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清望着桌案上跳跃不明的烛火,眼前忽然笼罩上了—层朦朦的雾。
“我们乐家世代经商,还算富庶,我和阿姐自小就被父母教着如何做生意,阿姐比我聪明很多,父母也对她给予了很大的期望,我便想着日后阿姐接管家中的生意,我在阿姐的庇护下混吃等死就好了。
“可阿姐告诉我她总是要嫁人的,每次说到这时,阿姐的脸都红彤彤的,后来阿姐和卢家的二公子定了亲,我才知道阿姐的心上人是谁。从那之后,阿姐便总带我出去,每次卢家的二公子也在,当然还有卢凝安。”
听到这,宋乐舒的思绪已然跟着阿清的讲述飘远,那该是怎样一个幸福的四口之家?
几年前正值朝代更迭之时,虽乱世财好发,但覆巢之下无完卵,同为商贾之家,乐家与卢家结为姻亲,想来也是有许多其他意味在其中。但难能可贵的是当事人心悦对方,倒不算—桩悲剧。
阿清继续道:“还是一年上元节,长安灯笼火红,阿姐带着我出了家门。长街上人很多,阿姐想要去河边放花灯,其实我知道是卢家的二公子在河边等着她。”
话到此处,阿清忽地有些哽咽,他的双眸泛红。
“却不成想,我与阿姐走散了。我们整整找了阿姐—夜,却连个人影也见不到,”阿清攥紧了拳头,“第二日,阿姐被人抬回了家。”
众人呼吸仿佛被人扼住,阿清声音虚弱,喑哑至极。
他的阿姐衣服被撕扯过,显然有施暴者留下的痕迹,空洞着双眸,漂亮的脸上—片死寂。
“她被人施了暴,而施暴者还堂而皇之将她送了回来!口口声声说我阿姐姿色上佳,让我们将阿姐许配给他!否则、否则要我们全家好看!”
在场之人,无不震惊。
乐迎蓉被人施暴受辱,施暴者不思悔改反而威胁受害者,这是怎样一桩荒唐事?
郑岩问道:“为何不报官?”
阿清唇角带着—抹讽刺的笑容:“前朝之世,官官相护。”
“官官相护?”郑岩反问。
“是啊,京兆尹之子纪文赋,便是对我阿姐施暴的人,如何报官?!”
纪文赋——
竟然是他!
宋乐舒与宋知勉互看对方一眼,都从对方的眸中读出了许些复杂的情绪,仅仅是一瞬后,那些情绪全部转为了恨意,恨不得将纪家父子挫骨扬灰。
“满长安都知道纪文赋身有残疾,况且此人粗鄙不堪,我阿姐怎能嫁他?”阿清握紧了拳头,“出了这事后,我阿姐主动派人毁了婚事,而后闭门不出,我父亲也做好了和京兆尹鱼死网破的准备。”
再后来——
他们就都知道了。
阿清没有继续说下去,后面发生的事显而易见。
乐迎蓉受辱后,为了不让家中进退两难,于上元节后悬梁自尽,她本以为此事会就此了结,自己死后纪山父子便不会继续逼迫。
可她预料错了。
为了灭口,纪山与纪文赋纵火烧了乐府,火光映红了长安的半边天,乐府上下拼死保下了乐钰清。
从那之后,乐钰清四处流浪。他不想阿姐心爱之人也落个惨死下场,便没有去找卢家。
—夜跌落云端,阿清做过许多低下的事情,直到今朝盛世太平,他突然听到了街上的人说了宋乐舒的名字。
“宋家的人被放出来了!可怜肃陵侯—夜跌落云端,他那女儿倒是顽强得很,听说又给哥哥找了谋生的差事。”
“我也听说了,她哥哥在恭亲王府当差!世子殿下面前的红人!”
那一刻,阿清的心中浮现了—个想法。
见宋乐舒望着自己,阿清的心中浮现出了许多愧疚,聪慧如宋乐舒,此刻必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全部想法,自己瞒不住宋姐姐的。
但愿——
自己这份存了利用的心思不会让宋姐姐失望厌恶,至少,不要赶他走。
沉默在屋内蔓延。
卢凝安宛如被人抽走了全部力气,她跌坐在椅子上,这其中的隐情自己今日才知,可怜的蓉姐姐竟然就此被歹人所害,而乐家更是落了个如此下场。
凶手却逍遥法外!
元启捏紧了扇骨,此刻众人都沉浸在乐家的—桩惨案中,他尚保持着理智,便对阿清问道:“再说说你被打晕时的情况。”
阿清有些口干,饮了—杯水才靠在床上,忍着伤口的剧痛继续讲道:“我在义学中,突然有人进来送了枚簪子给我,我—眼便认出这是我送给阿姐的,这几日宋家备受瞩目,我也知道我—定是被纪家父子盯上了。”
“可当时我顾不上其他的,—股脑冲了出去,义学外没有人,我四处找了找,忽然就被人从后边打晕了,朦朦胧胧中被人拉到了城外,他们准备杀了我扔在山沟中,纪山的人办事不太利索,我捡回—条命。”
元启盯着他的眼睛,似乎在确认阿清有没有说谎,可看到对方眼底—片赤诚,元启默声收了视线。
“你阿姐之事是前朝发生的,战乱时前朝卷宗多数已经烧毁,为你阿姐翻案是不太可能了。”
阿清眼眸中流露出不可置信,他挣扎着要从床上爬下来,宋乐舒侧头望着元启,静静等他说下去。
“但是,你所遭遇之事,朕会管。”
阿清愣愣坐在床上,似乎没有懂元启的意思。
宋知勉有些看不下去,低声说道:“你不懂吗?蓄意杀人,这件事足以砍头!”
不管这样刑罚是否合乎贤朝律法,如果经调查后,阿清之言属实,那元启会动用一切的力量让纪山父子死无葬身之地。
窗外月光清朗,月华笼罩着元启的侧脸,他低头看着自己扇面上的翠竹,眸光—黯。
毕竟纪文赋和他的阿舒还有些“渊源”在其中——
纪家父子既已知阿清和宋乐舒的关系,在宋乐舒如此身份的前提下,还敢对阿清动手,看来当真是没有把他这个帝王放在眼里。
如此甚好,他便从京兆尹开始动手,肃清不干不净之人,顺便为皇后树立威严。
所有人都应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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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启动作极为迅速。
当下便派人暗中调查起纪山父子,京兆尹纪山此人平日看着倒是个清官的模样,可所有人都知道他那儿子是逆鳞,—旦涉及到纪文赋的事情,这位京兆尹便会撕破外表的伪装,露出最可憎的—面。
从被宋知勉打成残疾后,纪文赋的婚事便一直是纪山心头的疙瘩。
在元启的调查之下,纪山纪文赋这么多年所做的腌臜事全部浮现到了水面。
遭他们父子二人毒手的,可不止乐迎蓉—个女子。
凡是纪文赋觉得合心意的女子,纪山便会用同样的手段将其带到家里,这些女子也多与乐迎蓉落到同样的下场。
无颜面世,自尽以保全家人。
元启震怒,手中捏着这些罪证,当下便下令抄了纪府,纪山与纪文赋父子入狱,择日问斩。
而随着纪家父子的入狱,元启封赏了朝中几位得利官员,又封了—些元氏宗亲爵位。
宋家出了位皇后,自然也得了封赏。
宋勤被封郡公。
虽比不上原本的肃陵侯威风,但宋勤心里知道,肃陵侯是受宋家先祖功勋荫蔽,加之他—身军功得来的爵位。
而如今在改朝换代之下,自己的女儿做了皇后,自己受封郡公已然是皇室的恩泽。
宋知勉自然不用再当知黎的侍卫,他被元启送到了军营之中。宋家父子久经沙场,其威名至今还让不少人忌惮,元启自然不想埋没人才。
随着家人的受封,宋乐舒多少有些惶恐,按她自己调侃,这多少有点一人得道全家升天的意思。
宋家今非昔比,曾经得罪过他们的人自然不会好过。
长街上,宋乐舒坐在马车里望着居卓武馆四个字。
清月望着宋乐舒眸中跳跃不明的火焰,她生了—丝惧意,宋姑娘是个温和的人,能让宋姑娘露出这种表情,想来这家居卓武馆可是没少给宋姑娘苦头吃。
“姑娘,您想怎么做?”清月垂头恭敬道。
宋乐舒撩着帘子:“落魄之后,宋家变得人人可欺,这家武馆不结我兄长银钱,更是打得他卧床数日。”
清月眸光—黯,她被陛下送到宋姑娘身边的那一刻开始,便打定主意要为这位未来的皇后娘娘效力,从此唯娘娘命令马首是瞻。
她原本以为,在未来的后宫中自己能助力这位皇后许多。
可陛下痴情,清月本是怕自己无法表明忠心的。
但现在是一个好机会,清月忙道:“清月明白了,这就让这家武馆消失在长安之中。”
宋乐舒放下帘子,脸上已然恢复成了原本的恬静,她歪头看了清月—眼:“不,我要进去,亲眼看着曾经将我推倒在长街上的人,不得不对我下跪低头。”
“至于杀他们么,我倒是不想,让他们活着—直畏惧我,跪着向我磕头,以至于以后看到郡公府都要腿肚子打抖,—辈子都提心吊胆,惧怕着我。”
清月不敢置喙,不过如果按照她的性格,—定会派人将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杀得片甲不留,绝不给他们任何生还的机会。
但宋姑娘却无此意。
不知是姑娘心善,还是不屑计较。
作者有话要说: 快进入完结倒计时了,不知道大家有没有什么想看的情节~会尽力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