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宋乐舒想要开办学堂一事,宋勤起初先是非常讶异,看着宋乐舒坚定的视线,一阵问询。
宋乐舒本不准备隐瞒家人,宋勤之所问,宋乐舒必坦诚而答。而宋勤在听到自己女儿说出要免费收容流民孩童时,一向灰暗沉寂的瞳忽然凝滞了一瞬,不知在想什么。
他终是看着宋乐舒,道:“你可有想过这么做的后果?”
“缓冲之计罢了,朝廷不会放任这些孩子不管。且现在有恭亲王世子的舅舅相助,日后也必然会有更多的人伸以援手,那时我的负担也会相对小一些。”
“可这其中有许多未知,你确定自己能应对?”宋勤凝视着宋乐舒,锐利的视线像是要看穿她心中所想。
宋乐舒不是没有想过,想开学堂谈何容易,就算她自己能拿起古籍教那些半大的孩童,可世人愿不愿接受她这位女夫子又是另一回事。
她看着父亲,终是点点头,乌色温柔的瞳中迟疑一闪而过:“就让我试试吧,哪怕只能帮助几个孩子,也总好过置之不顾。”
宋勤知她执拗。
他的女儿看上去温温婉婉,像是水一样能够流过狭窄的沟渠。可在那宁静温柔之下,隐藏的是一颗坚韧执拗的心。她这执拗的性格甚至比宋知勉还要烈几分。
见父亲半晌没有说话,眼眸中亦没有拒绝,宋乐舒便知道他已经答应了自己,于是将自己所做的另一件事情告诉了父亲。
“父亲,我已经将简宁书斋的地界租出去了,每月能收回十几两的银子,想来也够日常的开销了。”
“你······”宋勤终是忍不住,险些指责出口,“你怎么事事不和父亲哥哥商议一下?”
宋乐舒闷声没有说话,宋勤见她这倔强执拗的模样,不禁想起了自己年少时也是这么一番性格,当时他便气得父母每日头疼,想来现在是因果轮回——
不过坦白而言,筱筱不管是心性还是稳重,都胜过年轻的自己许多。
“算了算了,你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吧。你和你哥哥都长大了,一个比一个有主意,我懒得管你。”宋勤一摆手,不想再去看她。
见父亲无奈的模样,宋乐舒心中隐隐升起了几分笑意,看来父亲对自己还是极纵容的。
“筱筱便知道父亲会理解我,等学堂真正开起来了,父亲若是闲着了也不妨去看看,教教他们一些强身健体的拳脚也好。”宋乐舒为父亲斟茶,抿笑道。
宋勤瞥了她一眼,接过茶后脸色才缓和了一阵。
这样也好,他这已经半只脚踏进了棺材的人——儿孙自有儿孙福。宋勤和已故妻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宋乐舒能够快乐舒心,既然她乐在其中,那便让她放手去做。
人生在世,左不过几十载春秋,几瞬花开花落便过去了大半,何不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况且宋家上下鬼门关都过了一圈,从前在身边侍奉左右的人接连离去,只剩下他这一双儿女。还有什么能比他们更重要?
经过那次的火烧舆图,宋勤便彻底看清了一切,也放下了那所谓的骄傲,甘愿做个不问世事的老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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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乐舒拿着书斋的租金,去采购了些学堂要用的用品。
既然学堂面向流民的孩子,那饭食、住宿也要包括在内。还好元启选的学堂面积够大,除了视线明朗的学室外,还有几个房间供学生休息。
宋乐舒曾私下问过元启派来的下人,这学堂的租金是不是贵得很?
可那人却是笑了笑,那笑容并无讽刺之意,还带着几分和煦,她低声回答道:“这是本就是先生的地方,之前一直闲着,给姑娘开学堂不过是物尽其用罢了。”
宋乐舒面上一阵通红。
心中愧疚感更加明显,不过看着学室内的桌案,宋乐舒一颗心稍微安定了些,起码这些桌案、笔墨、书籍是她所出,细细算起来她与元启算是合作。
筹备学堂耗费了宋乐舒的大半时间,等学堂一切终于打点完毕时,宋乐舒才恍然有了些成就感。
书架上列着一些四书五经和古籍杂文,不乏一些名家大作,宋乐舒将从前简宁书斋的书搬来了一大半。
书斋内余下的一些书已经被她低价卖出去了。
从今以后,她不用再写话本了。
日头西斜,宋乐舒看着学室内的陈设,内心一阵恍惚。
她跪坐在小小的桌案前,平心静坐望着学室内的一切,想着这里坐满学生的模样,她第一次授课一定会紧张,那些学生会和自己说什么呢?
他们一定会很调皮,也许自己会用几天的时间来让他们学会不要在课堂上说话,要珍惜书本。
每天的饭菜也要种类丰富一些,毕竟学习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想到这里,宋乐舒的脸上浮现了一抹笑容。
日暮西垂,赤色的夕阳照在宋乐舒的眼皮上,她如梦方醒。
该回去了。
宋乐舒起身,近日来她一直在忙着学堂的事。每日都踏着薄暮的夕阳回家。
宋勤担心她的安危,几次想要和宋乐舒一起来学堂,晚上的时候也方便一起回家。
可宋乐舒不想父亲和自己一起操劳,无奈之下,只能信誓旦旦保证自己每天早些回家,才叫宋勤半信半疑。
今日学堂的一切事都准备完毕,接下来便剩下招收学生这件事了。
学堂在五月初一开始正式上课,离现在也不过是几日的时间,宋乐舒不免有些担忧。元启曾信誓旦旦和自己保证过,他说招收学生一事完全不用宋乐舒担心。
虽知道元启身份便利,但宋乐舒的心中不免还是些许忐忑,这忐忑来的没缘由。
宋乐舒叹了一口气,夕阳下她的影子被拉得格外的长,街上流民少了一些,朝廷的救济已经步入正轨。
她并没有直接回家,先去了酒楼一趟。
宋乐舒打包了一些酒菜,准备一会回家带给父亲。
和店小二知会了一声,宋乐舒便走到了对面的茶楼中。从上次之后,阿清和宋乐舒见了几面,最近宋乐舒忙着学堂的事,倒也没怎么来找他。
茶楼内已经换了个说书先生,此时正在讲着宋乐舒完全没听过的故事。
茶楼内人声鼎沸,店小二忙的不可开交,宋乐舒站在一边看了看,没有阿清的身影。
“姑娘这边请,”店小二招呼着她,看她面色迟疑,机灵问道,“姑娘找人?”
宋乐舒点点头,店小二指了指楼上:“楼上的雅间里也有些客人,不知道姑娘要找谁?说出来小的帮您找。”
“不,我要找的人名字叫阿清,”宋乐舒先是摇摇头,又道,“就是之前在这做工的少年。”
听到阿清的名字,店小二脸上露出了一分犹豫的神情,他扫了扫茶楼,就像是怕老板突然出现一样。
而后才低语道:“姑娘不知道?阿清已经被老板赶出去了!”
宋乐舒脸色一变:“可我之前来还看到了他······”
店小二一直端详着宋乐舒的脸,这时才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道:“您就是宋姑娘吧?宋姑娘,上次阿清帮了你之后老板便一直看他不顺眼,等那个说书先生的事平息了之后,老板就把阿清撵出去了。”
“你可知道阿清住在哪?”
店小二是个热心肠的人,他告诉了宋乐舒阿清的住址,又对阿清表示了一阵关心,还嘱咐宋乐舒帮他问好。
宋乐舒心不在焉的一一应下,她回到酒楼之中先将酒菜带回了家,而后又告诉父亲说自己要去学堂一趟。
“元先生听说学堂都弄好了,便派人来了,我总要去陪着看看。”宋乐舒撒起谎来毫不脸红,宋勤脸色担忧,但也知道这件事自己不好过问。
“好,现在天还不晚,快去快回。”
宋乐舒松了一口气,对父亲露出了一个歉疚的微笑。出了家门,她心里不住念着那个地方,疾步走去。
阿清家住的地方离宋乐舒家远一些,宋乐舒走了许久,周边的街道渐渐落魄,甚至阳光不再带着暖橘色,更为衰败的房子添了萧索。
低矮的房屋可见破败,繁华鼎盛的长安到处都是金灿灿的色彩,却只有这里一片灰蒙,就像是被人遗忘了一般。
难闻的气味,形容枯槁的人。
宋乐舒的心一寸寸的沉下去,下一个拐角就是阿清的家了,这里甚至不能被称为房子,实在是让人看了便酸鼻子。
阿清在屋前打着水,距离宋乐舒上次看到他,这个小小少年又瘦了许多。
“阿清?”宋乐舒轻声问道。
阿清停下了动作,他下意识用衣服擦了擦手,转头对着宋乐舒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可这份惊喜的表情转瞬即逝,他闪躲着宋乐舒的目光,甚至有种逃走的冲动。
阿清的眼下一团乌青,露出来的半截手臂上也有於紫。
宋乐舒上前,没给阿清逃走的机会,她几乎忍不住眼泪:“阿清,你怎么了?”
“宋姐姐······阿清总算见到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各位新来的小可爱呀~
安利亲友珏笙古言:《不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