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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尽头的拐角,迷离的光影如雾,最后隐匿在一片深黑的阴影中。
警察带着江天扬走了,江天扬那群人也在瘦高条的招呼下走了,某个纤细的身影也消失。
一众男生懒散地倚在墙上,手里一根根烟燃起,却不说话,好像都在想什么。
蒋泽忽然笑了,问付寒:“寒哥,你认识那个女的么?”
付寒没说话,看起来浑然不在意,眼里很暗很冷,就是平常的样子。
答案显而易见,蒋泽也对那个女生没印象:“她尽帮着我们说话,我一开始以为是学校里哪个追你的女生,想了半天却想不到。”
一句话把周围很多人逗笑了:“肯定不是学校里的啊,都能把江天扬弄到局子里去。”
“这事我能笑一个月。”
“我他妈能笑一年!”
说着,一群人真的笑起来,越笑越大声。
肆无忌惮的声音在走廊上回荡,好像刚才这里什么也没发生过,只是一群人在聊天而已。
付寒侧了侧脸,深深地吐出一串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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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回学校的车上,钟妍问夏仅:“你出包厢之后干什么去了?”隐隐有些激动。
“没干嘛。”夏仅很懒散,也有些疲惫。
江天扬被警察带走了,她没逗留,尽管走廊上那群人里有她的未婚夫——虽然没真正订婚,只是两家口头上定下了这么件事,此后都默认着,这么叫也就不算夸张。
……虽然走廊上有她的未婚夫,她帮了他,但其实两人毫无交集。就像她对他一无所知,他也不知道她是谁一样。
很神奇。
也很好笑。
后来,她也不知道该去哪儿了,到了夜总会二层。那里是开放区,像酒吧,有舞池,光影迷离,群魔乱舞。她坐在卡座上点了杯果酒发呆,一口没动,却很意外地能在那里得到片刻宁静。
车里,钟妍刺耳的声音乍响:“那仅仅,你听说没,付寒和江天扬今晚在夜总会里起冲突,结果不知道哪个傻逼报了警,把江天扬给带走了,卧槽,真他妈笑死我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夏仅:“……”
“哦。”她应得很敷衍。
钟妍当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兴趣缺缺,想到她今天才来学校,但只是去了趟学生处而已,拍拍她:“仅仅,我先给你科普一下,这两个人都是学校里的大佬,付寒你在北城的时候就知道吧?至于江天扬……”
“都是学校里的大佬”。
这个人竟然还上学,英兰学院里果然是林子大,什么鸟都有。夏仅努着嘴,看着车窗外的迷蒙夜景,也如她眼里一层淡淡的迷茫。
“……你说到底是哪个傻逼报警把他给带走的?”钟妍捂着嘴,沉浸在自己的快乐里,缩在柔软的车座上,像只在偷偷抱着一枚干果啃食的大仓鼠。
“报警怎么了?”夏仅看着她,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高兴,高兴得好像在吃什么惊天大瓜,却不知道这瓜其实是自己家的。
“因为他……”钟妍贴近夏仅,和她耳语,这分钟竟然忌惮起前面的司机,“因为他家很厉害,但是家底不太干净,这种家业做大了黑白都混成一道……所以惹谁都不要惹他,你懂么?结果,今天不知道哪个傻逼报警把他给带走了,还是因为他和付寒起冲突,大家现在都快笑疯了,哈哈哈哈……”
“……”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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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夏仅没有在学校,而是闲散地坐在一家发型设计工作室里,同样是玉镇中为数不多可以看得上眼的一家,专门为富人区这片特殊群体服务。
昨天去了趟学院,办理好必要手续,一个主任让她把头发染回去。走出学生处时,恰好课间,她就没急着离开,倚在走廊的半墙上俯瞰操场,参考了一下学校里女生的仪容仪表。
十几分钟前,她坐到这里,在色卡簿上挑了个深灰色。
昨晚在kingdom待到凌晨,副作用还在,她脑袋仍旧晕沉。看着面前落地镜中略显苍白的脸,昨晚的画面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昨晚警察来了,问了她一句话,就不再多说什么。当时明明那么多人在打架,他们连付寒那边的人都不问,就直接站到江天扬面前,跟他说:“走一趟?”
结果的确令她满意,可又未免太顺利了,像在息事宁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报警本来就没什么特别的想法,江天扬也不是多么罪大恶极,当时他们都在打架,他下手最重,让她不放心,她只是想帮一下付寒那边的人而已。
只是,她不知道他也在英兰读书,加上钟妍说的那番话,现在想想,觉得有些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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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好头发,已是下午,夏仅在周围找了家店随便吃了些,前往学校。
回宿舍睡了一觉,她把头发打理好,换上昨天领的校服,和之前在北城上学时差不多,一年四季都是制服式。但她不喜欢板正的西式外套,穿了一件自己带来的羊毛钩织的。
对着镜子简单地化了个妆,她找到高三7班教室——她今年本来应该读高二,但跳了一级。原因很简单,是母亲擅作主张,听说付寒在这里读高三,就让她跳了,到时候可以一起毕业。学业不要紧,反正这种学校就是这样,只要肯砸钱,只要不是智障,一般都能将你顺顺利利地送出国。
不想,连同学的脸都还没看清,夏仅又被告知——今天发了新学期的课本,但她是转校生,所以要专门去教务处领一趟。
她刚迈进教室,又原地一百八十度转圈,去找教务处。
回来的时候,夏仅怀里抱着十几本书,沿着走廊往回走。
教学楼和办公楼挨在一起,每层都有连廊,她教室在五楼,所以她直接从办公楼五楼回来。
走过连廊,到了教学楼,正是课间热闹的时候。她无意抬眼看了看,脚步差点滞住。
她在的7班和办公楼间还有三个班,这么一段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走廊上,几乎没人走动,和楼下传来的笑闹声形成鲜明对比。更远处倒是有不少人,但与其说是下课出来的,不如说是在看戏。
走廊两边,各站一排人,清一色高得瞩目,很像昨晚她刚过拐角、一眼看到的场景,其中最突出的那个却不是付寒。
是那时候被警察带走,却满含不屑,活动着手腕冷冷看着她的江天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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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仅不动声色,照常往前走,目光没有聚焦。
风从走廊开放的那边吹来,她刚染完的发轻拂在面颊上,带着还有些不习惯的香气,微微遮住部分视线,让她不由得轻轻眯起眼,差点就以为,眼前的情景不是真实的。
走到两排人面前。
一步,一步,无事发生,就是烟味有点重。
快到江天扬面前时,身旁一个人突然伸出脚。
这样的情况几乎不可能不被绊倒,夏仅表面看起来云淡风轻,但心里一直绷得很紧,勉强躲开了,往斜前方趔趄了一下。
刚站稳,脑袋里还有些懵,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她低头,怀里已经空了,刚才一个很强的力道把她的书尽数拍落在地上。
走廊地面很光滑,它们散落一地,还有几本顺势滑出很远。
夏仅抿了抿唇,没说什么,蹲下。
离自己最近的那本书被风吹开,露出扉页,她手刚要碰上去,半截烟掉落其上,最外端还燃着腥红的光,没有熄灭。
紧接着,一只黑色的鞋踩上去,不疾不徐地碾压。崭新的雪白色纸页被揉搓得满是褶皱,部分撕裂开,整个被印上一片不堪入目的污迹。
夏仅收回手,抱着膝,默默地看。
一层阴影将她笼罩,慢慢变深重。
她抬眸,那个一看就冷入骨髓的少年在她面前蹲下,即使在傍晚柔和的光线中,也是那么冷白的皮肤,漆黑的发和眼,深邃得没有一点光亮。
她微微敛了敛目光,不看他,也不垂下,稍稍偏向一边,没有聚焦,一副“随你们怎么办吧”的样子,却又好像在说——“我看你们能怎么办”。
就像只猫,所有情绪都收放自如,展露得恰到好处。
“姑娘,用不用我们帮你报警?”旁边一个人说着,把脚边一本书往她那儿踢了踢。
一阵爆笑。
夏仅没说话。
遇到这种事,还是在不远处的众目睽睽之下,被看笑话的感觉没多好。尽管她极力掩饰,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抱膝的双手手指还是不自觉曲起,发紧,每一次眨眼都变得有些沉重。
一切细小的变化落入眼前那双黑眸里,他手搭在膝上,姿势很懒散,眼神也轻蔑:“哭?哭一个就放你走。”
“……”
又一阵笑。
纯粹的羞辱。
夏仅很想揪着他耳朵,狂摇他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偏偏眼下形式这么悬殊,这么天差地别,她被一群钟妍说“不能惹”的人围着,这就意味,即使她把家里搬出来也治不了他们。而他们欺负她,让她哭。
“不太想哭。”夏仅平复了一下,轻轻地说,拿过一本书垫在屁股底下,在走廊中间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