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铭启觉得,这是他所见识过最魔幻的一个周末。
虽说他是江天扬那么一个冷面人最亲近的人,一个挨着拳头也浑然不在意的人,经常不上学,但也是个会在无聊时默默刷校园论坛的英兰学生。
这会儿,向来在学院里声名赫赫、但在网上几乎不被提起的江天扬——他狠戾的名声太响,以至于即使在匿名论坛,也不敢有人嘴巴闲碎——却在现在,在论坛上有了极其可观的一席之地。
毕竟也是他开着那辆招摇的黑色越野、送夏仅上学在先。随后,夏仅抱着一只显然来自男朋友角色的大熊下车,同样不怎么低调地走过学校。
两人行事作风有的一拼。
有敏锐的人说他俩是“复仇者联盟”。但几乎是瞬间诞生出来的cp党请他们闭嘴。大佬和被大佬欺负过的转校生,这是小说里才有的cp设定,所以他们说——“夏天cp独自美丽”。
“神经病吧。”对饭圈那套一无所知的李铭启默默吐槽。
江天扬回来的时候,他调侃这个在背上纹“禁欲”英文的人:“不是吧江爷,枯木的春天?”
江天扬不理他的话,只是问了些kingdom的事。李铭启和他混得久,当然不会轻易被他带歪,答完几个问题后扯回正题:“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江天扬说夏仅的话:“玩玩。”
“嗯……”李铭启漫不经心地拍拍手,“是挺好玩的。”
每天只待在这么一家夜总会里,确实挺无聊。一个不理人间事儿的大佬,就这样从遥不可及的远端参与进一场混乱的明争暗斗。
“一点不像你原则。”
江天扬嘲他:“你也可以试试。”
因为杨雪菁事件而有心理阴影的李铭启:“……算了吧。”女人好特么可怕。
他耿耿于怀:“就是总觉得,你不喜欢掺和事儿。”
说白了就是掉价。虽然他比江天扬对付寒意见更大,但和付寒不是一路人,他也最看不起他们那些纨绔子弟。后来想想,就算再让他收拾付寒,他也不屑了。
江天扬一直不以为意:“我过我的,他未婚妻自己要往这儿站,到底谁不爽。”
李铭启被逗笑了:“那可能是挺好玩的。”
*
周一这天,夏仅过得非常好。可以说是开学以来最轻松快乐的一天。
哪怕没见到付寒,没见识一下他那张俊脸到底能变多臭,也忽然觉得,哪怕他云淡风轻自己也是无所谓的。有种一刀两断的爽快感觉,浑身上下都舒坦。
钟妍嘴上说的是“贵圈真乱”,手上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积在夏仅面上很久的淡淡阴霾早散尽了。她冲钟妍笑笑,翻书翻本子,补作业。
“下次我去kingdom可以让你男朋友给我给我打个折么?”钟妍问。
听到“男朋友”这个词从她嘴里出来,夏仅转着笔,稍稍有些愣。某种虚幻不清晰的感觉第一次显得真实,像一粒尘埃落定。
“好呀。”她看着钟妍,笑。
“夏老板豪气。”
*
下午的时候,这种慢慢落得真实的感觉变得更加强烈。
最后一节是体育课,他们的体育课像放羊。没几个学生坐得住,不像普通学校那样,总有几个爱窝在教室里看书。英兰学院的器材室相当豪华,大家各取所需,散在操场各处撒欢。
可能是夏仅显而易见心情好,看起来更容易亲近了,班里的女生第一次叫她一起玩。她们叫她踢足球,不过也可能是因为愿意踢足球的女生少。
夏仅心情是真的好,所以她一口答应下来。只是足球场离得远,面积又大,她们人也少,就没去。但凡其他好点的地儿,都被打篮球的给占去了——最后一节课无疑是最让人浮躁的,不乏许多翘课的学生。最后,她们在教学楼下面的小草坪上。
夏仅穿的是皮鞋,跟看台上一名不运动的女同学换了鞋。有种回到北城的恍惚感。那时候,身边是一群表面精致,实际可爱又沙雕的同学和朋友,没什么可让人烦恼的事。烦恼都是她来英兰之后才接二连三遇上的。
两人鞋码一样,穿上运动鞋,夏仅和她道谢,走下看台。
今天天气格外好,有种回暖的错觉,实际上才九月末。傍晚的天色还没到来,午后金色的阳光仍旧灿烂。风拂过看台上的树木,飘落几片叶子,沙沙作响。
夏仅若无其事地捋掉落在发间的一片叶子,洗发水的味道还是江天扬的。和平时的花香味不同,和那人气质一样,带着种清爽和凛冽。她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从容,蹦蹦跳跳地来到草地上。
殊不知,教学楼天台,江天扬正盘腿坐在边缘看书,视线上缘恰好扫在草地上。
李铭启在他边上抽烟,看的也是草坪上一群灰色的小小身影。英兰学院校服就是这种浅灰色。
发现江天扬其实没怎么认真看书,他打趣儿:“噢,就是来看女朋友。”
江天扬没说话。
风吹上天台,带着秋季里难得的艳阳味道。李铭启难得觉得时光很静谧,托着腮,像在自言自语:“刚才看夏仅和同学换鞋。搞不懂她们女生。前一秒好像还不认识,下一秒就能撕起来,或者玩在一起。”
江天扬笑几声。
下课铃打响的时候,夏仅和女同学换回鞋。她们都去吃饭了,有的往食堂,有的往校外。旁边教学楼开始哗啦啦地下人。她抱着足球,逆着汹涌的人群走。她主动提出自己去器材室里送足球,因为她照常不想吃晚饭,准备一会儿去小商店里买点。
经过看台下一棵葱郁的树,忽然听见沉沉的一声“夏仅”。
她顿住脚步,才知道江天扬今天来上学了。
“呃……嗨?”周围是拥挤的人,闻声都探头探脑。碍于江天扬气场,又都很自觉地保持出一段距离。在这样的情况下,被一个身份已然特殊的人叫住,夏仅没有心理准备,转朝江天扬。脸上有片刻僵硬,之后是硬挤出来的傻笑。
江天扬没回复,手里玩着根皮筋。她的皮筋。
夏仅愣了一下,想到肯定是周末落他那儿的。
夏仅眨眨眼,看他修长的手指将皮筋拉开,弹出。
皮筋在空中飞速划出一道黑线,眨眼间落到她身上。她手忙脚乱地收进手心,目光又落到江天扬身上,冲他眨眨眼。
他言简意赅:“落我那儿了。”
周围人一阵“嘶——”。
夏仅懂了什么,看着他,一双眼弯得像月牙,都快溢出水光来。因为太好玩了。没想到这个人表面冷酷如斯,骚起来真是没边儿。她真的好想当面送他一句经典名言——“你好骚啊。”
“咳……”夏仅表面上只是揪着皮筋,掂了掂足球,“那我先去放这个啊。”想了想,又觉得不够亲昵,补一句:“晚上找你啊宝贝儿。”
“……”迟钝后,江天扬稍稍抬了抬下巴,懒洋洋回应:“嗯。”
“嘶——”走出几步,心跳才开始加速,像反应慢了好几拍。
但真的跳得好快。“扑通”、“扑通”……一声一声的。连手都开始莫名其妙发虚。一个足球也不重,却好像要拿不住了。
器材室里很多人,夏仅强作淡定地完成一切。离开后,她去小商店里买东西吃。心里难得这么浮躁,抱怨:靠,这人飙戏能不能提前打个招呼,真特么让人措手不及。
第一节晚自习的时候,钟妍没有走。她刷着手机,很高兴地告诉她:“今天姐姐我是特意在这多留一节课的。”
夏仅知道为什么。她果然开始装模作样地感慨,并对八卦旁敲侧击:“卧槽,女生的皮筋怎么可以随便落下呢?话说,周五之后你就是没回学校,对吧?你住江天扬那儿啦?话说……你俩到哪一步啦?”
夏仅现在是真心想看书,却看不进去。她白她一眼。
“算了算了。”钟妍摊手,“怪我多事,像个傻逼。我下节课就走。人家都众目睽睽下往你身上弹皮筋了,我却还兴奋得没脑子,问这种相当于白问的问题。”
“你愿意安静就好。”夏仅说。
钟妍瞥一眼她认真翻着的英语课本:“我收回之前的看法,你也不是个只会读书的大小姐。你在感情方面的情趣可比我们高级多了。”
“噫……”想起钟妍知道自己和付寒婚约的事,夏仅忽然笑了。
就算钟妍后来安静下来,夏仅也看不进去书。不知道为什么,江天扬往她身上弹皮筋的场景历历在目。事发突然,她没有心理准备,反应好像有点傻;当时一句“晚上找你”,不过随口一说,现在她倒真的想做点什么了。
第一节晚自习的下课铃就要打响时,钟妍已经补好妆。桌面上空空荡荡,只有一只名贵的酒红色包包。她仰在椅子上戳手机,一副蓄势待发要离开的模样。
夏仅叫她,问:“你知道江天扬走没走吗?”
钟妍看她一眼:“没有啊。你不是说晚上找他?你俩约的哪儿?”
夏仅抿了抿唇,没告诉她,其实自己忘和这位“男朋友”留联系方式了……准备工作极其不足。
她只是问:“没走,在教室?”
“嗯。论坛上说是在等你。”钟妍头也不抬,“不是,你自己为什么不能刷着看看?一会儿我分享个帖子给你。我跟你说啊,这位爷以前可是几乎不在学校里待的。这会儿大家在给他记录在校时长,估计可以破纪录。”
“……”这些人为什么这么无聊?
夏仅没回话,干巴巴地笑两声,合上书。
下课铃打响时,钟妍起身,两人道别。但实际上,她走后没多久,夏仅也拿着别了根水笔的英语书,以及一本厚厚的英文词典离开了教室。
9班,后门。
夏仅推门进入,又很快将门合上。现在正是课间,教室的里里外外都喧哗,注意到她这一举动的人没多少。
没想到江天扬会在看书。
是一本小说。她随便瞄了眼,好像还挺严肃,就没再细究。最主要的是眼前的人。同样是半仰在椅子上,他身上的懒散就恰到好处,一点不显颓,一副大爷样。钟妍那样就像个闲散的包租婆,很没架势。
夏仅拉开他旁边的椅子,他看她一眼。
“听说……”夏仅在空荡荡的桌面上放下书,课本翻到单词汇总页,词典暂且放一边,她悠悠地说,“你一直在等我。”
周围人有些骚动地观察着两人,但听不见两人说话。
江天扬轻轻一笑,微微向夏仅俯下身,好像说着什么很亲昵的话。暗中观察着的同学嘴巴张成“o”型,一种“磕到了磕到了”“是真的是真的”“在9班真的好幸福啊”的表情。实际上,夏仅知道,这人跟她耳语的是:“别给自己加戏。”
“那你下午不是在加戏咯。”她并不在意,反而很乐呵,“那你现在是在好好学习呗。”
江天扬没说话。
夏仅明目张胆地往他那儿挪挪椅子。
两人距离不过几厘米,稍微动一动,胳膊就能碰到一起。她从兜里摸出一条软糖,兔子似小口小口地啃着,低声念英文单词。
没一会儿,上课铃响了,夏仅没动。串班上晚自习这种事没人管的。
江天扬位置前两排几乎空无一人,还挺清静。
读到某个单词时,重音错了,认真模样看小说的江天扬纠正了她一下。
“什么?”夏仅以为自己聋了。
“你读错了。”江天扬眼都不往她这儿瞟一下。
我去……这逼装得有点厉害啊。
嘴里的糖瞬间就不甜了。夏仅合上英语书,拿过旁边的词典:“江天扬,我现在要玩个好玩的。”
“什么?”江天扬很给面子地顺着问了她两个字。
夏仅学着他半仰在椅子上,翘着腿,翻着词典薄薄的纸页,停在以“ab”两字母开头的单词位置。她挑眉:“我来猜猜,我们江爷肩上纹了个什么东西呀?别是前女友的名字就好,那样猜不出来。”
江天扬顿了顿。
“什么时候看见的?”
夏仅眨眨眼:“爷想看就看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