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暗中有人赞助,这个秘密是阿清近来发现的。
不管是粟米还是肉类吃食,亦或者寻常的用品。自从宋乐舒捉襟见肘后便源源不断地送了进来,阿清渐渐也摸清了一些规律。
一般街坊邻里送来的都是米面,就算有些送稀罕玩意的,也无不是亲自来送,而后再拉着宋姐姐的手说一些熨帖的话,赞叹她一番。
而那些由店家或者气势逼人的武家送来的东西,多半来自那个元先生。
元先生——
宋乐舒时常提起他。
在宋姐姐的口中,元先生清华贵气面若冠玉,且为人低调心肠和善,学堂能有今日多得于元先生,如果没有他支撑,恐怕宋乐舒就要带着他们几个人去喝西北风。
阿清对这元先生更生了几分好奇。可惜听宋乐舒的描述,阿清觉得这种人必然会高高在上,自己怕是没机会和人家打照面。
这话阿清没有和宋乐舒说。
学堂的孩子们很聪明,说是求知若渴也不为过。阿清得了宋乐舒的吩咐,每天在宋乐舒疲乏时也教导这些孩子一二,宋乐舒说他一手字写得好。
阿清心里还是有几分得意的。
“宋姐姐,他们写完了,我可以去休息了吧?”眼看那些孩子抄完了功课,阿清便抻着懒腰来到了饭堂。
宋乐舒笑着摇摇头,盛了一碗米饭给他:“先来吃饭。”
阿清坐在位子上,仰脸看着宋乐舒忙前忙后,李婆招呼着一群小包子去洗手,他们排队站在水盆前面,有些还吟着之乎者也,叫人看了发笑。
正当宋乐舒给每个孩子盛好了饭自己准备坐下时,学堂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地呼喊声,一声一声的宋姑娘叫得真切。
来人上气不接下气,站在院子里一口气都没喘,依旧一声接一声。宋乐舒听得眉眼直跳,神色紧张的出去了。
是宋乐舒的街坊。
“嫂子怎么了?怎么这般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被宋乐舒叫做嫂子的人就像是看到了曙光般,抓着宋乐舒的手腕,气都没喘匀:“宋姑娘回家看看吧······刚才有几个人去找你父亲,看着一个个都人高马大的,骇死人了!”
宋乐舒脸色一变。
“有人去我家找事?!”宋乐舒惊道。
饭堂内拿着筷子的阿清终是坐不住,小跑到院子里。
宋乐舒迈开脚步,一刻也不敢多耽误:“多谢嫂子我这就回去看看!”
“宋姐姐我跟着你!”阿清将筷子一扔,连忙跟上。
夏日的太阳火热的一轮照在头顶,脊背全是汗液,宋乐舒脸色却苍白如纸。什么人去找父亲?那不成是父亲从前的仇家?可他们怎么会这个时候来找父亲?
难不成是安员外?自己那日街上的口舌之快惹恼他了?!
宋乐舒越想越觉得害怕,阿清在一边见她苍白如纸的脸色,焦急如火舌一般舔舐着二人的心脏。
宋家近在眼前。
没有传来什么哀嚎声,宋乐舒一颗心脏稍稍落了落,她转头同阿清低语道:“阿清,你······先去大理寺击鼓,就说打人了。”
阿清面色紧张,扯着宋乐舒的手将她往外推:“宋姐姐你去!这里我顶着——”
宋乐舒的力气哪比得过一个男人?她被阿清推出去,看着阿清执拗的背影,心里更生焦急,忍痛转头就要冲向大理寺。
他们两个人的声音吸引了宋家门口守卫的注意力,阿清心一横,不管不顾一头扎了过去,喊着:“宋先生别怕阿清来了!”
“什么人?快点拦住他!”
宋乐舒心中仿佛被人狠狠割了一刀,她眼含泪水转头去看——
却不成想,眼前的场景叫她小小惊异了一番,心中的悲愤、无助、恐惧也在这一瞬凝固住,叫她一时怔楞,惊异叫出了声:“杨同?!”
听到了这话,那人倒是抬头看了宋乐舒一眼,宋乐舒此时更加确定。
门口的人是杨同!
“阿清杨同别动手!”宋乐舒此时哪还顾得上报官?折返回去冲上前,好在两个人听了她的话止住了动作,要抽刀的没抽刀,要咬人的张着嘴没落下去。
宋家门口的守卫正是杨同。
跑去学堂传递消息的嫂子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元启一行人确实各个身材颀长气势逼人,又带着刀,很难不让人害怕。
而方才情急之下自己又没看清。
幸好——
“阿清,你没事吧?”宋乐舒扯着阿清一顿关怀。
阿清脸色怔楞,带着几分懵:“没······宋姐姐,这人你认识?”
杨同放开了揪着阿清领子的手,宋乐舒松了一口气:“这位是元先生的护卫,不是坏人。”
宋乐舒此言一出,阿清立刻反应了过来,不假思索道:“那元先生是不是也在里面?”
宋乐舒的目光燃起了一分希冀,她看向杨同,不等杨同点头,屋内恰好传来了脚步声,脚步声在门口止住,旋即打开了门。
“杨······”那人皱着眉头正准备问杨同发生了什么,可见到宋乐舒的身影后,他将一切话都吞了下去,“宋姑娘回来了?主人正在里面,和宋老先生在一起。”
不难猜,他口中的主人一定是元启。
阿清依旧和杨同大眼瞪小眼,宋乐舒眼中的茫然更加明显了一些。元启来找父亲?他们两个人几时熟识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下人让开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
宋乐舒迈开脚步,走进了家中,本以为进屋之后会看到下人林立的场景,可屋内依然空空荡荡,倒是并没有几个下人。
这么一比,反倒是外边的守卫多一些。
“筱筱回来了?”宋勤的声音传来,隐隐带着几分激动。
宋乐舒走进屋内,看到了这样一番场景。
元启坐在俭朴的屋内,手中的陈茶带着袅袅热气。父亲坐在一边,一个郎中模样打扮的人正在为父亲把脉,郎中的学童正在一边候着。
宋乐舒狐疑的视线稍稍收了收,阿清站在门口便不动了,显然没有进去的意思。
“元先生?”宋乐舒道。
元启站起身,面色带着几分歉疚,外边的争吵声自然瞒不过屋里的众人——不过他倒是不知道阿清差点和杨同动了手,否则他也必然不会这么淡定的坐在这里。
“宋姑娘,贸然上门叨扰了。”元启目光微敛,脸上的笑容诚挚。
方才在门口时,她心里还惴惴不安担心着父亲和元启起争执,可是看现在两个人都放松的模样,倒是宋乐舒的担心多余了。
“前几日杨同和我说令尊沉疴缠身,我便带着个郎中来,他调理风湿倒是有些本事。没有告诉宋姑娘,当真是我的不对。”
骨节分明的手指攥紧了扇骨,月白色云纹长袍几分谪仙气,在这简陋的屋内倒衬出了他几分隐士高人的气质。
那双桃花眼——
宋乐舒撞进他一汪温柔里,她的心里升起了一股久违的熟悉感,所有的不安和担忧瞬间消散,仿佛他站在这里,便能带给自己最大的庇佑。
宋乐舒缓缓回神,连忙摇摇头:“不,该是我谢谢先生才是,这叫我如何回报先生?”
元启笑笑:“怎么是你回报我?你办学堂劳心劳力,所作所为是我等所不能比——”
阿清站在门口看着这两个人谦让来谦让去,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的视线落在了元启身上——此人的气质非常人不能比,且看他衣着华贵,一看便知道与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阿清收回了视线,不动声色靠在一边,没有出门的意思。
宋勤轻咳几声,打断了这两个人没完没了的谦让。
郎中提笔写药方,宋勤这才开了口,将元启和宋乐舒的视线齐齐吸引了过去。他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元先生之恩,宋某铭记于心,元先生明里暗里帮衬小女不少,宋家记得。”
宋乐舒的脸上讶异难掩。
这还是父亲吗?
他可是知道元启身份的,竟然还能这么和和气气的和元启说话,看来这两个人趁自己不在的时候,谈了许多啊——
“可惜家宅简陋,无法招待先生了。”宋勤又道。
元启依旧是那副和煦的笑容,寻常看了哪能想到他和皇家千丝万缕的联系?
“宋老先生客气,元某举手之劳,宋姑娘之所为是寻常男子皆不能比的,元某心中钦佩,想着帮衬姑娘一二,也算我沾了姑娘的光。”元启打趣道。
宋勤的眼眸中笑意难掩,看来他对元启这般谦谦公子倒是喜欢得紧,不仅没有表现出半分不耐烦,反而承了元启的好意。
郎中落笔,他先是看了元启一眼,见对方的眼眸中皆是允许,这才转过身对宋勤开了口:“宋老先生早年多在外跋涉,寒气入体气血凝滞,当服用些行气活血的方子,平日多注意走动些,当注意饮食。”
宋勤放下袖子,拱手客气道:“有劳。”
宋乐舒亦行礼以示感谢。
她看着宋勤,生了几分内疚:“看来我让父亲久卧休息,反倒是耽误了父亲的病情。”
“以后父亲便陪着你去学堂走走,教教那些孩子腿脚,也算是活动了。”
宋乐舒眼眸中流露出笑意,她看向元启的目光不免带了几分感激,可元启依旧是一副不以为意的表情,他甚至有意避开宋乐舒的目光,不去看她那明晃晃的感激。
元启不要她的回报。
若说从前对她有所图,可泊苑一事后,元启便剖出了自己的一颗心,他只想帮助宋乐舒,至于宋乐舒所谓的回报,元启分毫不图。
她想要父亲身体康健,元启助她;她想要改变生活,元启助她;她想要宋家蒸蒸日上,元启助她。
她想要的,元启替她斩去前路荆棘,看她前路坦荡平顺,元启便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值得。
宋勤和宋乐舒的谈话声响在元启的耳内,他看着这间简朴的有些寒酸的屋子,心中不由得一阵阵的抽痛。但转头却看宋乐舒笑靥灿烂,好像这不是什么让她烦心的事。
是了,在宋乐舒的眼中,家人为重,只要能和父亲哥哥平平安安在一起,就算风雪将倾,只要三人相依,一切都不是阻碍他们的问题。
宋乐舒这才将视线转回道元启身上,她同元启道:“本想留先生吃个中饭,可怕委屈了先生,不如我请先生出去吧?西市一家酒楼味道极佳。”
不成想,元启却看着她缓缓笑了笑:“元某所食不多,不知姑娘可否留我吃个午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