言也能想象自己脸上的极度震惊。
他的面部神经很少做出这样的表情,想来顾清朔眼中的场面一定严肃而不失搞笑。
顾清朔怎么可能知道这件事?!!
他负责的项目哪怕在程氏内部也是绝对的机密,除了程氏父子,没有人知道每年的年报下,藏着一笔数额庞大的不明拨款。
而作为项目里唯一一个没有签保密协议的知情人,林墨言清楚地知道自己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连谢星辰也不例外。
这样只有一个解释。
林墨言抬眸,刚刚的不可置信已经全然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项目里有乘风的人,我竟然毫无察觉,可见我的能力还有所欠缺。”
他用的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对方看着他的神情,脸上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欣赏。
“是,你们的研发组里从一开始就有乘风的人。”
“所以我才知道,研发出ai技术的根本不是邵家的养子,而是你。程世睿联合邵家一起夺取了你的成果,你想报复,必然需要一个有力的支持者。”
顾清朔微微向前倾身,摆出一个具有威胁力的姿势,但表情仍然温柔和煦:“只要你和我合作,我可以给你所有你需要的支持。”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种程度,就不必遮遮掩掩了,林墨言直截了当地问:“那么,您选择和我合作,想要从我这里得到的是什么?”
顾清朔对着他扬了扬下巴,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神情。
“我想要的是……”
“你。”
林墨言少有地开始怀疑自己的听力。
“您说……我?”
顾清朔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表情,一会后才接上了话。
“是啊,我希望能和优秀人才长期合作,显然,你也是这种人才中的一个。”
林墨言悄悄地松了口气,把心底的慌乱摁了下去。
合作告一段落,看了看时间,林墨言站起身来准备告辞,却被顾清朔叫住了。
“既然要合作,以后想必需要常常见面,不如我们交换一下联系方式?”
林墨言深以为然,拿出手机。
顾清朔慢慢报出自己号码,报到最后两位数字的时候,却突然地停顿了下来。
但这时,林墨言的电话已经拨了出去。
顾清朔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容我多问一句,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
林墨言在自己一时手快的时候就知道事情要糟,只能尽量找补:“我以前偶然听过这个号码,记了下来。”
顾清朔笑得更温和了:“这样吗?这是我的私人号,只有亲近的人知道。容我问一句,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林墨言感觉自己要完了。
他拼命地思考借口,但男人却没有深究,而是饱含深意地问了一句:“我们以前认识吗?”
这句话勾起了林墨言尘封多年的回忆。
他压下胸口的五味杂陈,回答:“恐怕没有。”
顾清朔不置可否,轻轻笑了一声:“但你给我的感觉很亲切。”
“我总感觉,以前在什么时候见过你。”
像是在附和他的话一般,空气中有浅淡的雪松冷香弥漫。
林墨言神情一动,但仍维持着平静:“恐怕您认错人了。”
“是么。”顾清朔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用了,我叫了车。”林墨言礼貌告别,而后转身离开了。
顾清朔望着他的背影,纯黑的眼眸中饱含幽深。
*
顾清朔一直目送着林墨言走出视线,才收回目光。
他坐进车里,嘴角衔着清浅的笑意,陷入了沉思。
司机并不想打扰他的思考,但还是出声询问:“顾总,今晚还是去“夜色”吗?”
顾清朔抬眼:“不去了,直接回公司吧。”
司机跟他时间已经很长,也没有那么多顾忌,闻言一怔:“您之前不是说要去“夜色”等人?”
“哦,不用了。”
天边的夕阳只剩少许余光,夜色在人不知不觉间降临,黄昏的颜色介于艳丽与柔和之间,模糊了日夜的界限。
顾清朔仿佛被这副景象所感染,眯起眼笑了笑:
“我已经等到他了。”
……
林墨言对另一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他只是加快脚步,飞快地离开了。
到了车里,林墨言回忆起刚刚的事情,莫名想起一句话:
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在发动车子时,林墨言思考起了一个深藏于心的疑惑:
为什么在他死前的最后一刻,会看到顾清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