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乐舒在家中休息了三日。
父兄二人都对宋乐舒心疼得紧,她倒是难得在家睡到日上三竿,醒来便有宋知勉极为殷勤地端上热菜,坐在一边看着她吃完后,又兀自端下去洗碗。
宋乐舒有意帮忙,父子二人连连拒绝。
他们二人都以为宋乐舒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毕竟在他们的心目中,宋乐舒自小就是被百般呵护长大的,虽然近些年受了些苦,但在他们的眼里姑娘家都是需要人保护的。经历这么大的事,却只让休息三日调整,未免太少了些。
宋乐舒笑而不语,她其实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但拗不过父兄二人,便也只能享受着他们的照料。
不过她在家休息第二日时,定远将军家的下人来传了话,说那个轻薄宋乐舒的方阑录事被陛下亲自下了令,革职关押,以儆效尤。
宋乐舒捏着青瓷的茶盏一愣,呢喃道:“陛下······”
“是啊,谁听了都觉得惊奇。”来传话的下人是桓雪的贴身侍女,曾与宋乐舒见过几次,知道宋乐舒和自家小姐交好,因此与宋乐舒倒是亲近。
那日在堂内,桓雪曾说过,御前的人也来了。
宋乐舒当时满腹疑惑又惊忧害怕,便没去细问这个“御前”到底指的是何人,可单看那日的场景······
御前之人多半指的是杨同吧。
窗外冷风呼啸,宋乐舒送走定远将军府的下人后,披上斗篷想去泊苑碰碰运气,可她刚要出门便被宋知勉截了下来。
“妹妹去哪?哥哥陪你。”大抵是怕宋乐舒再遇到什么意外,宋知勉这几日很是小心。
宋乐舒摇头,面不改色道:“想去东市买些吃食。”
无奈作罢,只能等待机会了。
***
半个月后,宅子里的姑娘们半数官服加身,成了女官。
说是官服,其实也不过是临时赶工出来应急的罢了。姑娘们的官服一水的月白色,颜色淡蓝极为宁静,她们的长发也尽数用簪子簪起,当得上端庄。
朝中官员依品级、职位不同,朝服由紫、绯、绿、青以此变化。女官的设置本就不遵循常理,月白色的衣服也算情理之中。
宋乐舒坐在轿子里,紧张充斥着内心,她轻轻掀开轿帘一角,远远瞥见了皇城,侍卫庄重肃穆,皇城气派叫人叹为观止。
一行人下轿,跟着鸿胪寺卿缓步走进皇城里。
宋乐舒的身侧是唐沛,她一贯庄重,可此时脸上也免不了兴奋激动,唐沛低声叹道:“我们是不是马上就要见到陛下了?”
红墙黄瓦一片气派,宫殿层叠巍峨,层层宫门深入,他们的脚步依然未停。
“是啊,我们马上就要······见到他了。”
唐沛察觉到宋乐舒的语气有一丝不对,她抬头看了宋乐舒一眼,却见对方乌色的瞳中幽深,却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乐舒妹妹······”
听到唐沛叫自己后,宋乐舒才如梦方醒般看了她一眼,缓缓露出一个笑容,笑意未达眼底:“唐沛姐姐想去哪任职?”
唐沛低语:“我自是希望能进入国子监,有兄长在身边也踏实一些。”
宋乐舒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
见她沉默,唐沛以为宋乐舒是被未来去向所困扰,干脆玩笑道:“不如你也与我一起吧?我兄长是个极好的人,非我自吹自擂,我兄长玉树临风,与妹妹你极为登对。”
换作往日,听了这番话的宋乐舒必定会一阵脸红,而后嗔道姐姐莫要打趣我。
可今日,宋乐舒的目光停留在远处的紫宸殿上,半晌轻声道:“我想留在内宫里,做什么都无所谓,我想留在他的身边。”
她没有解释自己话中的意思,唐沛的脸上忽地露出一阵惊愕,脚步也停了下来。
留在内宫里,留在他身边——
身后传来桓雪的低声催促,唐沛这才迈开迟疑的脚步:“妹妹,你······你想长伴君侧?在这金丝牢笼中待到老吗?”
宋乐舒一滞,看着似有误会的桓雪,宋乐舒一时失语。
如果真如自己猜想的那般,元启就是这天下之主,万人之上的君王,那一切又该如何?
宋乐舒整个人怔然:“姐姐以为,我想当娘娘吗?”
“不然呢?”
宋乐舒忽然摇了摇头,呢喃道:“我不知道,如果一切都是我想的那样,我不知道我该如何面对他。”
唐沛不懂她话中的意思,可宋乐舒也没有解释。
她低着头跟着队伍的脚步走到了紫宸殿外。
一行人站定,宦官前去通传,不多时便传来了传唤声。
皇宫里是什么规矩,之前已经有无数个人在这些女官身边叮嘱千万遍,该怎么做这些姑娘们心里极为清楚。
不管圣人安排了什么职位,她们都不可反驳,不可生气。
紫宸殿内金碧辉煌,这是陛下私下接见大臣的地方,多时也在这里处理政务。今日陛下选择在这里见她们,其重视程度也可见一斑。
走进殿内,她们在殿中央停了下来,垂着头随着鸿胪寺卿的声音而跪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安静的只能听到折子合上的声音,冰凉的地面贴着手掌,宋乐舒整个人开始发冷,她陷入一种复杂的情绪之中。期待和恐惧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与元启初见的场景宛如昨日,可细细算来,其实已经将近一年了。
竟然这么久了——
元启在自己的面前,一直都像是一团谜。
种种情绪之下,元启的音容笑貌浮现在脑海中,他清朗温润的声音不断在脑海中徘徊,耳畔,响起了和元启相同的声音。
天子声音毫无威严,甚至带着丝愉悦,他道:“平身。”
这两个字落在宋乐舒的耳中,站起身时她的腿肚子在打抖,旁人或多或少都偷偷抬头去瞧陛下的样子,只有宋乐舒几乎快将头垂到了胸口,耳畔响起陛下的脚步声,宋乐舒甚至闭上了眼睛。
她在怕。
怕看到真相,怕看到自己的猜想是对的。
鸿胪寺卿道:“陛下,女官五人皆数在此,还请陛下吩咐。”
“不急,朕先问她们几句话。”
姑娘们的心中浮现起激动,年轻的帝王能勾起她们心中的无限遐想,仰慕钦佩此时充斥内心,再想到自己即将成为女官,又顿生自豪之感。
“你们依次自我介绍一下,便从你开始。”他指了指柳云和。
柳云和行礼:“回陛下,小女名为柳云和,家父开国侯柳成,恭祝吾皇圣体安康。”
······
依次介绍下去,每个人都大着胆子抬起头,介绍自己的出身之后,还会说一两句吉祥话。
终于到了宋乐舒。
她听着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跳声,深吸气,抬起头直面自己最不想看到的真相。
他金冠束发,冠中一颗红宝石熠熠生辉。清润俊朗的面庞没有笑容,尽是威严,明黄色龙袍加身,金龙威风赫赫盘亘在胸前。
元启。
自己心心念念的元启,他是帝王。
宋乐舒看着熟悉的那张脸,忽地自嘲一笑,行礼表现出恭敬。
“小女名叫宋乐舒,曾在民间开办义学,恭祝陛下······”她话语一顿,却是未说出半句吉祥话来。
殿内霎时寂静。
其余女官一愣,心中满是惊骇,生怕宋乐舒因此而惹恼帝王,就连鸿胪寺卿也生了惊忧。
众人连忙去观察元启的表情,却见元启的脸上没有半点恼怒,他凝视着宋乐舒单薄的身体,一双好看的眼睛中全是复杂。
唐沛一瞬间以为,陛下看上了宋乐舒。
乐舒妹妹长伴君侧的想法,看来要心想事成了。
宋乐舒依旧没有将那吉祥话接上,元启缓步走向前,在宋乐舒的面前停下。就在宋乐舒以为他要做些什么时,元启却移开了目光,看向了鸿胪寺卿。
“赵卿此事办的圆满,朕有重赏。”
“为君分忧乃臣之幸,多谢陛下。”
元启笑笑,继续道:“众位从长安诸多女子中脱颖而出,自然应该谨记从前所学种种。不日南都使节来访我朝,你等需展现出我朝风度,挫掉南都使节的锐气。”
众女子齐声道:“谨记陛下教诲。”
嘱咐过后,元启叫来德诚,将每个人的职务吩咐了下去。
唐沛如愿以偿进了国子监,桓雪被排到了自己祖父手下,每个人几乎都被安排了和自身相称的职位。
最后德诚念到了宋乐舒的名字:“封宋乐舒为内廷编修,即刻前往典书阁任职。”
宋乐舒下跪谢恩。
众人离去时,唐沛神色复杂看了宋乐舒一眼,她白皙的面庞不似往日温柔,唐沛在她的脸上看到了近乎冰封般的固执。
宋乐舒站直身子,前面的姑娘们迈开脚步跟着鸿胪寺卿离去,她依旧站在殿内,动也未动,乌色的瞳直直看着元启的双眼,想要从中找到一丝破绽。
鸿胪寺卿也察觉到了不对,不由停下脚步神色暗示宋乐舒,叫她快跟上。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却是元启先开了口,他道:“宋乐舒,你先留下。”
“······臣等告退。”
紫宸殿内瞬间空荡,元启开口叫德诚带着宫人一并退了出去。德诚关上殿门,冬日微弱的阳光笼罩着宋乐舒,衬托的她宛若出尘,可也带了一分冰冷。
元启一步步向她靠近。
作者有话要说: 掉马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