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乐舒犹豫的时候,一边的宫人趁机递上了葡萄酒,望着琉璃杯盏中浓郁飘香的美酒,她如芒刺背。
“宋编修莫不是不给我面子?”南都使节贝涿道,此时有些大臣暗生不满,不耐烦地在原地动了动身子。
“当然不,”宋乐舒微笑,侧身从宫人那里接过琉璃杯,举杯,“不胜荣幸。”
元启眼见着宋乐舒举杯一饮而尽,醇香的葡萄美酒入喉后却带来了一股灼烧感,从喉头一路烧到肺腑,叫她颤栗。
贝涿侧头,视线盯着宋乐舒,像是盯着猎物般一饮而尽。从他的视线中,宋乐舒感到了一阵明晃晃毫不收敛的锋芒,好在此处是宫宴之上,贝涿不敢太过火。
“宋编修女中豪杰,我等一向听闻中原的女子柔弱,可今日一看却长了见识。”贝涿称赞道,场面话和恭维话说的十足,可贤朝的大臣们却很受用,捋着胡须露出几分满意。
元启盯着宋乐舒,她面色涨红坐回了席位中,面对四面八方投来的钦佩眼神,她晕乎乎笑笑,元启却紧了紧拳头。
宋乐舒虽然头有些发晕,但意识却前所未有的清醒,她知道自己挺身而出是对的。虽然解决的不是什么大事,但她在这满是男人做主的地方彰显了自己的话语权。
前朝之臣多数都和宋勤打过交道,当年宋家跌落云端,昔日的肃陵侯成了阶下囚,而千金小姐宋乐舒委下身段向他们求助。
当时的他们一万个看不起,忙着在新朝扎稳脚跟都来不及,自然不会再和阶下囚之女多有牵扯。
但宋乐舒进宫后,陛下对其偏爱的态度让他们无比惶恐,看着那单薄的身影,他们缓缓意识到这个女子日后绝不是简单人物,眼下正是个拉近距离的好机会。
“筱筱啊,我是李伯父,还记不记得?真是女大十八变,伯父敬你一杯。”
李伯父?她当然记得。
长安小雪那日自己叩着他的府门,苦苦求助,李伯父闭门不见。
“小时候你姨母总是把你抱到府上去,如今你倒是出落得越发漂亮了,姨父欣慰。”
所谓的姨母已出五服,自己落魄时她更是要把自己卖给别人做妾。
宋乐舒挂上了十足虚伪的笑:“李伯父好久不见,上次我曾去找你,伯父忙于公务没空见我,如此勤勉,稳居此位多年未浮动,筱筱日后还要多仰仗伯父。”
“姨父安好,前些日子我们学到贤朝律例时我就想起了姨母。”
……
宋乐舒每饮一杯,就要借着酒劲去戳他们的痛处,笑里藏刀毫不怯懦,不多时便叫他们老脸无处躲藏。
倒是有人忍不住,正要出言讥讽宋乐舒是个黄毛丫头云云,他放开口,身后的宫女上前递上杯盏。宋乐舒偏头,看见了一杯热水。
“宋编修,陛下嘱咐您不要再饮酒了,再有人敬酒喝水便好,若那人不依不饶就把名字告诉陛下,他会为您做主。”
那官员拍着桌子的手缓缓放了下去,宋乐舒撩发别在耳后,顾盼生姿仰头去看元启。
龙袍加身几分威严,与自己目光相触时却化开了个笑容,紧接着又眼神凌厉地扫过那几个人。
他们霎时熄了气焰。
宋乐舒端起装着热水的杯盏,微醺添了几分妩媚,她干脆应了元启的好意,对他隔空举杯。
宫宴全是宾主尽欢,若不是期间元启一直盯着自己看,宋乐舒一定会更开心些。
宴席散去,宋乐舒被唐沛搀扶着准备回住处,唐沛牢牢系住了宋乐舒的斗篷,生怕她着凉。二人方走出宫殿,便看到南都使节几人从殿内走出。
使节团中的两个女人还对另一个人打趣着,什么快去献殷勤之类的话语不断。唐沛警醒着想要走远一些,却看那人向这个方向走来。
彼时宋乐舒胃里翻江倒海:“唐沛姐姐,我实在站不住了,让我……就在这靠一会。”
“乐舒,小心点——”
宋乐舒身子一软,唐沛搀扶不及,却看那人疾步走来,站在宋乐舒的身后稳稳抵住了她的背。
“贝涿先生——”唐沛惊呼道。
宋乐舒头脑清醒一瞬,挣扎着想要唐沛搀扶自己,后者察觉到她的意图,连忙接过宋乐舒,贝涿极有分寸的松开手。
“敢问姑娘是?”
“在下国子监直讲唐沛。”
“唐直讲,”贝涿颔首,而后关心道,“我送二位女官回到住处去吧?宋编修如此模样,恐怕唐直讲一人也承受不住。”
唐沛面露警惕:“怎敢劳烦贝涿先生,天色不早,您还是早些回到鸿胪客馆中吧。”
贝涿抬起的手停滞在空中,正当他犹豫不决之时,一边的声音叫他动作一顿,手彻底垂下来。
“唐直讲,呦,贝涿先生也在。”
贝涿认得他,这是贤朝皇帝的宦官。
“德诚公公。”唐沛如见到了救星般,对德诚投去求助的目光。
德诚倒是没对她的求助置之不理,上前微微行礼:“唐直讲,陛下惦记宋编修,老奴叫人送你们回去。”
话落,他招招手,立刻有两个宫女上前扶住已经站不稳的宋乐舒,后者强挤出一个笑容,咕哝半天也没说出什么,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此时哪敢张开嘴。
“贝涿先生可要早些出宫啊。”德诚眯着眼笑着,贝涿面露尴尬,摸了摸鼻子点点头。
“是,贝涿这就要回去了。”
德诚并未将宋乐舒送回她们二人住处,而是就近找了个空寝殿,唐沛满腹狐疑,但没有多说什么,宋乐舒身体要紧。
正当她急匆匆地打水准备照顾宋乐舒洗漱时,却看德诚端着一碗醒酒汤,温柔的宫女扶起宋乐舒,照顾她一口一口饮下。
唐沛心安定了一瞬,看向宋乐舒的目光复杂些许。
宫女照顾宋乐舒的当晌,唐沛将德诚叫到一边,道:“送到这,可是陛下的意思?”
德诚一怔,道:“是,醒酒之后就会将宋编修送回去,唐直讲坐在这稍等一会,不妨喝些粥暖暖胃。”
看德诚言语坦荡,唐沛定了定心神,虽不知担忧从何而来,但她却总有种替宋乐舒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宋乐舒喝了醒酒汤后又喝了些粥,头虽然还是晕晕沉沉,但涌上来的兴奋却让她毫无睡意,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是内心的冲动却如何也压不下去。
好想……
好想见元启。
想抱着他闻他身上的沉香香气,想听他和自己说话,说什么都好。
兴奋之后便是无穷无尽的落寞,又下起了雪,小雪簌簌美丽至极,她垂头情绪缓缓沉寂下去。
“我困了,回去吧?”宋乐舒道。
见她清醒许多,德诚便送唐沛她们二人回住处,路过梅园时,宋乐舒看见里面隐隐有光亮,正生疑,却看有一人身披狐裘,站在那里。
宋乐舒驻足。
“怎么了?”唐沛问道。
宋乐舒摇摇头:“唐沛姐姐,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再回去。”
唐沛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微微了然,犹豫再三嘱咐道:“你……小心一些。”
唐沛走后,元启几步过来看着自己,他眼底掩盖不住的疲惫,宫宴时离得远尚看不清楚,此刻离近了些宋乐舒却止不住的心疼。
“我还以为你醉了酒,看不见我。”元启笑道。
宋乐舒却是没有多说什么,她伸出手直接抱住了元启,后者一怔,旋即回抱住她,他道:“宫宴上我就在想,我想去看你。”
“宴会时的相见不够吗?”
“那时的你只有醉了酒才会大着胆子去看我,亏我一直盯着你那么久,”元启垂眸看着她,“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你敢抱着我。”
宋乐舒后知后觉,她面色涨红松开了手准备脱离开元启的怀抱,却看他牢牢抱着自己,怎么也不松手。
“你——”
元启低头凑近她:“今日你在殿中仰望我试,我很难过,我看着你陷入应酬中周旋,而我却只能远远看着。”
“不,你明明——”你明明有帮了我,如果没有你,我今日也不敢那般出言讽刺他们。
“宋乐舒,”元启眸色认真,全无一点玩笑之意,“当年长街初见,你在施粥,我混入长安打探消息却误入难民之中,你递给我一个碗对我笑着。”
那时他就想着,这个女子怎么会这么温柔,她像一束光般站在那。元启那时深陷尔虞我诈中,见到宋乐舒一笑试,忽然有种世间美好尽在于此之感。
宋乐舒瞪大眼睛:“那时你就想着我了?”
看着她的眼睛,元启忽然紧张起来,竟然生出几分羞赧:“对……”
宋乐舒心中生出一股惊异的感觉,她说不出话来。元启对自己一见钟情,而几年之后,自己竟然真的能和他此般面对面,我之温柔你之蜜语。
他喜欢自己,宋乐舒清楚察觉到了他的心意。
可对元启看来,这还不够。元启嗓子发紧,他郑重将宋乐舒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
“我要娶你,明媒正娶,我不要三千佳丽,只要你做我的妻子。”
风吹梅枝颤,入鼻的却是沉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