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虚伪不乏做作的对话声包裹,夏仅一下一下、缓慢地眨着眼,好像游离在世界之外。趁面前几名客人都在和付寒说话,她目光不经意地往边上一瞥,却刹那间定格住。
一颗心像从悬崖上坠落,落入海水,又瞬间沉到底。空洞、窒息、僵硬……
酒红色沙发上,那个令她朝思暮想的人一身西装,面庞依旧是那么冷冽。偏白的肤色,深黑色微长的发,一双同样深黑的眼里仿佛没有任何光亮。
四年不见,和昔日那个一身冷漠与戾气的少年相比,如今的江天扬似乎没什么变化,却又透着股陌生。一身矜贵气质,生人勿进的气场已然转变成了另一种,是高高在上。他戴着只名贵腕表的右手里捏着只高脚杯,其中盛的同样是晶莹剔透的红酒。
与她对上视线,他微仰起下巴,神情显得散漫又倨傲,只是那双眼依旧冰冷如昔,沉声道——“夏仅,别来无恙。”
“……”
整个人一颤,夏仅的双眼里满是不可置信,立即浮出一层水雾来。
恨不能跑上去的同时,她忽然又很害怕,心里很空——不知道江天扬对她在诺桑的这四年到底知道多少,不知道关于双向奔赴的一切究竟是不是她的一味多想,不知道江天扬已然看到自己从始至终与付寒寸步不离、明面上的关系再明显不过后,又会是怎样一番想法。
如此一来,她恨不能让周围密密麻麻的人全部消失,几步扑上前去、握着他的手,跟他解释清楚一切。
但幻想终归是幻想。
在心头遭到重重一击、半天还没反应过来时,夏仅胳膊忽然被一只手拉住。
她愕然回头,对上林盼姿那双含着阴沉的眼。
此次宴会正是她一手操办、盼望已久的,她心爱的腾腾无疑又被暂时交给了保姆。现在的她似乎有种难以名状、极其强烈的不满和担忧,也不管一旁的付寒了,勉强维持着微笑,低声对她说:“仅仅,来,妈咪有事跟你说。”
“什么……”
夏仅并不愿配合,但胳膊上那只手锢得她生疼。
林盼姿一边暗暗使劲,一边对周围人露出笑意。夏仅也不能闹得太难看,只能假意顺从地随她离开,一路上了楼。
刚过二楼一拐角,林盼姿就把夏仅给拽进一小书房中,自己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退出去、合上门、用早就备好的钥匙将其反锁,低声道:“我会给你找缺席的借口,今晚你就待在这里,哪儿也不许去!”
夏仅瞬间慌乱,拍着门,一开口就带上了哭腔:“妈,你干什么啊?妈!你看到他了,对吗?可是婚约已经解除了啊!你告诉我……”
已然将门锁好,林盼姿声音低沉地打断她:“婚约是会正式解除,但不是现在!你忘了付寒妈妈的话了吗?在此之前,表面工作必须做好,两家的面子都不能丟!夏仅,你想在那么多人面前闹得有多难看?你看你现在这样,我怎么可能放心把你给放出去!”
她就知道一旦夏仅和江天扬对上眼,情况会是多么一发不可收拾。
屋里瞬间没了声。
“钥匙只有我这儿有,你最好别动什么歪心思,免得丢人现眼。”林盼姿深吸口气,语气又稍有和缓:“乖,仅仅,你先在这待着,妈咪才会放心。等宴会一结束,我马上来放你出去。”
话落,高跟鞋的声音渐渐远去。
夏仅背靠在门上,一点一点滑落下去,双手抱膝,将头深深地埋进双臂间。
屋里一片黑暗,外面也是深沉的夜,遥遥有楼下的音乐与喧哗声传来,却反而让这不大的空间显得更加寂静。
她满脑子都是那个半倚在沙发上的身影,思绪被搅得一片混沌,不得安宁。
期盼了整整四年想见的那个人,竟然就在刚才那一瞬无比清晰,近在眼前,触手可及。
却又一瞬间无比遥远。
如今的她对于这个执念又是如此的患得患失。
就在一片沉甸甸的黑暗中,隔着一扇门,有脚步声缓慢靠近。她那颗心又随之一点点悬起,生怕那个人会不是他,然后顷刻间摔得粉碎。
最后,那脚步声在门外停住,深沉而熟悉的声音隔着门传来——
“夏仅。”
不过这么两个字,夏仅浑身都没了力气,且整个人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她立即转过身去,将额头抵在冰凉的门上,恨不能整个人都贴上去:“江天扬……”
他听出什么:“别哭了。”
可越是这么说,夏仅情绪就越难平息。她声音更带着颤,简直不能再可怜了:“可是我真的好想见你啊!四年了,我每天都好想见你,江天扬……你能不能先别走?”
“我不走。”他在外面说。
他对着门,沉默了很久,听里面隐约传出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但无能为力,只能感觉一颗心随着那样沉重的呼吸一下一下地疼。
不知过了多久,那样的抽噎声才停止。
夏仅终于冷静了些,颤抖着叹了口气,难过地说:“但你也不能一直站在这里。站在这里,我也不能看见你……”
“江天扬。”
“我在。”他很耐心地应。
夏仅顿了顿,继续说:“我们很久都没见面了,我一直以为都不会再见到了。但我每天都很期待,就像第二天就能见到你似的那样期待……总而言之,我真的有很多很多话想和你说,反正我们以后会经常见到的,对吗?”
“对,所以别再哭了。”
像个小孩一样抹了抹眼,夏仅忽然笑了,发自内心感到幸福地笑。她小心翼翼地说:“那你别再消失了,别再不理我了,好不好?把我微信加回来,好吗?”
想到什么,江天扬心情也不再那么沉重了,轻笑一声,没戳破她那些小伎俩,应道:“好。”
“你还记得我微信号吧?”
“记得的。”
沉默了片刻,夏仅一颗心才完完全全地放下来。
但突然听到很多脚步声靠近,江天扬低声道一句——“我先走了”,随后远去。
夏仅张张口,想说什么,但来不及了。他的出现连带消失都总是这么突然。
一瞬间,小小的房间恢复沉寂。
夏仅再次背靠在门上,慢慢地滑坐在地,双臂抱住曲起的双腿,将头深深地埋下去。
很想痛哭一场,却又很想笑。指甲紧紧地抠着另一只手的手背,知道这不是一场梦。最想见的那个人,他真的又回来了,并且信誓旦旦地答应下来以后一定会经常见面……
可惜她身穿礼裙,没随身带手机。不然现在就能收到江天扬的好友申请,并和他多说上几句话,那样该多好……
就在她长长地吐出口气时,门把手忽然被拽住、上下猛晃一通,整扇门于是随之震动了一阵。但它早已被林盼姿给用钥匙从外反锁,没钥匙的人自然打不开。
夏仅整个人瞬间紧绷,有些紧张,听门外一女生大声抱怨道:“靠,这怎么还锁门啊!”
另一名女生立即说:“再去旁边那间试试吧,总不可能每扇门都被锁上了。”
刚才陷入思绪太深,夏仅都没留意到外面动静。现在竖起耳朵一听,才知道是一群女生过来了。
她们进了旁边那间房,好像是因为其中一名女生喝了太多酒,觉得不太舒服,想找个安静地方透透气,她的小姐妹们遂陪着她。
她们很快聊起天来,完全不知道一墙之隔的夏仅的存在——
“我说,你们看见夏仅了吗?”其中一人开头就是这么一句,直接cue到她。
夏仅抿抿唇,听她们继续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
“开始看到了,后来就没再见到了。我说,她在诺桑过的是什么鬼日子啊,怎么变成这样了?”
“谁知道怎么了,听说好像是有病。”一人越说越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她未婚夫不是付寒嘛,她家好不容易给她攀上的!据说是夏仅之前转学到付寒那学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到诺桑后成天在夜店里鬼混,还去当驻唱、到处打工。你看今天宴会上付寒对她多好,但她就像具空壳一样,一点不领情,我看得都要气死了。”
“等等,在诺桑打工?她缺钱?”
“……她是不是碰上什么不该碰的东西了。”
“你说吸丨毒吗?”
“嘘——!”
顿了一会儿,几人笑着说了句“她家可别有监控吧”,又肆无忌惮地讨论起来:“你这么说我可能有点头绪了。我听说她转学后是这样的——那年付寒过生日,我一个朋友恰好去了,我看过照片,付寒搂的明明是和另一个女生。你们说,是不是夏仅因爱失意,不小心走到歪道上,付家觉得很对她不起,付寒才这样处处爱护她的啊?”
“对啊……”另一人立即十分愤愤不平地说,“我就说整整四年,付寒凭什么对这么个女的尽心尽意。夏仅本来就配不上他,又把自己糟蹋成这个样子;付寒条件却那么好,他家就他一个儿子欸……那么多女生挤破了头想和他有些关系,他却吊死在这一棵树上,太不值当了。”
“噫,不会是你想和他有点关系吧?”一女生开她玩笑。
“不行吗不行吗!”那人也不知道是真心还是赌气地回嘴,一众人立即笑起来。
笑声也传到夏仅这间屋子,尖锐又刺耳。
她只觉得很好笑。
“但你肯定没机会啰。”那名女生又说起来,“夏仅不知道哪儿去了,付寒落了单,程舞瞬间就贴上去了。”
“程舞是谁?”
——如果问这句话的人认识程舞,就一定能把她和付寒当年在生日会上搂的那名女孩子对应起来。如果那样,她们的话题一定会更精彩的。
夏仅默默抠了会儿手指,忽然听她们话题一转——“那你们说,我去勾搭那个江天扬会不会有戏?”
她愣了一下,整个人一僵。
她发誓,如果她当时在喝水,一定会一口喷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