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乐舒与唐沛基本都是卯初起床,而后各自梳洗一番简单吃些东西,各自去各自的地方,晚上酉末再回来。
不过宋乐舒这几日回来的都会迟一些。
宋乐舒已经熟悉了自己的工作,余矣便放任她独自进行整理修正,但对于宋乐舒来说,编修的工作依然有些吃力。
昨日她回来的很晚,简单梳洗后就上床歇息了,唐沛连几句话都没来得及和宋乐舒说。
今日在饭桌上,唐沛总算是找到了机会。
她回想起那日在紫宸殿发生的种种,有些词不达意问道:“乐舒妹妹最近如何?”
宋乐舒咽下口中的饭菜,转头看着她:“还算能适应,唐沛姐姐怎么样?”
唐沛勉强笑笑:“我在自家兄长手下做事,自然是能受到偏待的。倒是妹妹你······”
见唐沛欲言又止的模样,宋乐舒了然,她倒是直接:“姐姐是不是想问我,那天在紫宸殿我和陛下都说了什么?”
被戳穿想法的唐沛脸上露出了尴尬,她涨红着脸点了点头,宋乐舒微敛眉目:“非我瞒着姐姐,我与陛下算是旧识。”
旧识?
听到这二字,唐沛不由自主想到了前朝恩怨。听说宋乐舒的父亲在战场上多次与陛下等人交手,难不成这二人竟然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
唐沛兀自猜测着这种事情的可能性,可宋乐舒却闷头夹着菜,没有再多解释什么。
看来她是真的不想让旁人知道——
不过这也没什么,若是宋乐舒和陛下有什么过往那更好了,自己与她亲近,她与兄长也能受到荫蔽,兄长升迁也说不定能够借些势。
饭后,宋乐舒和唐沛互相道了别,穿过宫巷,不远处便是典书阁。
她今日来得早,典书阁中其余的编修还未到。余矣穿着绿衫正在摆着书,他每日都是最早来典书阁的,又是最后离去的,很是卖力吃苦。
“余修撰。”宋乐舒行礼示意。
余矣还礼,而后站在架子上摆着书,宋乐舒便站在他的旁边帮助余矣递着书,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着。
“就快年底了。”余矣念道。
宋乐舒的视线越过层层书架,看着窗外三三两两的宫人,不由叹道:“快到除夕了。”
“等到除夕的时候你我都可以回家去,那几日宫中还会有宫宴,余某从前见识过,可惜很无趣,今年倒是有些想逃。”
宋乐舒笑笑,余矣看着一本正经,可是没想到也会说些玩笑话。
“好了,多谢宋编修帮忙。”余矣从梯.子上爬下来。
宋乐舒含笑应了这一声,而后爬上了二楼,她寻了个靠近熏笼的位置,又给自己垫了很厚的软垫,这才摆好了书,坐了下来。
边研着墨,边看着零碎的史籍资料头痛。
乾朝灭亡时整个国家都处在动荡之中,想要将这段历史整理清楚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狼毫蘸墨,宋乐舒拿了些宣纸,本想在上面草草整理些思路脉络,可这一些便用掉了不少的纸张。
眼看上面的墨迹越来越多,高高一摞的书阻挡住了大半的阳光,连日的疲乏涌上来,宋乐舒一阵阵的犯困,竟是没挨住困意,趴在桌子上阖眼睡着了。
元启快临近中午时走进了典书阁。
彼时典书阁内一片寂静,看到元启的身影后,众人大惊失色,连忙要涌到门口行跪拜之礼。抱着书的、站在梯.子上的,一时手忙脚乱。
元启一阵惶惶,生怕他们出点什么意外,便道:“朕只是来看看,你们不用惊慌,忙自己的吧。”
众人得令,惴惴不安继续忙着手中的活。
余矣是个极有眼色的人,他见到元启出现在门口的一刹那,便主动迎了上来,听元启说完安抚众人的话后,心中就已经知晓了元启的来意。
陛下不是来巡视工作的,而是来找宋编修的。
不等德诚发问,余矣便恭敬道:“陛下,宋编修近日来在整理前朝历史,眼下正在二楼,臣为您带路。”
元启脸上一阵惊讶,旋即挑挑眉毛,眼眸中的喜悦倒是藏不住,他看着德诚笑笑:“这余修撰真是聪明啊。”
余矣忙谦虚笑笑。
相比较前几日,今日二楼的人少了许多。元启站在木质地板上,环视着书架边的桌案,却没有看到宋乐舒的身影。
“宋编修在何处?”元启对自己的来意不加掩饰。
余矣没有直唤宋乐舒的名字,陛下来此的目的只有他知晓,若是他直接高呼出宋乐舒的名字满阁寻找,恐怕典书阁上下都会对宋乐舒抱上偏见,影响极为不好。
“宋编修怕冷,大抵是在熏笼旁,陛下请随臣来。”余矣本着对宋乐舒的了解,大胆推测道。
绕过书架,熏笼便出现在了眼前。月白色长袍的女子浅眠于桌案上,层层书籍阻挡住了大半的阳光,她的眼睫不安地眨动,似乎极不安稳。
德诚和余矣极有眼色退下,临走之前,余矣还寻了个借口将二楼的人都打发了下去。
宋乐舒的周围散落着几张宣纸,元启弯腰拾起,簪花小楷娟秀工整,纸上记载的东西脉络清晰。
元启端坐在他的面前,撑着下巴看着宋乐舒的睡颜发起了呆。
她的手上生过冻疮,一到冬天便痒痛,即便此时小憩中,却也是极不好受。宋乐舒纤细的手指无意抓了几下左手腕部,眼睫更不安地眨动了几下。
元启屏住呼吸,指腹抚过宋乐舒方才抓过的地方,心疼的恨不得让冻疮生在自己的手上。
不久,确认宋乐舒短时间不会再胡乱抓手臂后,元启放了心,地上散落的宣纸又吸引了他的注意。
元启将地上的纸张按顺序整理好,而后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又拿起了小案上摊开的几本书,翻开夹着秋叶的几页,一怔,开始跟着宋乐舒的笔迹思考起来。
“睡吧,我来帮你。”元启满足一笑,自顾自研起墨。
宋乐舒好像做了一个梦。
她在梦中似乎睡在极硬的床上,手脚好像也被绑住,传来一阵阵的酥麻之感,可偏偏困顿缚住了她的眼皮,叫她无法从这梦中醒来。
不多时,自己前面一个朦朦胧胧的身影出现,他爱怜地看了自己一会,而后竟然不顾被绑起来的自己,坐在一边低头挡住了所有的光。
睡梦中的宋乐舒气愤上涌,忽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场景大变,看来刚才的一切不是真的。
她缓缓直起身,揉了揉酥麻的手臂。地上的宣纸全部不见了——
不等宋乐舒大惊,她的视线便落在了一个穿着白色衣衫的身影上,仙鹤振翅衣衫之上。冬日熹微的阳光笼罩着他的侧脸,一切带上了朦胧的光,叫宋乐舒半晌移不开眼睛。
骨节分明的手微顿,元启将狼毫放在笔搁上,转头冲自己温润一笑:“宋大人醒了?”
“元——陛下。”宋乐舒沉声道。
元启眸中升起了不可置信,似乎极介意宋乐舒对自己的称呼,情绪稍纵即逝后,他纠正道:“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没有人会治你大不敬之罪,整个皇宫都是我说了算。”
这副蛮横的样子——
宋乐舒真想骂他一句昏君。
可宋乐舒不敢,她闷着头就是不叫元启的名字,干脆板着脸扯开话题:“你刚才在干什么?”
“我擅自动了你东西,因为我想帮你分担一些。”元启道。
想起长街初见时,元启还是一派清贵疏离,一口一个宋姑娘,要不就是元某如何,姑娘如何。
可看他现在这低眉敛目的模样,幸亏他还是皇帝,怎的对自己说话的底气倒是越来越不足了?自己有那么可怕吗?
宋乐舒哑然失笑,看元启这份模样又有些于心不忍,摊开手掌:“陛下,还请让微臣瞻仰一番。”
她故意在陛下二字咬重了音,果不其然看见了对方眼眸中懊悔的神情,似乎在质问她:你故意的吧?
元启的字迹笔锋凌厉,和自己的字迹形成鲜明对比。
上面的内容和自己整理的没有什么出入,而且详细了不少,看来在自己睡着的时候元启也没闲着,几乎是一刻不停,竟然写了好几页。
“你······”宋乐舒抬起头,元启眉眼微沉离自己不过咫尺之距,他垂眸看着自己的唇,宋乐舒心跳漏了一拍。
“我想分担的不仅仅是你修正的工作,还有你未来的人生。”元启目光从她的唇上移开,认真地盯着宋乐舒的眼睛。
他轻声问道:“你很介意我骗了你吗?”
宋乐舒几乎就要招架不住投降,可她幸亏一丝理智尚存,稳了稳心神:“介意有何用?我还不是被你骗进宫里来了?”
元启一怔,旋即低低笑了一声:“是我的错,你可以原谅我吗?”
宋乐舒心如小鹿乱撞,她其实没有因为这件事而讨厌元启,可是很奇怪,她就是想将自己不开心的情绪传达给元启,看着他因自己的情绪而乱了阵脚。
再看着他对自己温声软语,在自己面前脱去从前清贵在上的外衣,露出内里最温柔小心翼翼,世人皆不知的一面。
元启的桃花眼宛如酿着酒,他的睫毛很长,很少有男人的眉眼会这么温柔。他的唇也很漂亮,宋乐舒很喜欢这么近距离地看着他。
“我该不该原谅你,要看你的表现。”宋乐舒弯了弯眼睛,带着几分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