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饭饱后时针已经指向了十一点,温匀或许是心情好,也或许是酒太好喝,他忍不住多喝了几杯,眉眼间已经染满了醉色。
看着手机上的时间,他思绪都有些迟钝:“已经这么晚了……”
相比温匀微醺的模样,黎睿神情清醒的很,两杯红酒下肚对他似乎没什么影响,他侧头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语气柔和:“确实很晚了,不如今天就在这歇下来吧,我这空房间很多。”
温匀过了几秒才有了回应,像是发完呆然后突然反应过来般,他盯着黎睿,脸色发红,不知道是酒精作祟还是别的:“那麻烦学长了。”
黎睿回看着他,目光软和深沉,忍住蠢蠢欲动的手指:“我去给你接点热水,早点洗了睡吧。”
“……好。”
黎睿将水温调好,趁往浴缸放水的空隙去了隔壁的客房,找出干净整洁的被褥将床铺好,动作利索的不像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
客房每天都有阿姨打扫,尽管一直没有住人却也是干净整洁的。
黎睿铺好后没急着出去,而是在床上坐了下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伸出食指和中指压了压床。
各大卧室的床垫是之前他亲自让人从法国运回来的国宝级品牌,舒适度和承托力首屈一指,前段时间黎母抱怨睡眠不好,他还给母亲买了一床送过去。
黎睿站起来,将坐皱的床单仔细捋平,低声道:“希望你能有个好睡眠。”
温匀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略微恢复点了精神,看着桌上的残羹剩饭下意识的去整理,但动作和意识却跟不上,拿在手里的叉子不小心滑落在地上,他只能弯腰去捡。
普通牛仔裤随着他的动作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了修长漂亮的长腿;衬衣衣摆扎进了裤腰里,上身下倾时绷出劲瘦平坦的腰背部,更别说后方圆润有致的臀线。
黎睿刚从卧室出来就看见这一幕,气血顿时涌了上来在脉络里四处逃窜,那一瞬间让他真的想做点什么。
性感,不只是女人的代言词。
“明天阿姨会来收拾,不用弄。”黎睿神色自如地走到温匀旁边,将叉子捡起来放在桌子上,道:“水放好了,先去洗澡吧。”
“……哦,哦。”温匀思绪是真的迟钝了,傻乎乎的模样,黎睿只觉得又可爱又好笑。
他极其自然地牵过温匀的手,成年男人的手宽阔修长,中指还带着长年握笔的茧子,让人下意识地想去揉一揉。
黎睿带着他往浴室走去:“别泡太久,给你准备了一套我的睡衣放在架子上,洗好了就直接换。”
或许是真醉了,温匀并没有觉得两人大男人牵着手有什么不妥,一切都理所当然般的自然。他“嗯”了一声,乖乖进了浴室。
浴室里换气声极小,浴缸里水温适宜,温匀已经醉了,身体泡进去困意立马涌了上来,整个人放松又惬意的躺着,不知不觉眼睛都合上了。
黎睿在门口守了一会儿没听见里面的水声,蹙眉喊了一声:“温匀?”
里面没人应。
他又喊了一声:“温匀?”
还是没人应。
黎睿脸色巨变,手上的动作比脑子反应更快,毫不犹豫地快速打开了浴室门,嗓音拔高了几个调子:“温匀——”
温匀正处于半睡不睡的状态,被这动静瞬间弄醒了,一个激灵后睁开了眼:“学长?”
他神情带着不明所以的迷茫,怔怔盯着门口的人,表情呆滞又无辜。
黎睿心头那股得不到他回应时的慌乱感霎时烟消云散,见他这样子哪还气得起来。
“睡着了?”
“嗯。”温匀脑子清醒了点,也知道自己肯定是把人吓到了,抹了把脸道:“抱歉,我这就起来。”
此刻,他上半身不着寸缕,肤色较平常男人白一点,在灯下像是在发光。
两人都发现了不对劲,温匀又慌又囧,脸上的红色加深了好几个色号,就连脖颈都没能逃过。
正常男人之间光着膀子的多得是,温匀希望自己能表现的自然点,但他对学长存着不该有的心思,赤身裸|体被对方看见,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淡定了,恨不得围住自己的水都变成被子才好。
黎睿移开目光,温匀看不见他眼中的神色,听到学长问:“那你洗了吗?”
“……没有。”
而后他便听到一声很轻的叹息。
再然后,温匀看见黎睿转身将门关好,一步步朝自己走来,最后在他身后停下:“洗干净吧,我帮你。”
温匀整个人都僵住了,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在兴奋这等好事还是在恐慌性向被人发现。
温匀没有性生活,但他不傻。他知道这种情况下——特别是喝了酒的情况下,男人最容易起原始反应。
但没等他拒绝,黎睿手中就已经抹好了沐浴露,开始给他从肩颈的地方开始涂抹。
黎睿顺便给他轻轻做了按摩,他以前有个客户喜爱养生,黎睿跟着去了几家spa馆,后来认识了一个专业按摩师傅跟着学了几手,本想是在必要时刻讨父母欢心,却没想到先在温匀身上派上了用场。
温匀身材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他的肌肉虽然只有薄薄一层,但却像是配合他身高骨架长的一般,特别是背部到腰际线这一路,匀称又漂亮。
“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肉都没长。”黎睿眼中掩着情绪,试图聊天转移注意力。
黎睿按摩技术实在太好,温匀紧绷的肌肉也渐渐放松下来,轻声道:“吃不胖。”
身后传来轻松的笑声。
黎睿手上抹着沐浴露探到了前面,温匀下意识夹紧双腿一把阻止了他:“我自己来!”
说完后发现语气有些过于激动,只能红着耳廓小声舔了句:“我……我可以自己洗。”
黎睿没有逗他,将手上的泡泡清洗干净,站起身:“好。”
温匀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不知道是不是想多了,他总觉得学长对他在做什么似有似无的试探,有时动作看似合理却又带着旖旎,总给他一种他们之间可以发生些什么的错觉。
“温匀。”黎睿并没有离去,人靠在洗漱台边上,目光落在他的发旋上,突然问:“你当年那么执着找我,是为什么呢?”
语气中竟有种带着鼓励的错觉。
温匀一抖,正在清洗的动作停住了,心脏在鼓噪地跳动,内心有个声音在大声叫嚣着:说出来,你不是喜欢那个人吗,说出来。
酒精在血液里作祟,给了他一些勇气。
“因为,只有学长对我好,我不想失去学长。”
黎睿挑了下眉,似乎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
可温匀没有看见,他低着头,声音都有些懦弱,将恶心的身世在学长面前撕开会是什么样呢?
温匀“稳”了二十多年,头一次想冲动一回。
“我是爷爷奶奶带大的,我从七岁那年就没见过我父母了。”他缓缓说着,目光不敢正视旁边的人,破罐子破摔般道:“我父亲是个……同性恋。”
温匀顿了下,继续道:“我妈也是。”
黎睿有些惊讶,却没表现出来,只是眉头微蹙。
“他们结婚只是为了应付老一辈罢了,两人本打算结婚两年后就离婚,就说日子过不下去了。”温匀头更低了些:“我是个意外。”
“我爸妈本想悄悄把我打了,结果被我奶奶发现了死活不让打,一哭二闹三上吊逼我妈把我生下来了,孩子都有了两人只能忍着凑合过,后来……”温匀吸了口气:“我爸有了对象,根本不想管我,他让我妈自己养,我妈也不想被绑在这个家,两个心不在一块的人怎么过日子呢,七年的日子早磨没了两人的耐心,最后两人闹翻了吵得不可开交,互戳了对方底。”
温匀声音低低地,有些嘲讽:“我奶这才知道她亲儿子在外面有了男人,她的儿媳妇在外面有女人。”
那场争吵现在仍他们村里都是饭后谈资,一提起温家就被人戳着骨头指指点点。
同性恋这个词在偏远小山村就跟怪物一样的存在。
他爷爷奶奶被气病了一场,儿子媳妇儿坚持去民政局离了婚,调解员问孩子跟谁时,温匀现在都记得两人冷漠嫌弃的神色。
他们并不爱对方,他们的挚爱在不远处等着他们,谁也不想要他这个意外出来的玩意儿,他是两人对爱人背叛的证据。
可他明明是合法生下来的,为什么会变成爱情出轨的产物呢,温匀想不明白。
从那一年开始,“同性恋的儿子”成了他的标签,在班级一个人坐在角落,因为没有愿意和他同桌。孩子们不懂同性恋是什么,但是他们记得大人说的:“那是怪物,恶心的很,离他远点,会传染的。”
再大一点孩子们进入了朦胧的青春期,围绕着他大喊大叫的少男少女们已经学会见到他就躲得远远的,交谈声偶尔从不远处传来:“他爸妈是同性恋,他是不是呀?这个会不会遗传呀?”
温匀的童年和青春期没有少年该有的暧昧朦胧心思,只有无尽的惶恐、自卑和忍耐。
他的九年义务教育过得战战兢兢。
转折点是高中。
或许他确实是个怪物,尽管在嘲讽和讥笑中长大,但他的成绩依旧位列前茅,凭借优异的中考成绩进了市里最好的高中。
但远离原来的学校后他并没有好过,一同考进来的学生在第一天就将他家的事情宣扬的到处都是,温匀走到哪里还是“同性恋的儿子”,是个“怪物”,是个“变|态”,没有任何变化。
温匀想,是啊,他就是怪物。
高中班主任是个气质温和的女老师,比他们这群青春叛逆期的孩子也就大个五六岁,温匀的事情很快传进了她耳朵,她将温匀喊进了办公室。
温匀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无非是被逮着被骂一顿,嘲讽一顿,他这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但他还是怕,缩在角落一动不动。
然而女老师只是温柔地告诉他:“同性恋不是病,你也不是怪物,同性恋不可耻,同性恋的儿子也不可耻,父母失职是道德和人品缺失,与性取向无关,你不要自卑呀。”
老师还说:“你喜欢女孩子,老师祝福你,如果你喜欢男孩子,那不要欺骗女孩子,就算前路坎坷寸步难行也不要拿她们挡刀,要鼓起勇气对自己的感情负责,好吗?”
那是温匀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谈话,心中的震撼久久无法平息。
但没等他仔细回味过来,女老师就被学校批评说她带坏学生,调到下级学校任教了。
最后,温匀还是那个怪物。
怪物的成绩在高中依旧很好,他有许多学生羡慕不来的天赋,学校对他又爱又恨又无可奈何。
但他又不是那个怪物,他心里有了一颗种子——同性恋不是病。
大学前的十二年,温匀没有朋友,没有家庭的温暖,没有老师的爱护,孤零零一个人在各种扎人的目光和言语中长大,他不知道被关心是什么滋味。
所以在大学入学第一天,当一道明媚友善的笑容闯进他眼帘的时候,温匀便轻而易举的陷下去了。
学长知道他的小癖好,知道他的习惯,知道他的口味,知道他的起床睡觉时间,除了同性恋这件事,学长什么都知道。
学长不喜欢别人对他动手动脚,自己却喜欢跟他勾肩搭背,带着他去幼稚的游乐场和动物园,在一群人中对他明目张胆的偏爱。
学长给他买了玫瑰花,那是温匀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候,他甚至幻想过,说不定,他已经有了对感情负责的勇气。
——你是同性恋吗?好恶心呀。
但只需要简单的一句话,就戳破了他伪装起来的假象。
温匀被久违的自我厌恶感和自卑感淹没,他退缩了,他亲手扔掉了学长送上来的好意。
“对不起学长,对不起。”年代久远的醇香红酒后劲大的超乎想象,温匀坐在浴缸里,水冷了都毫无感觉,他脸上甚至湿了一片,不知道是眼泪还是洗澡水,他只会不停地道歉:“我错了……”
黎睿蹲在浴缸旁边,心揪成了一团,自责和后悔快要将他撕成两块。
“温匀……”
当年故意不联系确实有赌气的成分,那是黎睿第一次喜欢一个人,还是个男人,他满怀欢喜和忐忑地将玫瑰花送出去,最后却在别人手里看见了,对他的打击可想而知。
“温匀……”
然而黎枭没想到,温匀比他更痛苦。
如果当年他能有现在十分之一的心态,冷静下来查一查,了解一下,说不定两人不会错过这么多年。
但那时候的他太过年轻气盛。
黎睿终于知道温匀为什么顶着被骂的危险也要为他弟弟和沉舟说话,他不想两个孩子走他的老路。
“温匀。”黎睿又喊了一声,浴缸里的人已经停止了哭泣,胳膊搭在浴缸边缘,头埋在上面,黎睿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脸,才发现对方在酒精的作用下竟然睡着了。
黎睿拿过浴巾,将人从冷了的水中捞起来裹好,手从温匀腿腕穿过直接一个公主抱给抱了起来,然后往卧室走去。
一个成年男人的份量并不轻,黎睿却舍不得放下来。
或许是哭累了,或许是将多年的心结终于吐出来了,直到被稳当地放到了床上,温匀睡得很沉,没有醒。
黎睿低头仔细瞅了一会儿这张脸,时隔五年,他又见到了小学弟的睡颜。
好看。
他的头又低了些,毫不客气抵上了那张红润的唇,大胆而轻柔地触碰了下,又快速起身离开。
身心是从未有过的愉悦,黎睿伸出拇指擦了下温匀唇上并不存在的水渍,目光温柔,轻声道:
“晚安。”